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逸嘉,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你要是不相信。”应纯将头偏向窗外,语气有点冷,“那就算了。”
第55章
“其实我不是讨厌下雨天。”
“只是害怕没有人给你撑伞。”
——《白衬衫与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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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 靳逸嘉已经不在家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甚至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听不到。
应纯靠在卧室的门框,看见沙发靠右侧的扶手上, 放着她上次出门时候递给靳逸嘉的白色小狗玩偶。
小狗坐在上面, 微笑的脸刚好面对她卧室的方向, 上扬的嘴角正对着她笑。
应纯站在那愣了好几分钟,然后垂头, 摸了下有些酸涩的眼角。
手指放下来的时候, 上面已经沾了湿漉漉的泪水。
什么时候开始, 她连落泪都是沉默的。
手上拿着的手机屏幕正亮着,上面赫然是靳逸嘉今早给她的留言。
准确的说, 是今天凌晨。
靳逸嘉给她发了很长的一段话, 里面从头到尾告诉了她昨晚下午他和祝晨之间交流的来龙去脉, 也表明那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怀疑她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他真的只是, 想知道她以前为什么会难过。
可能是昨晚他也一个人想了很久,陷入深深的懊恼,觉得以前的事已经过去,既然应纯不愿提起, 他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靳逸嘉怀疑是自己的占有欲在作祟,于是冷静下来, 一点点编辑消息发给应纯。
信息发完,他仰躺在电竞椅上,却怎么也没有困意。
而应纯回到家之后就没打开手机, 只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梦里是很多年前的场景,冯姜忙碌又渐行渐远的背影, 冷淡苛刻的话语,让就快要爬上岸的自己,再次失去手里的浮木,重新跌回深海。
醒来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身处高中时期。
迷茫不坚定,敏感又脆弱。
直到早晨起来,她才看见靳逸嘉的那条消息。
很长一段话,最后的一句是: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说“算了”。
她愣了很久,也觉得昨天那番话语气有点冲,只是今早没见到靳逸嘉,心中空落落的独独空缺一块很久没有补上的拼图。
原来,她又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了很在乎自己的人。
站在原地直到腿麻,应纯才一步步挪回卧室,开始洗漱换衣服。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不过直到换好鞋站在门口,都没有等到那个最想见到的人。
应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拨了下耳边的头发,离开了家。
……
靠窗的座位上,冯姜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一口未动的咖啡已经彻底凉透,有服务生过来问需不需要再换一杯,女人淡笑了下,说不用。
应纯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冯姜对着服务员笑得和善的样子,她攥着包带的手不断收紧,喉咙像是堵了一块泡水胀起来的馒头,不上不下哽在中间,十分难受。
见应纯坐到对面,冯姜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笑容比刚才还要淡几分:“最近怎么样。”
许久不见的第一句话照旧是寒暄,应纯垂眼看着面前的咖啡,上面的拉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她强忍着指尖的颤抖。
“有什么事要说吗?”
她不接冯姜的这句寒暄,试图直接切入正题。
她没问之前为什么要以自己的名义约她出来,结果对面等着她的是沈郁浓。
她只是想问,今天叫她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冯姜见她这个样子,微微皱眉:“你现在怎么还是这个性格?一和别人接触就抵触成这个样子,之前见你沈叔叔你也是……”
应纯没说话,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搅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
冯姜见她这样,有些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有男朋友了?”
应纯立刻抬头,“谁和你说的?沈郁浓?”
“他倒是有意替你瞒着。”冯姜的指尖轻点桌面,指甲上的深红色刺痛她的眼睛,“对方是,靳家的那位?”
