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没有教养嬷嬷,也没有宫女太监,一个不小心摔倒了,五皇子立马手脚并用的自己爬起来,举着脏兮兮的小手,朝着那不停扮怪脸的猴子跑去。
阿乐:好笨的丑娃娃!
三皇子微微叹了口气,扯了扯三公主的衣袖,两人身上穿的都是普通的农家衣服,要不是三公主脸上那道骇人的红色肉疤,徐瑾差点没认出来。
一个人,从内到外,神情到气质,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徐瑾大概是忘了自己曾做过的事情,那兄妹俩张望了一会儿,而后挑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熟悉的、陌生的,仇家、冤家,不分主次围坐了一圈,场面一度寂静,无人开口。
徐瑾明亮的杏眼此刻有些清冷,浑身上下缠绕着不容忽视的悍匪气质,她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
“大家都交代交代,最近发生的事情,互通一下消息,过程要详细。”
“高叔,你先说吧!”
高良东跟随徐瑾多年,明白这个“过程”的重要性,但同时有些“无关紧要”的就可以略去了
“我们发现了广陵侯府苏子义和前东宫侍卫沈从勾结,谋害武义侯军的证据,……”
高良东的声音四平八稳,叙述条理清晰,将过去与现在的一条条细节连接上,即使在讲到武义侯当年惨遭埋伏壮烈牺牲的时候,也只是停顿了片刻,收敛住脸上情绪,继续说着下面的事情。
三公主能感觉到数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拂过她的头顶,虽然低着头,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但声音还是句句清晰的入了她的耳,字字啃噬着她的心头。
她从不知道,她那位外祖父或是应该称为祖父,居然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她死在昨晚会不会好过点。
高良东说完后,借着喝茶的功夫挡住了自己通红的双眼,他旁边的兄弟们有几人已经抹了好几把眼泪。
接下来是顾然和顾璨,顾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夜晚,这是他人生中最难忘也最痛苦的一天,如今却要再次生生剖开这道留着脓血的伤口,把一切摊在大家面前。
顾然作为弟弟的后盾,补充了几点重要消息。
接下来就只剩下朱墨及朱妍朱翼三人,三皇子抬头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心中一紧,正想张嘴时袖子被人扯了扯。
“还是我先说吧!”
事关血脉,有些事虽然难以启齿,朱妍还是想亲口说出来:“昨晚,是姑姑在坤宁宫找到了母后和我,……”
等朱妍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心中那沉重的包袱似乎卸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转眼,才发现表哥眼中没有她以为的厌恶。
朱翼说得和朱妍差不多,却补齐了苏太后的死去缘由和那骇人听闻的真相。
徐瑾睁着眼睛,不知该如何说说,你们这些皇室也太会玩了,结果把自己玩脱了。
女悍匪盯着朱墨的脸瞧了半天,除了那双万年阴沉的眼,实在找不出和顾氏还有朱氏几人相似的地方。
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帝皇脸,毕竟朱家可没有其他正统血脉在世了。
朱墨被盯得心里发毛,那视线几乎让他心中隐隐抖动,不就是要他开口吗!
威风八面、心狠手辣的某锦衣卫指挥史,高昂着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用最简短的话说完了最重要的经过。
屋内一片死寂,脸色暗沉的、失魂落魄的、深恶痛绝的,还有按捺不住情绪直接跑出屋子,不知哪儿发泄去了。
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阵阵幼儿兴奋的咯咯声,徐瑾缓缓看向屋外,瞅到那个小咕噜满地乱爬乱走,双手抠着地上砖缝里的小草,天真无邪、活泼好动。
“绝对,绝对不能让朱栩登基,不能让苏子义得逞,朱家的江山应该,应”,顾璨转了一圈眼珠子,最后落在朱墨身上,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是让一个锦衣卫当皇帝,他会不会把所有唱反调的臣子都扔进北镇抚司。
“陛下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弑父这个罪名太严重,即使他想,也会被天下读书人唾骂一辈子。”
顾然徐徐开口,缓解弟弟引起的尴尬,“目前最重要的是,家父带着虎符去了城外大营,是否能顺利带兵还未知,或许那里已经和苏子义沆瀣一气,这样一来,对我们会更不利。”
“几位内阁之中,韩老是保皇党,但金尚书,此人最喜和事佬,叶尚书与苏家是联姻,张家是先太子妃的母族,却有谋害嫌疑,萧北辰是萧贵妃的堂叔,萧家与苏家不和。”
“想要名正言顺,内阁的支持很重要。”
顾然的一番见解得到了高良东等一帮老将的另眼相看,不愧是出生名门,幼秉庭训,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不要换个方式”,徐瑾的食指轻轻扣着桌子,墨色瞳孔中泛出圈圈涟漪,似要把什么吸进去。
“既然事情出在大皇子和苏子义身上,干脆直接就把这俩人做了,岂不是更简单。”
三皇子朱翼吃惊的张大嘴巴,眼睛呆滞的黏在徐瑾脸上,她在说什么,皇宫可不是花架子,一推就倒就能冲进去的。
朱墨先是瞳孔一震,而后非常迅速的恢复自己一向高冷的模样,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的吧!
