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老师在讲台上强调了好几遍纪律才让眼神往窗外瞟的学生重新正襟危坐。
铃声打响,正式收卷结束考试,老师们收齐抱着试卷回到办公室,聊起来了学校附近正热闹的书市。
后来书市这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校长的耳朵里,觉得发扬这种文字上的文化格外重要,于是在校内举办了一个寻找笔友写信的活动。
笔友要求是匿名结伴,信里要求留下自己的笔名和寄信的地址,下个周一每个年级将想结交笔友的同学的信件放在一楼的桌子上,路过的同学感兴趣可以抽取,在之后写回信随机交换。
你不知道会是谁给你回信,回信的人也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活动新奇又有趣,应纯当时简单听了下这个活动便笑着摇摇头接着落笔解数学题。
新奇归新奇,不过她并不打算参加。
常年的家庭原因造成她扔在人群鼎沸之中也难掩孤僻的性格,好像每次有人靠近她都会被她日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停止脚步。
久而久之,同学们私底下说她是“冷美人”,不过这些私底下的议论应纯从来没有过度了解过。
她从没想给谁回信,也从没想着拿走谁的信。
当时班里和她关系还算可以的女孩拉住她的手臂走到放着信件的白色桌子前,似乎在通过上面偶尔零星的字猜测写信的人是谁。
应纯原本没想在这停留,只不过叶嘉恩似乎对这些信很感兴趣,挽着应纯的手臂一刻没松开。
午休自由放松,应纯也顺着叶嘉恩停了下来。
信封上基本没什么特别标记,写信的人也是匿名,能观察到的只有单一的信封。
叶嘉恩撇撇嘴一封封看着,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值得驻足的东西。
她单手翻开其中一封的信背面,不知道是看到什么觉得有意思,笑着直接顺势把信封塞进应纯的手里。
应纯没反应过来,接住后顺着叶嘉恩的目光看过去,和她一起盯着信封开口粘着的HelloKitty贴纸。
但信封又用的是简约的黑色信封,在一众白色里格外明显。
边缘一圈烫金,倒像是某种高级晚宴的邀请函。
“这谁写的啊?把笔友来信写得和情书一样。”
叶嘉恩的声音不算小,吸引了站在她们旁边同学的目光。
应纯单手捏着信封,连忙拉住她:“你小点声,没准是别的女孩子写的。”
嘴上说着,应纯盯着手里的黑色信封。
好像一般女孩子都不会选择这个颜色。
女孩吐吐舌头,似乎也发现自己刚刚的音量确实有点大,于是压低声音的同时指尖轻点了下这个信封。
“确实得小点声,万一可能是咱班同学写的呢?”
应纯微愣,倒没去想这个可能性:“应该……不能这么巧吧。”
周围的同学拿走桌子上的一封又一封信,正当应纯要把手里的信重新放回桌子上时,从门口进来的教导主任厉声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去上课。
应纯看了眼手表,竟然差一分钟上课,叶嘉恩反应比她还快,几乎是在教导主任出现的同时就把应纯拉走。
那速度堪比女子八百米,以致于跑上三楼的两人在教室门口双双憋了口气才往里进。
等回到位置上,应纯胸腔里的心跳更为清晰,汗涔涔的手心还捏着那封信。
本来想着下课就去一楼把这封信还回去,可是等到她们再下去的时候,桌子已经被收走,交换信件的活动到此结束。
始作俑者叶嘉恩倒是不太在意,看向一脸纠结的应纯摊了摊手:“拿了人家的信,就回了吧,不然人家不白写了?”
