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在她身后用牛角梳仔细的梳理着柔顺亮泽的长发,手巧的在两侧编了几股头发,汇于脑后用一支金色的雀灵簪子固定住。
湖绿色的齐胸襦裙上是姜黄色的小花,整个人犹如雨后山林的百灵鸟,清丽出尘。
如娜不停歇的鼓动腮帮子,手里捧着一个海碗,暗红色的酱汁裹着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底下是满满的白米饭。
从旁走过的阿耐嫌弃的看了一眼,小心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肉馄饨放在徐瑾面前,淡淡的高汤里飘着几颗绿色的小葱花。
“小姐,您午食吃得不多就睡了,我特地吩咐客栈里的厨娘做了一碗馄饨。”
香气扑鼻的味道勾引得徐瑾胃里蠢蠢欲动,她拿起汤勺先喝了一口汤汁,嗯,是她喜欢的鸡汤,而后捞起一个小馄饨,鲜美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一股温暖从腹中渐渐流向全身各处。
宁静的傍晚下,偏居客栈幽静一角的内室里,三人依偎守护着她们的主子,这辈子从未如此远离湘西大山的她们,即使心有忐忑不安,但仍坚定不移的跟着她们的凤凰。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室内,唐墨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褥,带着一丝日光的余味,就像儿时母亲一针一脚缝好晒干的回忆。
虽是一人独住,但唐墨知道只要他一出门,就有人会盯住他,何况身上的伤让他不知道是否能独自撑过一场刺杀,还有锦衣卫里的奸细,有多少人叛变了,在他踏上京城之前,似乎一切都不可信。
“东哥,那小子骨头硬得很,流了那么多血,一路上硬是一声不吭,眼神贼阴,咱真要带他上京城?”
武寻年轻时曾在锦衣卫手上栽了个跟头,要不是武义侯出手,一条腿就没了,后来既有报恩也是敬重侯爷的为人,一直跟着侯爷东征西战,立下赫赫功劳,后来放弃所有,和高良东等人一起远走湘西,只为了侯爷最后的这点血脉。
高良东拍了拍武寻的肩头,抬头看向夜色中浓墨沉沉的屋顶,“放心,大小姐心里有数,更何况咱们这么多年不在京城,那儿的人变得怎样了,谁都不晓得。”
“锦衣卫,有时候也是一个好招牌。”
武寻摸了摸自己脖子,别真说,惹谁都不要惹大小姐,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转起来的心思没人招架的住。
“哥,那顾家是个啥光景,别又是个小白脸。”
对于这群叔叔们来说,徐瑾将来肯定是要招婿的,不好就换一个,在这点上和大巫的思维出奇一致。
“那是安昌长公主和永宁侯的儿子”,一看武寻满脸的迷茫,高良东就知道这人从来不将那些皇亲世家放在心上。
京城对徐瑾来说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和一个地名而已,但对于高良东来说,则是无数零落的碎片。
他在徐夫人面前信心满满,,但他知道只要再次踏入,那些无法避开的过往将会蜂拥而至。
曾经鲜血书就、铺满雪花的漫漫一条路。
慈宁宫内,小太监跪在冰冷的地上,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整间大殿,他正低着头向着上面回话。
“禀太后娘娘,突厥可汗派使臣来夏朝,之前曾通过密使传来一份信件,希望求取我朝公主,缔结两邦百年之交。”
苏太后脸皮一抖,手里的茶盅瞬间翻落膝盖往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威严的语气由上而下,空气中迎面而来的愤怒之意让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哆嗦了几下,迟疑着回道:“使臣来京是今早才收到的消息,但那封信件,小的日常都在茶水间,不大进南书房,平日里都是福公公和康公公在伺候的,昨儿刚好小的进去的时候,听到裴大人漏了一句,说皇上怎得考虑过答复之前的信件,突厥已经等不及亲自来求娶公主了。”
苏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左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胸腹间一股乱气横冲直撞,让原本平稳的心室开始急速跳动起来,喉咙间发出急促的喘气声。
“太后娘娘”
白嬷嬷一看情况不对,对着一侧的素心赶紧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沉着冷静的打开瓶盖,倒出一粒褐色小药丸,送到太后嘴边。
药丸一落肚,在白嬷嬷不停的顺背下,太后的气息开始渐渐平缓下来,一旁服侍的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白嬷嬷见苏太后已无力示下,便抬头对下面吩咐:“你做得很好,下次有什么动静,要及时来报,这儿不会亏待任何忠心的人。”
素心带着小太监从里退出,顺便让其余众人都离开内殿。
“他这是要诛我的心啊!”
