唐指挥史目前的脑子里是一百种让敌人生不如死的酷刑,丝毫没注意到那个奇怪的称呼。
徐瑾扭头看了下不远处树下捡来的奄奄一息的“锦鸡”,转头对着身边的高良东,“高叔,你不喜欢他。”
高叔不喜欢锦衣卫。
高良东低下头看着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徐瑾,面色和蔼,“锦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和耳目,原本是为了监察朝廷中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但现在,完全是为了某些人的一己私欲,人一旦进了北镇抚司,很少有活着出来的,他们手上的人命一点也不比战场少。”
一群人勾心斗角,搞得头破血流,有这么些功夫,还不如去守边境杀胡人。
“所以说,他们都奸的很,仇人一大堆,要不怎么会被人伏杀,别看现在受伤了,等好了就能跳起来反咬你一口。”
高良东算得上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堆,只希望大小姐没看上那阴险的小白脸。
徐瑾有没听进去,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一直跟着她的阿耐脸色不善的瞅着躺在地上的“锦鸡”。
因为唐墨而耽搁了时间的众人没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只能在这山里凑合着过上一夜。
好在一群人都颇有经验,捡柴火取水烧锅抓鱼烤肉一个不落,当月夜升起之时,熊熊火光燃起,窜起的香味让人疲惫全消。
徐瑾安静的坐在篝火旁,手上拿着一条香喷喷的烤鱼,火光传来的温度让她手脚暖意融融,桔色的光芒映照她眉目如画。
阿乐捧着一个红果果,不时低头啃上两口,又抬头看看徐瑾手里的鱼,滴溜溜的眼珠子似乎分外纠结。
这些落在远处半靠着树的唐墨眼中,让他想起了幼年在乡下的时候,他的姨娘在炉火炭灰里为他煨番薯,庄子上还有一只黄色的肥猫,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会准时出现在他的脚边喵喵叫。
那时候没有锦衣玉食,一只番薯就能让他开心很久,但什么时候起,那些都消失了呢!
“给”
一个白胖胖的馒头带着淡淡的香气出现在唐墨眼中,算了,命最重要,只有活着他才能去争回属于他的东西。
一口咬下,干涸太久的喉咙猛然收缩了起来,平复间他看见那只小猴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瞅着他及他手里的馒头。
“唧唧”
“乖乖,过来,那馒头不好吃,咱吃果子去。”
有人朝着小猴子晃着手里鲜艳的野果子,试图把它从唐墨身边引走,奈何小猴子似乎盯着了这块馒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闪闪大眼分外惹人怜爱。
一水儿的金毛披露上夜空洒下的星子,加上巴掌大的金色小脸,就那么的瞅着你,手上的馒头。
等唐墨回神的时候,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扯下一小块馒头扔给了小猴子,饶是他自己也很是诧异。
徐瑾瞟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有时候小动物的直觉比人还准,看来这个锦衣卫还不够恶。
结果,唐墨手里的馒头一半都喂了这个小东西,他从没见过这么会吃的猴子,吃完后居然还两爪子搭着他小腿,不停的蹦来跳去,兴奋得不明所以。
当然,养眼可爱也是一方面。
火光打在唐墨微微垂下的眼睫毛上,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苍白的嘴唇轻轻抿紧,右手握拳放在身侧。
身为锦衣卫,唐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这群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血性,却不是山匪,行事利落不拘小节,功夫在身却极守规矩,看似护卫却又隐隐有些奇怪。
尤其是那个看似头头被称为高叔的人,一双眼睛似乎就看透了唐墨的内里,他不喜欢他,或者说是厌恶锦衣卫。
或许是幼时的经历,唐墨对旁人的目光尤其敏感,他们看似吃得欢快,但却有不少人暗地里盯着他。
唯独那个姑娘,就看了一眼她的猴子后,就再也没往这里瞧过。
是放心,还是绝对自信他不敢也不会动手。
身边的一个咋咋呼呼就没停过嘴,一个一直在给大伙烤鱼照顾到所有人,还有一个一言不发却最是警戒。
一场看似热闹,却有条不紊,以她为中心,她才是这群人的主儿。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累了一天的他们纷纷开始倒地酣睡,三四人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为何,唐墨觉得今晚这林子特别安静,蚊虫都似乎消失了,只余下悄悄的风声划过空中。
今早的朝会上,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轰在所有人耳里,先是锦衣卫指挥使唐墨出京办事,遭人伏击,目前生死不知。
而后就有御史上奏锦乡伯府唐二公子强抢民女,伯府偷放印子钱,强占农户良田等等,说的是激情愤慨、唾沫乱飞。
殿内一大群朝臣们不敢抬头看龙座上皇帝的脸色,曾御史刚刚的余音还在殿内回绕,众多人内心一片草泥马爬过。
唐墨,那可是皇帝心腹啊,曾御史即使想名垂千史,也不是这么骚操作啊,谁个府里没点糟心的事啊,怎么就和锦乡伯府过不去了,他忘了锦衣卫的手段了吗?
