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人总算是回来了,李准比打了一场胜仗要惊喜的多。
经过了数月的奔波寻找,祝明奚这个如玉公子也是满面风尘,面容憔悴,但见了李准,没有半刻迟缓,将自己已经在金州城外的一处村落中寻到世子踪迹的消息告知了李准。
李准一听,得知长子还尚在人世,先是振奋地大笑了几声,而后话音一转,面色期待地继续问道:“青芝定然也在吧,她可好?”
李准毕竟没有亲身面临那场刺杀,不知子女已经流离分散,早就不在一块了,还以为小女儿正紧紧跟着兄长一块呢!
想起山村日子艰苦,小女儿自小养得娇贵,性子又柔弱,定然是吃了不少苦的,心中不免疼惜。
此话一出,祝明奚面色一暗,径直跪拜在了地上,声音悲怆道:“大王宽宥,世子说,为了替郡主引开刺客,两人早已分散,郡主下落不明,明奚在金州附近几个州县都翻了个遍,仍旧没有郡主踪迹,是明奚办事不利,还请大王责罚……”
魏王高大伟岸的身躯僵了片刻,过了许久,才慢慢松懈下来,但同时看起来也疲惫了许多。
纵使李准心中因为小女儿悲痛万分,但对于同样尽心尽力的祝明奚他又怎能苛责,摆了摆手,阖目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不怪你,你也劳累了数月,先回去歇息吧,青芝的事,本王会继续派人去找。”
祝明奚虽疲惫不堪,但心中同样记挂着那个如妹妹一般灵秀可爱的小郡主,坚持道:“大王勿忧,待明日整装,明奚愿再去寻找郡主……”
还想多说些什么,李准叹息着摆了摆手,让祝父将其拉下去休息了。
李准孤身站在营帐中,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就那般一动不动地,仿佛在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褪去了平日里惯有的上位者威势,此刻的魏王只是个为子女心急如焚的父亲,满面寂寥,眉眼间尽是遮掩不去的焦虑与忧愁。
“传令下去,自军中抽出一支队伍,自金州起,就算是将五十七个州翻遍,也要给本王将郡主找回来!”
话音落下,被传唤而来的将士立即应声,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传达魏王的命令。
蒲城外,秋沙原,战事还在继续,但胜负初见端倪。
……
也不知是睡到了什么时辰,李青芝于一片昏暗中醒了。
身体的疲软告诉她,自己这一觉睡得很畅快,畅快地她都有些不想起,懒洋洋地翻了个神,侧脸贴着自己的手背,眼眸半张不张地对着外头。
暴雨天光线本就昏暗,一觉醒来后,外头黑沉沉的,几乎是入了夜。
她怎么这么能睡?
揉了揉眼,她刚要起身,一声骤然的轻笑打断了她的动作。
“睡醒了,郡主娘娘?”
接在这声轻笑后的,是一句满满调侃意味的问候。
黑暗中,李青芝红了面颊,全是臊的。
“你少埋汰人了。”
黑暗中,李青芝慢慢看清了些许人影轮廓,刚开始的惊吓也消散了。
范凌不知是何时回来的,还端来了一个炭盆,将自己被雨打湿的外袍褪了下来搭在木架上,用炭火烘烤着……
而他的人,好似坐在饭桌上,不知是在喝茶还是什么。
虽然看不清神色,但李青芝可以想象的到,他一定是戏谑的表情。
“现在几时了?”
李青芝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色,觉得一定是深夜了。
“酉正二刻,正是用夕食的时辰,郡主娘娘醒得正是时候。”
还是贱兮兮的模样,可把李青芝气得够呛。
想骂他,又不知道骂些什么,憋了半天,只得了一句:“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一点底气都没有,听得范凌又是笑出了声。
似是也嫌弃屋里太黑,范凌点燃油灯,堪堪照亮了这间小屋。
炭火的滋啦声不绝于耳,但显得屋子里更寂静了。
李青芝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在床上睡了那么半天,怕是范凌这家伙也看了半天。
一股强烈的羞耻爬上心头,李青芝浑身都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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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不迭从床上下来,穿好了鞋子,扭头将被子铺好了。
“既然起了,我便去取夕食了,回来我还有些话问你。”
就像是她的身份没有被揭穿那样,范凌语态还是往昔那般,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只是最后那一句,让刚受了一番刺激的李青芝又悬起了心。
不是都交代了,他还要问什么?