果然皇亲和悍匪,他还是更适合做悍匪。
顾璨看看左手边的大哥,又看看右手边的徐瑾,心思绕了一圈又一圈,回到原点。
不可否认,阿瑾的做法才是快刀斩乱麻。
“即使他们都死了,可还有同党,怎么办?”有人不耻下问的提出。
徐瑾抬起头理直气壮的回道:“那让皇帝解决啊,我们什么都替他做了,还要他干吗!”
可皇帝血统不明已是板上钉钉,还能继续自欺欺人的做下去吗!
“那就退位让贤!”
徐瑾似是看出了一些人脑中所想,在她看来选谁当皇帝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考虑东边,又凑合西边,哪边都舍不得的结果就是凡事一团糟。
有得必有失,这是徐瑾小时候阿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长大后的她手指点着利弊两头的砝码,成了文城人人敬畏的徐三爷。
但唯有一点,遵从本心,不沾恶念。
顾然赞赏的看了一眼徐瑾,论胆量和谋略,她真的远胜众多男儿,让人自觉惭愧,不得不再次感叹弟弟的好运气。
“如果他们真成了,你会怎么办?”
对上顾大哥温和却又犀利的眼神,徐瑾嘴角一弯,不退反进,聪明人之间好交流。
“那就毁了长安城的龙脉,让他当不下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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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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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群废物,连人都抓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
大皇子朱栩伸脚连连踢向跪在地上的几个御林军小头目,面目表情狰狞至极。
站在一旁的汪大海面对手下被折辱,也是面带不忍,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怀疑,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当天下之主吗?
“永宁侯府是不是还在,肯定有人还没走,本皇命令你们,现在就去把余下的孽党都杀了,烧了侯府。”
广陵侯苏子义与几个心腹商讨完后续,沿着长长的廊庑刚走到殿门口,就听见殿内大皇子的大喊大叫,眼中带起一丝轻蔑,嘴角微微扯动,但很快沉了下去。
“外祖”
大皇子看到背光而来的苏子义,急切问道:“吾什么时候可以登基?”
“殿下勿急,此时最重要的是要收拢文臣还有兵权,有了这些,您才能有备无患。”
苏子义一番鞠躬尽瘁的说辞极大的满足了朱栩的虚荣心,他惺惺作态的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虚虚扶住外祖微微躬屈的身体。
“吾当然信得过外祖,要不是有广陵侯府在,吾也不会有今天,外祖放心,待吾登基,就封表妹凝香为后。”
汪大海低头越听越不对劲,照苏太后说法,大皇子该是苏侯的亲孙子,若娶了苏侯的亲孙女,这该叫什么?
朱栩似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色青红交接,好在对面的外祖低着头,脸色一如平常。
还是可惜了,这是大皇子脑海中闪过的一瞬。
“殿下,侯爷,宫门外聚集了很多大臣,他们要求觐见陛下。”
来了,朱栩立马收起脸上的虚伪笑容,一副敬重又信任的样子,立马看向苏侯爷。
苏子义似是早已胸有成竹,“那就让人把陛下收拾收拾,打开宫门,让他们进来。”
至于能不能出去,就得看他们的想法了。
众位大臣们真真假假忧心忡忡了一晚上,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越来越多,交流中不时听到某某人在昨夜被刺杀,幸好被苏侯府的人碰上,留了一条命,更多的是把命留在了昨晚。
先不论苏侯府的人怎么如此凑巧,宵禁的时候还能出来溜达,光这宫内的大动静就掩饰不住那人的手笔。
冷风簌簌的清晨,遍地是哀嚎,举目是惨况,往日的繁华富贵、香车宝马,仿佛过往云烟。
年过六十的文渊阁大学士韩明旭一路走来,看着宫内遍地是焦火留下的痕迹,地上断了的箭头,长廊上的刀痕,残花败叶,还有许多没有处理干净的深褐色痕迹。
一路上,前头的重臣们面色肃静、不言不语,后面的眼神乱飞、互相摇头,就这么来到了养心殿的门口。
一层层的御林军将养心殿围的水泄不通,他们的盔甲上、兵器上、脸上都带着某种鲜艳的颜色。
汪大海威风凛凛的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从上而下的俯视着这群以往高傲的文臣们。
朝堂上不乏忠臣良将,可若是那锋利的刀刃架在自己和家人的脖子上,大部分人恐怕都不敢说个不字。
所以说文臣什么的最没用了,汪大海挑着嘴角蔑视的想着。
韩老在踏进养心殿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靠在龙椅上,脸色发青的明靖帝,还有一旁紧紧守着皇帝,神情万分紧张的苏皇后。
“陛下”
立马有情绪失控的臣子跪了下来,没人注意到边上的大皇子黑着脸,正死死盯着那些人。
这时候,苏子义微不可查的摆了摆右手,康喜公公走到众位大人面前,“陛下身体不适,口谕将所有政事交由大皇子和广陵侯处置。”
韩阁老猛然抬起头,眯起眼看清皇帝僵硬的身体和不停抖动的双手,这分明是被下药了。
还没等韩老开口,后面就传来一道声音,“不知二皇子和三皇子在何处,既然要替陛下分忧,怎能少了那两位。”
户部尚书萧北辰,不卑不亢的直视大皇子和广陵侯,一句话挑出了那太平假象下的暗流。
“萧尚书,其余两位皇子年纪尚小,怎比得上大皇子?”