应纯盯着信封点点头,最终还是选择收下了这封信。
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没准写信的人也没想能回信,或者说并不期待这一封回信。
下午第二节 课上课前,她把信封插进书包的夹层里,直到回家才拆开。
和之前叶嘉恩猜测时所说的“情书”不同,里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对方非常希望有一个笔友,此时一笔一划的字似乎是对方虔诚的代表,没有半点同学之间的感情逾矩。
应纯收起了之前侥幸的心思,毕竟对面的同学是很期待能交成一个笔友,她不该抱有那样的心理。
要好好写回信才行。
上面写了对方的地址,然后问应纯可不可以做他的笔友,想问她要一下地址。
信纸用的是花草宣纸,最后的笔名叫空白。
当时应纯突然觉得自己前十几年乏善可陈的日子似乎一直将她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封闭空间。
所以明知道对方应该是身边的同学,可她并没有拒绝,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纯粹的笔友交流。
她落笔很快,迅速写好回信又从杂物柜最下面翻出几张旧邮票,然后寄到上面的地址。
邮票消失之后,冯姜自然发现,因为这件事还严厉指责过应纯,因为那是她收藏的限量邮票。
应纯面对冯姜的严肃批评不发一言,后来她就去邮局买邮票,买了很多张,多到可能可以用很多年。
本以为这封信之后可能等待的时间很长,没想到不到一周就再次收到回信。
前几次来信的内容还有着刻意写出来的客套,像是两张紧绷的网,互不触碰。
几次来回信之后,两个人似乎都将自己的禁闭的心门打开了一个小口,开始从各自的喜好上交流。
学校的笔友活动后来在有些同学身上不知道怎么发展成了互送匿名情书的方式,学校领导抓过几个学生之后就禁止此类互动,试图将学生的劲头重新勒回学习上。
应纯自知她和空白之间还维持着标准的笔友关系,于是并没有停止回信。
谁也没想到网络信息发展迅速的现在,他们几乎是一月一封信在交流。
薄薄的信件不比快递,它装不了太多东西,堪堪只能容下几张纸,有时候写的内容过多还要再贴一张邮票。
不过手写的信,似乎更有纪念意义,慢慢的应纯都快忘记“空白”是自己学校的学生,而是一个固定的笔友。
高三刚开始一个月,“空白”在来信里说以后的信可能都要寄到澈南大学。
国内有双南名校,一所南清大学,一所澈南大学。
也就是这个时候,应纯想起对方应该也是三中的学生,顿时发觉每次自己写给的究竟是什么人。
在三中,高二常有竞赛队报送,高三每年考入双南高校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一时之间,应纯觉得“空白”真的是个隐藏的大佬。
她试着搜寻了身边认识的所有人,好像都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
她有些可惜地抿唇,不过很快收敛了心思重新将目光汇聚到学业上。
平心而论,这么长时间的笔友交流,应纯有时候也会有很强的好奇心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可是从信件往来的最开始,他们就始终有着很强的隔阂感,从不过问对方的隐私好像成为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似乎是在得知对方是澈大的之后没忍住好奇,应纯曾在其中一封信里问到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第一次主动的询问,像是想要解开“空白”的一个小角,因为这件事,她断断续续忐忑了一个月——
直到对方再次来信的时候。
她甚至在想,对方会不会闭口不谈这个问题,或者是聊其他内容从而扯开。
信被打开的一刻,“空白”在下一封信的开头写自己是男孩子。
紧接着在信里还说“听雨”你应该是个女孩吧,说她写信的风格比较细腻,遣词造句有时候会带点文艺范。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应纯反应了至少得有好几分钟。
捏着宣纸的边缘,快要掐破。
眼神落到信上又移开,像是被烫了一下。
心里涌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溶液之间碰撞形成美丽的絮状沉淀物,又像是在春天刚冒头的时候空手抓了一把鲜嫩的草,边缘划着掌心,不疼但痒,生涩又稚嫩。
是的,心里泛起了一股生涩的感觉。
很难形容,但确实应纯青春期过后第一次有如此新奇的体验。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应纯把志愿定格在了澈南大学。
说没有一点点的私心是不可能的。
甚至有点零星的期待。
踏入澈南大学的那一刻,应纯站在校门前想了想,她和“空白”也许会在某天擦肩而过。
因意外成为的笔友,到好像成为她生活中细小但还算重要的一块拼图。
第25章
以往“空白”来信之后应纯几乎就能立刻写信回应过去, 多年的写信经历让她早已不是下笔都需要斟酌的时候。