心里有些急躁,但终究是没有人解答她,范凌三两下将烘得半干得外袍穿上,又撑着伞出去了。
雨势小了很多,但仍然不能轻视。
大雨连着下了半日,外头院子里早已积了不少的水,自范凌踏出去,李青芝便听到了那踩水的动静。
踩那么几下,他鞋袜定然也湿了,好在她不用出去。
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庆幸。
范凌回来的时候,李青芝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顿时不敢发呆了。
今日的夕食也很简单,一大碗菜粥,几个白面馒头,配了些小菜和两个金黄流油的咸鸭蛋。
虽然简单,但看着很是开胃。
有了前车之鉴,李青芝根本吃不下饭,心一横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问完了我再吃。”
她实在受不了提着一颗心吃饭,宁愿早死早超生。
范凌挑了挑眉,当着她的面慢吞吞又将外袍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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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每日清晨去服侍,几乎日日都要见此情景,可如今却是变了感觉,她总有些难以直视。
再度将湿哒哒的外袍挂在木架上烘烤,范凌拢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过来了。
灯火昏暗,少年领口微敞,锁骨若隐若现,李青芝好似看见了什么,又好似没看见。
慌乱地低下头,李青芝不敢再去看。
范凌注意到了少女的那抹异常,不仅没有收敛,还越发肆无忌惮地松了松领口,整个人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邪气。
“还是先前的问题,你和祝明奚是什么关系?”
这是范凌第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奈何晌午没问出来。
“啊,你问的是这个?”
本以为又是什么刁钻问题,没承想是这等私事,她有些不想回答。
“你不都瞧见了,还问什么?”
害羞归害羞,若是不回答,以范凌这个刨根问底的姿态,怕是不好收场。
范凌目力不错,看见了李青芝面上那一瞬的羞涩,再配上那几乎是默认的话语,他心一沉,沉默了好半晌。
还是李青芝察觉到他的古怪,抬头瞄了他几眼,范凌才压住了满腔浮躁。
“从没听ʟᴇxɪ说过福宁郡主和谁有了婚约,不会是你单相思吧?”
范凌心里极不爽快,话里也满是呛人的酸气,只不过李青芝听不出来罢了。
这般明晃晃的嘲笑,李青芝怒了,柳眉一竖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明奚哥哥虽然还没和我定下婚约,但他曾说过以后会娶我的!”
少女振振有词怒目圆睁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麻雀,生生把范凌逗笑了。
“以前说过那是以前,说不定日后就变心了。”
风凉话一点也不吝啬地往外冒,给李青芝气得够呛。
“明奚哥哥变不变心不劳你操心,你偷看我的姻缘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哪里是君子能做出来的事,简直是小人行径!”
想起这事,李青芝便梗着一口气在嗓子眼里,郁闷的不行。
谁能想到她挂姻缘带能被范凌这家伙看见,谁又能想到这人居然能不要脸到去偷看她的姻缘带?
要不然她的老底也不会被揭了个底朝天。
早知道就不去求姻缘了,真倒霉!
心里郁闷,但又不好意思真抽他两个耳光,毕竟她还要依仗他继续藏身,要是惹急了就不好了。
但骂几句应该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也说了。
被骂的范凌不仅没动怒,反而笑了。
“被揭了底,反而脾气还变大了,真稀奇……”
“你说对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被范凌这样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再配上这句听起来很是危险的话,李青芝瞬间就怂了。
“那、那你看完有没有把姻缘带放回去,我好不容易抛上去的。”
想着风波未定,不能将人得罪死了,李青芝想起另一桩重要的事,忙开口问道。
然这一问出来,范凌神色一滞,随即眼神闪烁了起来。
“放回去了……”
他偏头清咳了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异色,故作镇定道。
“真的?”
