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男人在安保人员的带领下一边走一边松开了紧紧束缚着他的暗色领带, 助理上前提醒他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
说话声、脚步声、欢呼声还有整个真实世界无处不在的底噪都变得无比悠远, 他用理智控制着自己的躯壳去做正确的事情, 但思绪却好似处在另一个虚幻的世界。
普劳德斯塔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想要的权势和地位，实现自己的野心, 可当一切真的发生之后，他却突然觉得事情好像也不过如此。
普劳德斯塔这个姓氏注定能令他得到一切，但然后呢？
好像一切都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普劳德斯塔过去以为他毕生追求的便是站在巅峰，向老普劳德斯塔证明他的存在根本无法影响到自己，‘里斯克’这个名字是代表着下流、有伤风化，而在不久的将来，它会成为所有人眼中最光辉的名字。
可是这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来自于傲星家族的荫蔽，与里斯克·普劳德斯塔本身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从一无所有开始的闻卿，才是他见过内心最强大的野心家。
更重要的是，当里斯克·普劳德斯塔开始真的在乎什么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不在乎。
原本，他认为自己能像往常一样控制自己所有情绪，包括感情。
毕竟普劳德斯塔再怎么想要否认，但艾德蒙叔叔并没有说错，他确实在精神疾病上有家族遗传史，每时每刻都行走在危险边缘，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普劳德斯塔不敢相信他爱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亚裔女孩，更不希望感情影响他的理智。
只是，在初步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普劳德斯塔却没有感到半点喜悦，相反，那种平静与抽离感令他感到意外。
之后，更大的职责使得普劳德斯塔陷入了更加繁忙的工作之中，他的睡眠由此变得更加糟糕，脾气也如此。
心底好似有一个漆黑深邃毫不见底的深渊，贪婪地吞噬着所有触及到的东西。
在签署了第无数份文件之后，普劳德斯塔一时间有些恍惚，外面的夜色已经深沉，半点星光也看不见，结束了繁忙的工作，但普劳德斯塔却依旧静静地坐在办公室内，整个空间几乎一片寂静，心底的空洞促使他似乎应该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呢？
Wen Qing.
几乎是鬼使神差般，她的唇齿黏连，这个名字对于美国人而言略有些绕口，但普劳德斯塔的发音却已经非常标准了，读的时候，嘴唇先是聚起，而后气流会从舌尖倾泻。
普劳德斯塔其实后来在工作中也遇到过一些亚裔，但他现在才意识到闻卿的名字其实很特别，绝大多数人为了融入环境都会给自己起一个英文名，可偏偏她不一样，在很多人都叫错的情况下，依旧不卑不亢地坚持让其他人叫她原本的名字。
他们在势均力敌的同时有着相同的属性，高傲、野心勃勃又不愿低头，或许，爱上像闻卿这样的女孩从来都不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那一刻，内心深处好像短暂地柔软了起来，那可怖的空洞稍稍停止了吞噬，虚幻与真实对于普劳德斯塔而言好像逐渐有了界限，周遭的颜色、气味和触感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满足的焦渴，是难以戒除的瘾，尤其是在普劳德斯塔努力地想要远离后又想起她时，那种焦渴与瘾念会如同海啸一般愈发强烈地翻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整个包裹。
普劳德斯塔不知道他的艾德蒙叔叔究竟是如何做到始终维持理智的，或许他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能让艾德蒙产生这样的情绪，所以他才能轻飘飘地说着这样的话。
事实上，越克制，那种渴望就越深邃，一旦沾染，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
它会让你觉得，爱情不分高低贵贱。
也会让你觉得，疯魔或许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
几天后，闻卿忙里偷闲时，看着报纸上关于弗吉尼亚州州长签署的对新兴医药技术公司实行州补贴的法案，心情不由得变得无比复杂。
她进行了很多初期准备，这才发现自己想要创办公司的想法有多么冲动，网络上查不到多少相关的信息，只能靠问。不过好歹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过去在学校学习的知识和积累的人脉多少派上了一些用处。
理智上告诉闻卿，和普劳德斯塔合作依旧是最有利于她的捷径，只需要她稍稍地低下头，或许她就不会那么难。
但感情上来说，她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他。
他们过去曾闹得那么难看，自从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几乎都是在吵架和争执中度过，现在在回过头去与他合作，这实在是有些不像她。