“大皇子乃陛下嫡长子,人品贵重,岂是其他皇子可比拟的。”
文臣之中不乏苏党一派,你一句我一句的吹起了大皇子的“丰功伟绩”,让朱栩暗沉的脸色稍稍好转。
朱栩非常满意的看着一群臣子们对自己阿谀奉承,志得意满的愉悦模样落在前面几个老狐狸和苏子义等人眼中,心中划起不同的心思,失望、蔑视、厌恶,还有更深的欲望。
韩老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徐徐开口:“即是皇子也是人子,更该为陛下分忧,岂能躲在人后一世,康公公还是请两位皇子出来吧!”
场面一静,空气阵阵窒息,韩老的威望让那几个跳梁小丑面面相觑,冲出去或许可以在大皇子面前刷一波好感度,但这出头鸟,大伙心里也明白,打头阵的也是最快落下的一个。
熬了一夜的苏子义眼中道道血丝,格外危险的注视着殿内一干人等。
“二位皇子昨晚受了惊吓,恐怕不能出来了。”
殿内立时一团哄乱、议论纷纷,几个人头攒在一起,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陛下,陛下,陛下有旨!”
一道细细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不惹人注意,只能一再努力放大,放大到所有人都听到。
那是一道女子的声音。
殿内的吵嚷声渐渐平息,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帝身旁,红色的凤凰飞天洒金裙铺于蹭亮的金砖上,洁白细腻的香粉勾起脸上道道沟壑,透出内里深深青色。
苏皇后知道这是自己和皇帝唯一的机会,在“父亲”和儿子反应过来制住她之前,快速开口。
“陛下口谕,因龙体抱恙,禅位于怀王,望众位大臣尽心辅佐。”
苏皇后一字一句极是清晰,用尽了她最大的力气,然而语音刚落,就被冲上前的大皇子狠狠抓住胳膊,就那么一拉一拽,脚步不稳的摔倒在龙椅前。
“你胡说什么,是不是失心疯了,在胡说些什么,就那么盼不得孤好,孤是真龙天子,不是什么被当野种养大的人比得上的。”
皇帝眼神焦急的呜呜作响,然而身体和舌头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皇子一下一下的狠狠摇晃着苏皇后,全然不顾她脸上手上擦破的淡淡血丝。
末了站起身后,还重重的踢了几下。
看着朱栩整个人似乎疯癫了一样对着他的生母苏皇后又是踢又是骂,下面臣子一片目瞪口呆,随即而来是浓浓的寒心。
一个人能这样对待生母,那么将来对于子民又会有多大的包容和仁爱之心。
苏子义抿着嘴,似乎非常满意的溜了一圈儿众人的表情,这才缓缓示意康公公阻拦一下,好歹不能让人死在养心殿里。
明靖帝死死的瞪着眼睛,却无能为力的看着几个侍女扶着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苏皇后下去。
韩老低着头思索苏子义的用意,一个暴虐的皇帝对于皇朝来说,有多危险,前朝的例子数不胜数。
大皇子或许并不知道他在众臣心中留下了心狠手辣的印象,但苏子义从头到尾作壁上观,只在最后才让大皇子收手。
不像立威,却似是起了反作用。
“臣有事启奏”
礼部左侍郎张恒远,弓着腰走出队伍,明明五十不到的年纪,头发却比苏侯爷还白。
中年丧子的他在那之后精气神都不如从前,默默不语的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
萧北辰的瞳孔猛然缩起,韩老的腰似乎也不怎么弯了,两人紧紧跟随着张之安的移动,心中打起警惕。
张恒远,苏氏一派中的异类,多年来安分守己到让人忽略,而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身份,前太子妃张氏的大哥,怀王的亲舅舅。
那位传言害了自己亲妹妹,被前东宫侍卫刺杀次子的人。
朝堂气氛一时凝滞。
暗沉的黑色瓦片带着一个个缺口,土黄色的墙壁上坑坑洼洼,还有同样东倒西歪的菜苗子。
徐瑾静静站在屋檐下,双眼放空的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上方,脑中思绪如海水般缓缓铺开。
不远处,一个奶娃乐此不疲的追着一只金毛猴子,中间顺带踩倒几颗小苗。
红扑扑的脸蛋、几颗米粒牙,配着脏兮兮的衣服和沾满泥巴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