何况唐伯爷此人谨小慎微,这些年一直缩在府里养养花鸟,胆子比老鼠还小。
这是瞅准人家儿子不会回来了,狠狠打上一耙。
顾勇不着迹的瞅了眼左侧前面的广陵侯苏子义,见他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如一尊泥像,心里暗暗道老狐狸,也不知唐墨怎么得罪他了。
顾勇心里清楚,曾御史是广陵侯的人,虽然很隐蔽,但有眼力见的都明白。
身为后族一系却干上了皇帝的心腹,就不知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龙座上的明靖帝沉默了许久,坐在上位的他,把下面每一位臣子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没人见到那黑色的深潭。
“永年为了朝廷多次出生入死,你们却在这要紧关头,不去找什么凶手,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
永年是唐墨的表字,是他的父亲唐伯爷在他入职锦衣卫后,为他取的。
“一位官员,一位总兵独子,数条人命,怎么没见你们个个舍生忘己的为朕担忧。”
说了几句,明靖帝似乎小小的咳嗽几下,摆手拒绝福公公的上前服侍,看着底下儿一圈人头,“诸位爱卿可还有意见。”
退朝之时,顾勇特地走慢了点,不紧不慢的缀在广陵侯苏子义不远处,看着他独自一人上了宫门外的官轿。
顾勇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骑上马直接往大理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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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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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张府的管事们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下人们换掉门口的红灯笼,整个张府一片白色中带着冷清,风中隐隐传来凄惨的哭声。
礼部左侍郎张恒远二子张之安,终究没有撑过,在寂静的深夜呼出最后一口气,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看一下旁边始终守候的母亲。
先帝年间前太子妃的娘家,曾经也是显赫一时的家族,在前太子妃及先帝后相继薨后,低调的存在于京城世家之中。
即使张大人位列三品大员,张府依旧守紧门户,不像其他府上门生遍布,姻亲盘根,唯一的女儿也是远嫁。
张夫人呆呆的坐在儿子房里,红肿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聚光,小儿子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张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早已带着幼子匆匆从岳家返回,还没宽慰上张夫人多久,小叔子就没了。
张大少奶奶看着面前一溜儿的管事以及无数需要待解决的事儿,忙的手脚不着地的团团转,疲惫之余心底空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公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婆婆已经没了魂儿,夫君正接待各处上门的亲朋好友悼念,恍惚间府上从没如此热闹过,上一次还是她嫁进来的时候,这一次却是小叔子的白事。
原本好好的一家子,公婆慈祥,夫君稳重,小叔子有礼,小姑贴心,娘家的姐妹谁不羡慕她,一昔之间欢声笑语都消失了。
张大奶奶咬着牙,心里暗暗诅咒那该死的凶手,千刀万剐才好。
安昌长公主听说了张家的事后,久久不曾言语,即使再不喜欢张家,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她在父皇和母后身上看见过,此时内心隐隐一侧触动。
如果说让她在伯安和元景中选一个,她都宁愿死的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让两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派个管事过去,送份奠仪。”
最近长安城里流言愈传愈烈,也越来越离谱,关于被害的那几户人家,仇杀、情杀、甚至是被敌国细作暗杀,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所见似的,先太子之事反倒被默默压了下去。
这阵子安昌长公主心里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夜里常常惊醒,把顾侯爷吓得甚至要半夜找太医去。
永宁侯府里严禁小厮丫鬟们讨论任何关于府外的流言,沉闷的气氛犹如一团云雨挥散不去。
顾然与顾璨没事的时候,就经常陪伴在母亲身边,顾然安静、顾璨打闹,倒也让长公主不知何故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谁知锦乡伯府唐夫人却一脸哭哭啼啼的上了门来,看在是母后姻亲的份上,安昌长公主还是让她进了门。
“殿下,我这命可真苦,伯爷这几年都不管任何事,我一个人辛苦打理一大家子,谁料还被伯爷埋怨,放印子钱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我哪儿知道那管事的胆子会这么大。”
“还有我家小二,那姑娘是自愿的,只不过她哥嫂想多要点银子,没同意就去告官了。”
“伯爷现在都在怪我,给那唐三扯后腿,这么多年来,虽不喜,但也没短他一分吃喝,他出息了,府里也没沾过他一分光,这叫什么事啊!”
“还有他那姨娘,也没见唐三来看过几次,还不是我好吃好喝的照料着。”
长公主身旁的成嬷嬷看着唐夫人趁着间隙喝了一盅又一盅的茶水,喝完接着说,丝毫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示意丫鬟上了一盘子小点心。
“唐夫人,这是府里厨子新出的橘红糯米糕,您尝尝!”