李青芝有些怀疑,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好心,诧异极了。
“嗯。”
范凌表面仍旧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但心里早嘀咕了起来。
傻子才给放回去!
事实上,范凌不仅没有将那条碍眼的东西挂回去,还将其撕成了两半,把那一半碍眼的给丢进了臭水沟里。
不过这种事他绝不会告诉她的。
李青芝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信将疑地息了话音,准备用饭。
说了那么老半天,她早就饿了。
就在她将要咬上馒头的那一刻,范凌似是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你的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
既然身份姓氏都能编造,那名字也说不定,一想到几个月来自己可能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范凌就是一阵心梗。
好在情况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
“自然是真的,就是改了个姓,我阿娘姓叶。”
世人知晓她封号不足为奇,但这种闺阁女儿家的名讳,除了宗亲或者交好的世家,其他人却是不知晓的,因而当初李青芝并未完全遮掩,只是避了个天家姓氏。
“那便好。”
范凌嘀咕了一声,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再没了言语。
等到范凌将食盒送回去,再次回到厢房,对面的床铺上已经隆起了一个小山包,头发都没露出来一根。
知道李青芝心里在担忧什么,范凌也不多话,只是迅速地褪了衣裳上了床,让少女以为他陷入了沉睡中……
平稳均匀的呼吸在屋内回响,确定了范凌已经睡着了,小山包蠕动了起来,李青芝一脸通红地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畅快地呼吸了好半晌。
夏日的余韵还未消散,人闷在被子里还是很热的,但为了避免尴尬,李青芝只得先将自己藏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雨点声越来越松散,声势也不再浩大,想必过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停下来。
李青芝平躺着,将今日的跌宕起伏全部理了一遍,觉得惊险又玄异。
范凌就这般将此事揭过去了?
思绪一片混沌中,似有什么她不确定的东西飞逝而过,快到她抓不住,但又不想去抓。
终于,李青芝累了,再次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黑暗中,呼吸均匀的范凌睁开了眼,于黑暗中盯了少女背对着他的身影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笑了一声。
第37章 不如以身相许
陌生但又清脆的鸟雀鸣叫声萦绕在耳畔, 但更有冲击力的是那阵阵悠扬的钟声。
晨钟悠悠,这让李青芝一下想起了这是在空净寺。
被钟声突然惊醒,李青芝彻底没了睡意。
抬头去看, 对面床铺早没了人影, 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翻身下床, 将未被雨水浸湿一分的鞋袜穿上, 心中为范凌的不在而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当着他的面露出她未着寸缕的脚。
推开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鼻腔, 还带着初秋特有的凉爽, 李青芝舒服地深吸了几口气。
旭日东升,炽热的微光开始蒸发地上的雨水, 也让长青山不在泥泞潮湿。
雨停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纵使长青山的泥土还未被完全晒干,他们也不能在这逗留了。
若真等着地全干了才走,怕是又要耽搁几天了, 他们压根未曾带一件换洗衣裳,昨夜都是凑合过的。
快要路过姻缘树时,李青芝本想着再去看一眼她抛上去的姻缘带,但被范凌支支吾吾地拉走了, 说不能再耽搁了, 她的鸡还在家中等着。
李青芝一想也是, 更何况经由范凌手那么一抛, 早就不知道挂在哪根树枝上了, 还是不看了,免得到时候又被他取笑一番。
雨后的山路很是难走, 裙摆被污了个彻底,鞋底也很重, 李青芝甚至有些后悔将自己这身最漂亮的裙子穿了出来。
尽管她走得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但还是倒霉地踩到了泥泞中的湿滑处,眼看着就要摔一跤。
这身裙子怕是不能要了。
那一刻,李青芝先为她的裙子哀叹了一句。
然预期中的狼狈没有到来,范凌手疾眼快地扭头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幸免遇难。
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李青芝也急忙拽住了他的胳膊,堪堪稳住了身形。
“多谢……”
李青芝惊魂未定,刚道完谢,想提着裙子继续走,就被范凌扯了一把,一阵兵荒马乱,再安定下来已经直挺挺地趴在了范凌的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