更重要的是，她也怕自己会在低头之后逐渐动摇。
可是闻卿也不希望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即便她避开普劳德斯塔，其他新兴的生物技术公司也会选择在弗吉尼亚州建立工厂，要是让进行相同方向研究的竞争对手取得了优势，对于闻卿而言便反而会是危机了。
没有任何事情能阻碍她创办自己的生物技术公司。
犹豫片刻，她再度拨打了普劳德斯塔的电话，心情复杂地对着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和我进行合作？”
普劳德斯塔那边似乎有公务在忙，她隐隐听到了小声的说话声，而后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还记得珀杜药业吗？”
“……”
闻卿皱起眉头，顿了顿，而后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提起它？”
“珀杜药业原本在弗吉尼亚州就有科研中心和制药工厂，在破产之后，这些固定资产便被抵押给了州政府，听说里面有很多先进的科学设备和研究材料，你要是想要，办个手续、改个名字之后，它就能成为你的了。”
普劳德斯塔在电话的那头似乎正在漫不经心地轻笑，只是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发紧，“只要你愿意来弗吉尼亚州，我可以想办法为你的一切行为大开绿灯，你立刻就能开始你的研究……就当是我与你和解的小礼物。”
……小礼物。
闻卿不由得沉默了。
这样优渥的条件，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心动，虽然珀杜药业罪恶昭彰，但它过去仍是个庞然大物，拥有了那些东西，闻卿的进度可以加速。
深入进行肿瘤免疫疗法的研究才是她的方向，开公司只是一种辅助的方式，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解决阻拦在闻卿面前的门槛，然后开始自己的研究和事业。
如果普劳德斯塔能替她解决这些事情，那她可以忘记过去与他的种种不愉快。
但她很清楚，那不可能真的只是一件纯粹的礼物，她毫无疑问地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闻卿心里有一杆秤，过去的她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因此普劳德斯塔口中的那些好处对她而言没有半点诱惑，拒绝得无怨无悔。
可是，当闻卿意识到自己要白手起家创立一家属于自己的生物技术公司有多么诱人时，那些代价和他承诺的东西相比便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闻卿轻轻地叹息，垂下漆黑的双眸低吟道，“那么，你这周末有空吗？或许我们可以就合作这件事情来谈一谈。”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才道，“有空。”
闻卿却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吗？作为一州之长，你怎么还没有我忙？”
“不重要的事情，是可以往后推一推的。”
她突然忍不住想起上一次他们的不欢而散以闻卿质问普劳德斯塔是否爱上了她作为结束。
原本闻卿以为普劳德斯塔会因为这个问题彻底地恢复理智，意识到他们彼此之间完全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因为他的坚持反而再度有了联系。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对吗？”
想到这里，闻卿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将她的成功全部归功到普劳德斯塔的身上，和他这样有权有势的上流人士牵扯上关系，所有人只管关心他们的感情，怀疑他们的利益纠葛，而不是闻卿的研究成果，那会显得她闻卿近十年来为此付出的时光都像是个笑话。
她猜普劳德斯塔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发现。
可是答案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好。”
闻卿以为普劳德斯塔会说‘当然’之类的词，却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说‘好’，像是愿意无条件满足她希望的一切。
第072章 .利益
事实上, 闻卿在看到这条弗吉尼亚州对新兴医药技术公司实行州补贴的新闻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凡妮莎·朗沃斯和沃伦·布里格姆。
凡妮莎愿意在前期提供大约一亿美元的资金，而布里格姆也在闻卿的警告之下终于开始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 意识到闻卿研究的内容在市场上具有非常大的前景，或者是出于证明自己,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与家族继承彻底无缘的布里格姆迫切地希望加入这个计划。
闻卿原本打算先和布里格姆见个面，和他商量打算去湾区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创办属于自己的公司，布里格姆也有一些钱打算入股。
而偏偏就在此之前, 更大的诱惑摆在了她的面前。
