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芝刚要站起的身子瞬间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咒,木头一般杵在那。
“什么祝明奚,我不认识,大人你在说什么……”
强压下那一刻心中的慌张,李青芝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佯装迷惑不解地反问道。
“呵呵……”
范凌见此,低笑了两声,听不出喜怒。
若不是这几月来对这小丫鬟熟悉了,范凌八成是看不出小丫鬟在撒谎。
比如那一紧张便通红的耳尖,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认识?不认识你还将自己和人家写到一条姻缘带上?”
既要弄清楚一切,范凌就不能温吞绵软,而是这般快刀斩乱麻。
此话一出,李青芝先前的负隅顽抗都显得十分可笑,但惊惧过后,她神色一怒,看向范凌道:“你偷看我的姻缘带?你不要脸!”
怒火中烧下,李青芝甚至忘了眼前的郎君是自己目前的衣食父母,一个激动便骂了出来。
范凌被骂得一愣,心中攒好的节奏乱了一瞬,敛目赔罪道:“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事后随你怎么骂我,打我几下也成,但现在还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同祝明奚这个魏地第一公子,是何种关系,而你,又是何种身份?”
连日来的点滴疑惑终于随着这条姻缘带上的秘密凝结出了雏形。
流落民间但擅长高门贵女技艺的小娘子,一口带着魏地口音的腔调,还有今日这条与魏王府千丝万缕关联的姻缘带。
魏地祝家,为王府傅官,家有一子,祝明奚,正是名满魏地的第一才子。
四年前魏王进京贺寿,身边便带了祝家子,范凌当时随着父亲参加宫宴,远远瞧见过,是个面白如玉,儒雅温和的翩翩公子。
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但现在打到了。
李青芝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呆呆地看着,心里好似有八匹马在狂奔。
佛祖在上,快来救救她!
屋外雨点密集,比鼓点声还要急促,劈里啪啦地打在芭蕉叶上,听得李青芝心更慌了。
没给李青芝喘息的机会,范凌再度开口,好似在自言自语,听得李青芝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初春时节,魏王世子奉旨进京为太后贺寿,半途遇刺,据说还带了家中那位千娇万宠的……”
“好了别说了,我说还不行吗!”
见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李青芝颤着声喊了出来。
天下人皆知,世子阿兄根本不是去为太后贺寿的,而是去当质子的,而自己也是因ʟᴇxɪ为被父王宠爱的名声在外,便被一起传唤过去了。
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李青芝想着或许可以再蒙混过关一回,急中生智想了个应急的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我是郡主的丫鬟,遇刺后跟郡主失散了,才……”
李青芝本想着再将自己的身份藏一藏,毕竟东家若是真动什么歪心思,丫鬟的身份总没有郡主有价值,也少了被当作要挟父王的人质的风险。
对于这个临时扯出来的理由,李青芝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觉得东家也许会相信,也许又不会相信,心中十分忐忑。
然一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范凌戏谑的目光,那面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你继续编这几个字了。
“大人不信?”
李青芝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试探性问道。
范凌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继续用着那种饶有兴趣的,让李青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神看着,虽一字未说,但给李青芝的压迫力不减反增。
终于,范凌有了动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先是嗤笑了一声,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才幽幽道:“你真当我是个傻的?一个丫鬟,学得尽是琴棋书画,焚香点茶的雅事,伺候人的活计一概不会,扶风县王员外家最末等的丫鬟都能甩你八条街,还敢说自己是亲王府郡主的大丫鬟,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烂吗?”
“福宁郡主?”