可是如今面对这封来信,应纯罕见地沉默了。
她赤着双脚踩在电竞椅上,单手手肘支在膝盖处, 令一只手撑着下巴, 若有所思地看向桌子上的信。
从客厅到卧室的十几步距离里, 她大脑完全放空,却感觉又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的, 透不过气来。
黑色签字笔直挺挺地倒在桌子上, 如果上面插了一杆旗, 肯定现在已经缴械投降。
再拿起笔的时候,笔杆已经彻底凉透, 厚重质感的金属壳紧贴指腹, 应纯一怔, 再次松了手。
“啪”地一声, 笔重新落回桌子上。
信纸被应纯翻到第二页, 最后的末尾赫然是那句——
“喜欢一个人,到底怎么才能让对方知道。”
心里涌起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失落。
此时没谈过一场恋爱的应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就像是分手后看不到尽头的空窗期,连没有情绪弯起的嘴角都透着“没劲”两个字。
凭心而论,当初选择澈南大学一小部分原因是“空白”, 更大的原因是她想离开宛樟,离开冯姜和应涛, 离开那个见证过她狼狈的地方。
十八年一直压抑的叛逆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如果从那个时候看,她不应该有失落的情绪在, 况且一开始交笔友的时候, 对方也仅仅只是一个笔友的身份。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是某次空白寄给她的信中捎上了一张照片,是他旅行中拍到的一只白鸽, 飞在轮渡的船上,和身下碧蓝色的海相得益彰。
也可能是某次信中突然多了一颗糖,细微的重量让信封上粘着的邮票又多了一张。
又或者是卡着收信的时间给应纯寄了一箱很甜很甜的柑橘,在信里说希望你喜欢吃。
未曾在信中透露过应纯喜欢吃橘子这件事,她只当这是场美丽的巧合。
很多很多次,都给她一种错觉,一种离“空白”很近的错觉。
可是她所想的这么近的距离,他们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上的交换,唯一熟稔于心的莫过于彼此的笔名。
笔友强拉起的界限感和这句话同时降临,一点点削减着应纯想要越线的好奇心,时间久了,再干净的角落也难免滋生出些许杂草。
此刻这句话,倒是一瓶除草剂直接掐断了她还未成型的想法。
“空白”送的这颗糖应纯一直含到现在,酸酸的糖壳终于剥落下来,里面的芯纵使再甜,也中和不了口腔里早已漫布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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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纯星期三满课,周二晚上她在家收拾完东西之后就返回学校,刚躺上床,应纯收到了叶嘉恩的消息。
Yeeenn: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Yeeenn:听不听?
听雨:什么好消息?
Yeeenn:内部消息,瞿林听可能会去舟廷今年冬天的Roo漫展,就是圣诞节那天。
应纯微微睁大了眼睛。
听雨:真的?
Yeeenn:比我弃坑二次元还真。
应纯几乎秒回:我信了。
Yeeenn:……
叶嘉恩是不折不扣的二次元资深少女,大学毕业后投身到相关的行业工作,日常就对国内大大小小的漫展信息摸得十分清楚,原本之前应纯对类似的漫展都没有什么兴趣的。
但是因为瞿林听——
一个声音很抓人耳朵的配音演员。
因为他,应纯甚至还有兴趣了解一些配音的相关知识。
她是从瞿林听配一部广播剧入的坑,当时瞿林听配音的男主是一个奶狗弟弟,深情正浓时总是一句句的“姐姐”喊女主。
辗转反侧的,咕哝不清的,低低呢喃的。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人才将他在广播剧里说的所有句“姐姐”剪辑成一个视频放在某站上,三连数量吓的惊人,应纯插着耳机听时没忍住唇边的笑意蔓延。
声音确实好听。
像蒲公英的绒毛吹了满脸,有点痒痒的,但一阵轻风拂过,又觉得分外舒服。
是那种说一句话很抓人耳朵的声音。
也是这个时候,应纯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点声控的。
之前有一次瞿林听在别的城市作为嘉宾被邀请进漫展,应纯有幸去过一次,只不过当时她还是个门外汉,不太懂漫展买票的规则,只买了外场票,并没有签售和近距离握手的机会。
这次在舟廷的漫展,应纯打算去看看。
刚好在她生日的前一天。
结束和叶嘉恩的聊天,应纯熟练地点开微博搜索这次漫展的消息,看到官方宣布邀请嘉宾之一确实有瞿林听,应纯视线微微停顿,随即继续顺着主页往下划。
简单了解漫展的开票日期,应纯在手机里设了个提醒。
等再次点进微博的时候,应纯摁到返回键,界面退回到热门栏下,然后在上面的第一条来自明诚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