粉嫩色的外皮裹着内里一层细细豆沙,清甜不腻味,就是易粘牙。
或许是甜味稍稍抚平了唐夫人的情绪,整个花厅终于安静下来了。
昨日早朝发生的事,早已一传十、十传百的在各府里流传开来,长公主也从夫君那里听了一些。
虽不好评价唐墨这人,但有句俗语说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那群人也忒着急了,唐墨只是失踪,不见尸体。
“那些事,陛下早有定论,唐夫人不必过于紧张。”
现在该紧张的是那些想做掉唐墨的人,锦衣卫指挥使的恶名可不是虚的。
“娘,娘”
唐夫人看见一道气宇轩昂的身姿跨过门槛,走进花厅,衣冠楚楚、玉质金相,这品貌绝对是众多夫人眼里乘龙快婿的标杆啊!
顾璨一眼就看见母亲座下的唐夫人,想起小时候他曾把唐二打得哭爹喊娘的,或许是从湘西回来,心性变了许多的顾璨对着唐夫人恭敬的行了一个揖礼。
“好久不见,二公子真是俊逸非凡啊!”
唐夫人的话绝对出自真心,,顾璨的相貌集合了安昌长公主和永宁侯的所有优点,奶娃娃的时候尤其可爱,可惜一下地会跑就露出了混世魔王的本性。
这副相貌加上家世不知让多少京城贵女春心萌动,奈何这顾二公子的眼里就没有姑娘二个字,被折了面子的数不胜数。
唐夫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如果没起了那心思,这永宁侯府绝对是头一份,但现在她更希望能为家里带来尊荣。
顾璨压根没注意唐夫人眼中那莫名的惋惜,倒是唐夫人的出现让他有点意外。
现在几乎人人都认为唐墨凶多吉少了,他私下却认为那小子命大,绝对没那么容易翘辫子,何况那是顾璨见过最能忍最阴险狡诈的一个。
顾然给弟弟分析了一遍京城的形势,让他最近不要在外面招摇晃荡惹人注意,特别是别被三公主缠上,那位最近正在宫里上下折腾。
出不去又见不到心爱的人的顾璨格外丧气,想偷偷去爬个墙都没机会给。
唐夫人看出长公主母子有话要谈,刚吐了一圈儿心事的她便知情识趣的回了伯府。
“怎么了?”
对儿子长公主都是格外慈爱的,拉着顾璨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身旁的小丫鬟立马撤下那盘子糕点,换上二爷目前新喜欢上的桂花糕。
自从去了一趟湘西后,顾璨就喜欢上了所有和桂花相关的吃食,虽然府上人人都知道二爷以前最不喜甜食,但谁没个改变呢!
没了外人,顾璨颇有些脸红的盯着旁边白瓷瓶里的一支海棠花,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
旁的成嬷嬷看了忍俊不禁,别看二爷平时在外傲娇神气,在嬷嬷眼里还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奶团子。
“娘,娘,你说要是阿瑾她阿太不同意这婚事怎么办?”
顾璨昨儿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急匆匆的骑马赶回黑寨,只见阿瑾席地坐在那棵金灿灿的桂花树下,正等他上前一步,四周忽然出现三个俊俏郎君,环肥燕瘦,围绕在阿瑾身边。
重要的是阿瑾还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
这场面硬生生把顾璨从梦中惊醒,喝了一壶冷水仍没法平静下来,唤上秦毅几个大半夜在练功房里过招许久,直到东方露白,带着一身疲惫的汗水才堪堪平复心绪。
要是平常,顾璨碰到事儿一顿气势加拳头,基本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真捅了娄子也有大哥帮忙找补,但做梦这当然没脸也没法和大哥说,毕竟大哥也没成亲。
唯一能倾诉的只有他亲娘安昌长公主了。
长公主听完儿子的话,一贯优雅的脸色稍稍崩了一下,努力憋住嘴角的笑容,“不同意也无可指摘啊,提亲哪有一蹴而就的,想当年你爹求你外祖父赐婚,虽说心里满意是一回事,但还不是拖了半个月才答复呢,女方都要矜持。”
顾璨听得头都大了,这么说,那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好了,娘心里有数,一定帮你把媳妇娶回来。”
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如出一辙,长公主拍拍儿子的手,始终不忍让他愁眉苦脸。
“咱二爷长大了,也开窍了,知道着急了,要不了多久,就有孩子在您跟前玩耍嬉闹了。”
顾璨一走,成嬷嬷就开始笑着和长公主打趣,盼了多久的媳妇茶就要有了,能不开心吗!
长公主看着斜斜洒进来的金色光景,心口舒缓了许多,“还有伯安,弟弟都有了,他身体也好了,得赶紧找找,可不好落下他孤零零的。”
徐瑾左手抱着正捂着小脑瓜的猴宝儿,右手甩了甩匕首上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一个晚上,两批暗杀者,一地儿的尸体和浮于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天角的金边渐渐露出一条弧形,而后发展成半个圆饼,直至一轮红日腾空跃起,普洒大地。
徐瑾面无表情的走到唐墨身边,杏眼不虞的盯着半靠树背坐在泥地上的男人,他半垂着眼睑,脸色依旧惨白,嘴角泛起粒粒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