苏太后想起自己明里暗里多次暗示皇帝,每一次他都只是安慰她放宽心,却一次也没应承过。
“当年他一登基就把小四嫁了过去,现在要嫁自己的女儿。”
白嬷嬷知道太后说的是淑慧公主,先帝爷最小的女儿,乃先容嫔所出,在嫁去突厥后不到五年就没了。
“娘娘,说不定是别人呢,事情这不还没定下来。”
苏太后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内一片复杂之色,“如今宫里唯一适龄的就只有妍儿了,四公主只有九岁。”
“要不就找找勋贵家的,有没有愿意的,收为养女,给个名号。”
当年皇帝的亲兄弟们死的死,关的关,连后代都没留下几个,有的还病死了,临了到现在连个郡主都没有。
“你以为突厥傻吗,用一个臣女糊弄他们,要是先帝和武义侯还在,当初淑慧也不会去了,可惜现在的武将里没有第二个武义侯了。”
现在朝廷里一片主和派,只要牺牲女人就能守住一片江山,不像先帝那时候,将那群蛮人打得再也不敢靠近大夏国土三十里之内。
“那,那三公主”,白嬷嬷也是从小看着三公主朱妍长大的,虽然骄横了些,但公主身份尊贵,那也是正常的,看看安昌长公主的做派就知道了。
那是慈宁宫的开心果,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啊!
“不行,一定要在突厥使臣来之前,把妍儿的事定下。”
“她不是喜欢顾家那小子吗,哀家这就成全她。”
白嬷嬷迟疑着看了眼,“那陛下那里,要不要让侯爷帮忙?”
一提起自己的哥哥,苏太后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讥讽。
“他,他只会帮着陛下送妍儿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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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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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苏太后昨儿半夜里心疾发作,数位御医连夜诊治,终于让太后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夜里匆匆赶来的明靖帝、苏皇后及萧贵妃等人在慈宁宫的偏殿里坐了大半夜,直至晨光熹微,太医院左院判恭敬的对着明靖帝说着太后需接下来好好保养凤体,众人这才吁了心中一口气。
干坐着一夜的寒气慢慢爬上他们的发梢皮肤,各种腰酸背痛及麻木的四肢渐渐显露出来。
“陛下,该上早朝了!”福公公早已让几个小太监带着龙袍冠冕候在外面。
明靖帝看了一圈儿众多嫔妃,转头对苏皇后吩咐:“皇后,母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皇后立马站了起来,正想去扶皇帝的手却发现落了空,明靖帝已经走向了站在右侧的萧贵妃。
“你身子不好,早点回去歇息吧!”
“臣妾无碍,就让臣妾服侍皇上更衣吧!”
一众嫔妃眼睁睁的看着大清早儿,皇帝与萧贵妃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偏殿,留下满地的糖渣子,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皇后娘娘。
安昌长公主得到太后病重消息的时候,放下手中一支红色月季花,旁儿的粉青釉搥瓶里孤零零的插着几株绿意。
“前阵子不是好好的吗?”还有精神操心她家二郎的婚配。
“听说昨夜里病起得急,大半个太医院都在慈宁宫蹲了一夜。”
即使再不喜欢,安昌长公主也明白作为名义上的女儿,她得带着孩子们去宫里露个脸表个心。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顾侯爷还在上朝,安昌长公主携顾然和顾璨,马车一路进了皇宫。
对于宫里,顾家两兄弟都并不陌生,顾然因为身体欠佳来得少混个脸熟而已,而顾璨幼时则是宫里的常客。
上梁揭瓦掏鸟蛋,今日折了花园里贵妃的花朵儿,明日揪了上书房老太傅的胡子,就没个太平消停的日子。
长公主是个护崽子,顾侯爷不好把脸拉黑下手,皇帝又宠着顾璨,宫里嫔妃皇子们一片哀声怨道。
直到顾璨十二岁的时候,被老爹扔去了城外大营狠狠操练一番,宫里那阵子连欢声笑语都多了些。
“元景表哥”
三公主朱妍提着裙子一路从自己宫殿儿狂奔,后面跟着一群跑得气喘吁吁的嬷嬷宫女们,终于堪堪在慈宁宫门口堵住了安昌长公主一行人。
“妍儿见过姑姑,见过大表哥。”
三公主礼貌的给姑姑行了个礼后,那双亮得发光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顾璨,红扑扑的脸蛋散发着少女独有的爱恋。
顾璨蹙了蹙眉头很快松开,不着痕迹的往大哥身侧移了移,脸上依旧冷冰冰的,只是情绪颇有些烦躁。
不知怎的,从小三公主就特别喜欢缠着顾璨,他拿虫子扔过,还扯过她的辫子,扔了她心爱的风筝,都没把她吓跑,真是把顾璨烦得能不进宫就不去。
安昌长公主见这个侄女儿简直都快把眼睛黏在她身后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想起夫君悄悄透露的那些消息,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奴婢见过安昌长公主。”
白嬷嬷带领几个小宫女匆匆赶来,双手交叠于腹部,低头行了个福礼。