末了,范凌也不拐弯抹角,一记绝杀,将人堵得再无话可狡辩。
福宁二字,正是先帝还在世时,为刚出生的魏王小郡主赐下的封号,举世皆知。
一颗心坠入深渊,抬眼望去尽是黑沉沉的天幕。
李青芝眼皮子狂跳,膝盖也莫名其妙地一跳一跳地,她一边狼狈地用手按着,一边觉得自己好丢脸。
她不是个蠢笨到无可救药的,事到如今已经不容她在狡辩什么,就像是一只在案板上被拍晕的鱼,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寂静在空净寺这间厢房中流淌,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个是正心悸着不敢说话,一个则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眼前这个假扮狐狸的兔子主动开口。
磅礴大雨还在不眠不休地落着,配上这昏暗的天色,本是十分催眠的时候,李青芝愣是半点困意都无。
偶尔传来闷雷声,随后便是能让天地间亮如白昼的闪电。
良久,李青芝僵直的身子动了动,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话语也被雷声半掩着送到了范凌耳中。
“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到官府……”
第36章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就像是暴雨中被打湿了翅膀无力飞翔的鸟雀, 浑身狼狈,可怜兮兮地落在窗沿,在问他可不可以进来躲躲雨。
范凌心里酥软了一片, 然面上却不露声色。
李青芝见他沉默, 还以为是不愿意, 急得上火, 就差掉眼泪了。
“只要你不送我去官府,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李青芝几乎可以预料到, 假使她的身份暴露在官家眼中, 铁定要被拿去当人质。
父王虽偏爱她,但一直是个以大局为重的掌舵者, 李青芝相信,尽管痛苦难舍,父王也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这是整个魏王府的未来, 他绝不会意气用事。
且当今圣上绝不会允许一个手握边塞重兵的亲王安然存在,尤其是行过谋逆之事的父王。
若真选了她,才是将一家人推上了刀口,李青芝宁愿一人身死。
若父王忍痛弃了她, 那她在当今圣上, 也就是自己的堂兄眼中便是无用的弃子, 下场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 若是被官府发现了她的身份, 她总难逃厄运,左右都是一个死。
而唯一破局之法, 便是范凌能继续掩护自己,可窝藏逆党这等凶险的事又有几个人愿意干呢?
李青芝如今的心情就像是外头糟糕的天气, 不,甚至是比那还糟糕。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一朵刚绽放的小花,即将要被暴雨倾吞。
“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闷雷声落下,少年带着不怀好意的轻笑,幽幽问道。
借着闷雷之后的那道闪电,李青芝看见了对面人的神色。
那是一种满是期待的、甚至是侵略性的姿态,让李青芝莫名心慌的反应。
他不会……
不自觉想起醉酒那夜,那场连李青芝都不好判定的妄语。
直到这顿饭之前,李青芝都无法完全判定当初东家是真的对她起了心思还是只是酒后无状,不是有心的。
但如今她有点往前者偏移了。
李青芝咬了咬唇,心里乱哄哄地,似在抉择些什么。
范凌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少女不断变幻的脸色,心中兀自好笑。
“都愿意的。”
这个问题李青芝虽不想去抉择,但毫无疑问,抉择起来不难。
她想活着回去,兴许父王便胜了呢!
希望如熊熊烈火般在胸腔中燃烧,促使着她应答道。
虽不似初遇那日答应愿意当丫鬟来的铿锵有力,但也算是坚定,范凌忍不住挑了挑眉,低笑出声。
“逗你玩呢。”
范凌知道她胆子不大,怕再将人吓成什么样,便赶紧停了逗弄的心思。
“啊?”
李青芝呆了一瞬,抬头去瞧,看见的是范凌已经将残羹剩饭收拾好起身要出去的姿态。
范凌并没有理会少女的诧异,拎着食盒就要出门。
“外头雨大,将门窗关好,我去将东西还回去,你要是无事可以睡一觉。”
范凌的话语被雨点声敲打着,仿佛带着雨水潮湿的气息,积满她的整个心房。
她心口忽地热了起来,各色情绪交织着,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未干的油纸伞再次被撑开,范凌一手撑伞,一手拎着食盒消失在雨幕中。
李青芝目送着那道俊挺的身影消失,眼眸垂了下来。
他这是,答应了吗?