原本上亿美元对于过去的闻卿而言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但倘若真的要开一家生物技术公司，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其他的限制，所以无论如何, 她都决定还先去找普劳德斯塔谈谈。
抵达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时，闻卿原本以为她会在普劳德斯塔的祖宅中见到她，却没有想到, 司机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州政府大楼。
虽然此时是周末，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人员，但她却还是感到坐立难安, 闻卿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她在这里见面。
“稍等, 先生马上就会下来。”
闻卿稍稍平和了下来, 想起车上装的都是单向玻璃，外面的人除非是扒在挡风玻璃前, 否则是看不到车内的情况的, 可即便如此, 她却依旧非常警惕。
普劳德斯塔今时不同往日，闻卿也同样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还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二十分钟后，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体面合身的西装，风吹得他的发丝和衣摆微微偏移，脚步却目标明确地朝这辆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闻卿的下颌不由得紧绷，目光始终直视前方。
她感觉到车门被打开，微凉的寒风挤了进来，一个不容忽略的高大身躯坐在了她的边上，座椅微微凹陷。
目光不经意地触及到紧贴他强壮大腿的暗色西装裤，裤子因为坐姿而微微起了一些褶皱，颀长的双腿在这样宽敞的后座空间中才勉强有一个比较舒适的空间摆放，密闭空间内无处不在的侵略感如同他年岁与地位的增长而愈发强烈，令她在某个瞬间起了一身的寒毛。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在普劳德斯塔成功竞选后第一次见面，熟悉又陌生，反而让闻卿下意识地戒备警惕。
正要开口说话，车在此时缓缓地行驶了起来，驾驶座与后排间的挡板也缓缓地升了起来。
闻卿垂下眼眸，那种陌生又古怪的氛围令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她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
普劳德斯塔显然从闻卿的话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声音低沉在她的身侧响起，“因为想要尽早见到你。”
“……”
“不用担心，没有其他人看见。即便真的有人看见了，也不可能被透露出去，我们之间在明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关系。”
闻卿听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向他，“州长先生，我只是希望您能再谨慎一些！你明明知道，倘若我们之间的关系被人知道，不仅会影响你的前途，还会让我陷入那些充满恶意的桃色新闻之中，从而轻易地否定我的一切。”
即便是伟大如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玛丽·斯克沃多夫斯卡，在人们的记忆里也永远地以丈夫的姓氏示人，桃色新闻依旧使得她在后半生几乎身败名裂，曾经拥护她的人恨不得杀死她。
见过了太多，她太明白人性最终会走向何处。
闻卿自始至终都想成为所有人心中一个被神话的存在，即便她非常清楚自己每一次向上都是通过谎言、夸大和利用达成的，但那又如何呢？只要那些肮脏被藏匿在永远看不到的深处就好了。
既然那些受到家族荫蔽的男性可以这么做，为什么闻卿却不可以呢？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毕竟在这种事情上，女性的境遇确实要比男性要更糟糕一些。”
印象中始终高傲自矜的普劳德斯塔此时垂下眼眸，出乎她的意料，竟然给闻卿认真的道了歉。
闻卿原本以为他们又会像以前一样吵起来，但此时面对这样的普劳德斯塔，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车内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普劳德斯塔工作的地方距离他的祖宅并不远，司机将车停好后便下了车，留他们两个人在车上。
车库里很暗，车内也没有灯。
闻卿本想跟着司机一起下车，既然是合作，那就需要谈判。
而谈判自然应该在谈判桌上进行。
但当她转过身，即将按下车门的开关时，身后的男人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力量让闻卿难以抑制地向后倒去，靠在了对方结实炙热的胸膛之上。
男人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强壮有力的双手在环着她柔软纤瘦的身体时逐渐收紧，几乎将她全部裹挟了起来。
闻卿忽而感觉到普劳德斯塔将鼻尖凑到了她的发间，而后在轻嗅的同时，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脑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