作为太后的心腹,白嬷嬷即使在一众皇孙面前也颇有威望,三公主顿时收回那思慕的目光,走到姑姑身边亲热的扶着她一侧手臂。
原本离母亲很近的顾璨随即往后退了一小步,顾然见了随意的摇了摇头,突然瞥见白嬷嬷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弟弟。
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直射而来,白嬷嬷立马端起慈祥的笑容,带着长公主等人往太后养病的内殿而去。
自太后病了,以皇后为首的众嫔妃开始轮流伺疾,除了被皇帝特殊关照过的萧贵妃每天来慈宁宫点个卯,其余人皆是老老实实的候在殿内端药送水。
隔着一排四季山水屏风,安昌长公主嗅到了空气中那浓郁的苦味。
在宫人的通传之下,一转进内殿,正好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微微向上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来人。
萧悦,萧贵妃。
苏太后半靠着迎枕,苏皇后候在边上拿着一个剩了些许黑色药汁的瓷碗,后面的玫贵人正捧着一条湿帕子。
见到一行人进来,苏太后的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流光,脸上露出老一辈特有的慈祥神情。
“呦,安昌来了,白嬷嬷,快,看座。”
“伯安与元景也来了,外祖母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来,来,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听说伯安的身子大有气色了,今儿见了,外祖母心里就踏实多了,不然以后怎么有脸下去见先帝呢。”
在顾璨出生之前,顾然原本是先帝爷最喜欢的孙辈,接连痛失血亲的皇帝对这个体弱的外孙格外宠爱,当时甚至将大半个太医院拨给了永宁侯府,只为了顾然能平平安安长大。
顾璨出生的时候,虎头虎脑甚是可爱,一下子就稳坐先帝爷心中第一宝座,顾然因经常生病很少出府,但仍比其他皇孙要得宠的多。
此刻的苏太后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长辈,对着顾然嘘寒问暖,然她的右手却紧紧抓着顾璨的手不放。
“皇祖母”
三公主朱妍也正好凑了上来,恰巧站在顾璨边上,笑盈盈的,好似一对璧人,让老人家眉开眼笑。
顾璨挺不自在的想往大哥那边靠,奈何一只手被太后握在手心里,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动弹不得。
“瞧,多俊的俩孩子啊!”
后面的玫贵人掩着嘴笑着打趣,其他人也是会心一笑,看好戏的眼神在三公主和顾璨之间来回转悠。
“听说元景定亲了,什么时候成亲啊,本宫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到时候也好送上一份薄礼。”
萧贵妃嫣红的指甲划过膝盖上的锦缎,色彩斑斓的蝶恋花上拉出一道轻微的撕拉声。
那声音犹如一根丝线将原本祥和的气氛划出一道裂缝,几个低位的小贵人面面相觑,而苏皇后则是咬牙切齿的盯着萧贵妃。
三公主低下头,垂下眼睑,抿紧唇角,隐在袖子里的左手狠狠的抠着上面的灯笼花刺绣。
安昌长公主微微一笑,抬眼瞧见苏太后嘴角微颤,随即先开口:“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请贵妃娘娘来喝杯喜酒。”
苏太后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嗓子眼里一股齁甜,但她不能发脾气,顾璨的婚事连皇帝都知晓,虽至今不晓得是哪户人家,但陛下眼里已经默认了。
苏太后不知不觉中放开抓着顾璨的手,身体慢慢向后躺回去,恰巧瞥见妍儿转动眼珠子,眼底飘出一抹狠戾,刺向萧贵妃,太后瞬间重重的咳嗽了下。
萧贵妃丝毫不觉得自己戳了苏氏姑侄的痛脚,神情天真似熟稔的长辈般对顾璨招了招手,看着他一步步远离太后软塌,一双凤眼松泛的眨了两下,呵,还是个孩子啊!
苏皇后满脸恨恨刚想开口,白嬷嬷趁机就端了一茶盅到她面前,对着皇后使了个眼色。
苏皇后瞅瞅姑母,后深深吸了口气,微微发抖的手泄露了她的内心,这么多年下来,她从没在这个女人面前赢过,即使拼尽皇后的凤仪,皇帝却转身就能在那儿陪个小意,如水的珍品和无限的恩宠,尽数倾斜。
到头来,呕死的还是皇后自己。
“瞧,把元景羞的,不管多大的孩子,一成亲就是大人了,再过阵子,孩子都满地跑了。”萧贵妃掩着嘴,毫不介意自己造就了内殿的一片安静。
苏太后斜斜瞥了白嬷嬷一眼,不轻不重的又咳嗽了下,“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孩子们去外面走走,别过了哀家的病气,让你们母亲陪着就好。”
顾璨脸皮再厚再冷,也被一溜儿打量的眼神看得心烦意乱,看到母亲点了点头,便跟着大哥一串儿出了内殿,后面自然缀着三公主。
一个穿着青色交领短袄的小宫女在前面带着路,引领他们往御花园里走。
据说陛下为了讨萧贵妃芳心,特地从苏州运来一批奇峰异石,由工匠精心打造一片园林。
顾璨左瞅右瞄的看着这些古怪的石头,心里估摸着要不他也去弄几块来,在府里搭片园子,让看不到满山绿野的阿瑾解解馋也好。
“元景哥哥,你怎么不来宫里了,听说姑姑有个温泉庄子,你可不可以带我去逛逛啊?”
“元景哥哥,你真要成亲了吗,那人是谁啊,比我,嗯,你见过吗,要是没有,万一长得很丑又不识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