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李青芝兀自揣度着范凌的意思。
心里装着这么一件大事,李青芝本以为没心思睡觉,然刚倚在床边还没一盏茶的时间,竟迷迷糊糊犯起了困……
本就是个催人安眠的天气,加上李青芝又经历了一番跌宕的心绪起伏,耗了太多精神,如今一松懈下来,她迅速陷入了疲惫,打着哈欠睡下了。
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生活在魏地的福宁郡主,拥有着家人的陪伴。
……
蒲城,秋沙原。
这是通往上京城的最后一城,也是上京最后一道屏障。
而蒲城外的秋沙原,一片广袤无垠的空旷原野,此刻已经扎满了朵朵白色的营帐,夜晚的篝火映照在其上,不时闪过夜巡士兵的身影。
军医奔忙在各个营帐中,尽心尽力地为今日大战的伤兵治疗着,一刻不得闲。
快要步入初秋,天气也比前几月凉快了些,不再闷热。
营地的空旷处,是坐在火堆旁大口吃肉喝酒的将士,他们大声欢笑着,畅聊着今日的战况。
一派胜利在望的景象。
营地中部最大的营帐中,魏王李准同几个副将和参谋在对着舆图,商讨着今日的战事,气氛看起来不是外头那般欢畅。
尚未褪去甲胄的李准身姿健壮魁梧,光是站在那不动,便对人有着十足的压迫力。
虽已是不惑之年,但那张面容仍旧英武,只是多了几分中年男子的成熟稳重,外加因着战事而来的沧桑。
这样的魏王,早已褪去了二十年前刚到魏地的青涩意气,成为叱咤一方的雄主。
如今,更是剑指上京,雄心万丈。
“今日我方虽小胜,退敌蒲城,但这蒲城历来是个易守难攻的硬茬,怕是要耗在这不少时间了。”
连以来的奔波作战让魏王李准也露了一丝疲态,但在将士面前,李准不会露出分毫,只会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主将一如既往的悍勇威武。
这番感叹一下来,下面几个气性比较急躁的勇猛副将立即扯开了嗓子开始鼓舞士气,说得无非是些豪气干云的话。
李准听到其中几个豪气过了头的大话,笑骂了几句,扭头看向一旁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道:“尧卿怎么看?”
那些副将的目光瞬间也都移到了那清瘦的中年男人身上,一脸期待。
此人姓祝,名臣,字尧卿,正是魏王府的傅官,也是魏王身边最为依仗的心腹智囊。
都是魏地出来的臣将,大家伙都是互相信服的,在场没有人会怀疑祝傅官的能耐。
祝臣先是对着李准拱了拱手,又对着各位副将参军拱了拱,做足了礼,才缓声道:“确如大王所说,蒲城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自以往蒲城的战役观来,京师怕是还会用过往的老路数,坚守不出,仗着我等ʟᴇxɪ深入腹地,辎重不能及时,想耗光三军粮草,再趁我等势弱,奇袭之。”
听着祝傅官的判断,在座的将领和参军都蹙起了眉头。
蒲城的路数虽俗,但屡试不爽,至今都无一场战役是能正面攻破蒲城的。
“但臣下有些想法,大王和各位将军不妨一听……”
见祝臣还在卖关子,连同李准在内的几位副将都受不了了,都催促他快说。
灯火如豆,灯油也在不时下滴坠落,偌大的营帐内,畅快的大笑此起彼伏。
“老祝还是那般,生得一副君子样,总能想出最损的法子,甚好,甚好!”
笑声毕,一群人忙起了正事,开始细细商讨着对敌的损招。
此后一个月,坚守蒲城的主将没有等到骁勇魏王大开大合的进攻,而是被扰得差点急了眼。
攻城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从不挑昼夜,仗着攻伐主动权握在他们手中,魏军有时夜半子时过来,有时清晨过来,有时午后慵懒时过来。
这一月来,蒲城的兵马几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到睡觉时候,魏军便气势汹汹地攻了过来,饶是他们骂娘骂上了天,也得提着裤子起来拼尽全力御敌。
然反观魏军这边,因为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何时休息,何时开战都有他们说了算,因而反倒是休息得安安稳稳,丝毫没有疲态。
蒲城这边便不同了,尽是精力状况不佳的兵将。
更甚者,魏军还让他们军中嗓门最大,骂起人来嘴皮子最利索的汉子每日每时每刻在城门下叫骂,叫他们甚少的休息时间都在被那些嘴贱的汉子扰着。
守城的将士都要气出毛病了,偏生骂又骂不过,又不能开城门跟他们真真切切的干一场,憋屈得他们得身子更不好了。
那一月,几乎军医开得都是些清火散热的汤药。
魏军大营,又是一次“骚扰”过后,李准回到营帐,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祝家小子,数月前被他派了出去,寻找那一对下落不明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