应纯知道冯姜应该是已经知道自己和靳逸嘉的事,知道隐瞒也没什么意义。
她在等,冯姜的下一句话。
因为那才是重点。
“有机会带他回家吃个饭吧,两边的家长也好见一见。”
应纯不知道冯姜是怎么能说出这句话的。
她成年后,冯姜几乎就没怎么和自己见过面,就连彼此给对方备注的名字都是全名,如果不是彼此的血脉之间还有牵连,他们现在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么长时间都没联系过,一见面说的是竟然是这些。
应纯有点感慨,什么时候开始,她们母女之间,越走越远了。
她从很久就想问的问题,今天似乎不想再长久地憋在心里,应纯清了下嗓子:“妈。”
对面的女人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应纯这样喊过自己,心里迟迟未漫上来该有的情绪,她没说话。
“你为什么,对我总是那么苛刻呢?”应纯努力让自己心里的情绪静下来,静到可以很平淡地问出这一句话,或者是已经想开,释怀到不管冯姜怎么回复她,她都可以潇洒地对自己说,我不在意。
对面沉默良久,然后女人比她更加淡定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如果没有我当初的苛刻,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应纯,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的性格终究会有一部分像我,也许你有了女儿之后你对她的教育方式也会是这样,甚至比我会更加严格。”
“你没在我这当过妈妈,自然是不会懂我的心情的。”
应纯强忍着不让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倔强地摇头,然后抬眼看着冯姜:“如果没有这样的严苛,我的成长里应该会少很多本就不应该有的痛苦。”
“严苛不是唯一的教育方式,但你却偏偏选择这种让两边都很痛苦的方式。”
“妈,你真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做的是对的吗?”
冯姜看着她固执的样子,觉得自己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她瞥了眼那杯放在一旁的咖啡,拿起旁边的包准备离开,并不是很在意应纯抛给她的话。
“如果你觉得是痛苦的,那就是吧。”
没有继续回头,冯姜走到咖啡店外面,给应涛发了一条消息。
然后收起手机,径直离开。
应纯则坐在原来的位置,看见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松开刚才一直紧攥的手。
掌心一片汗涔涔,满是指甲印。
痛感此刻终于后知后觉传来,她低着头,艰难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心口的位置一阵滞闷。
为什么,终于把这么多年没有问出口的话说出来,还是这么难受。
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她还在一直纠结,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反反复复想这件早就被人抛在脑后的事。
原来拾起旧物,也是这么一件让人很痛的事。
可她,这样做了无数次。
“滴滴。”
放在一旁的手机来了新消息,应纯伸手拿起,发现是应涛发来的。
【出什么事了?】
【你妈刚才让我去看看你,说你情绪不太好?】
没想到冯姜还会留意她的情绪,应纯似乎是觉得想笑,只是嘴角已经僵硬,上扬也困难。
把咖啡店的地址发给应涛,应纯将手机放回桌面,抿了一口已经冷透的咖啡。
没有加一点糖吗,好苦。
头发挡住侧脸,应纯嘴边蹭上咖啡渍,然后用纸轻轻擦去,每喝一口,她都这样做。
服务员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换一杯更热一点的,应纯摇摇头,然后犹豫着问了一句:“这杯里面加了糖吗?”
对方看了一眼贴在桌子边缘的小票:“加了糖的,这杯是店里比较偏甜一点口味的。”
这样吗?
应纯又抿了一口。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苦呢?
她有点想不通。
应纯又叫了一杯同样的咖啡,然后一点点将这杯冷的喝完。
等到新一杯飘着热气的咖啡送上时,应涛已经赶来。
男人擦着额角,在店门口张望一圈,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低头来回抿着一杯咖啡的应纯。
他坐在冯姜刚才的位置,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眉眼柔和的女孩。
应纯尝了一下刚上桌的咖啡,刚喝了一口,还是很苦。
咽下去,然后放弃和自己较真,她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没头没脑地问应涛。
“爸,你说,我妈爱我吗?”
这么直白的问话,应纯生命里的前二十几年里一次都没有问过,她从不会这么问,只会在记忆里面翻便每一个角落,反复寻找冯姜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似乎是心里有一个答案,但她一点也不肯定。
在爱这件事上,她有时候连自己也会怀疑。
毕竟人在被爱的时候总是不自知。
“你妈,当然是爱你的。”应涛叹了口气,但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回答她。
是吗?
应纯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流淌在舌尖,竟索然无味。
这句问话让应涛也开始回忆以前,“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上户口特别难,你妈为了让你去个好一点的小学,将你送到城中心教育资源最好的小学学习,更是为了让你每天多睡一会,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从她工资里面出。”
应纯想起那间房子浴室只有几平米,转身都狭小,又一次她坐在塑料板凳上洗澡,从下水道爬上来一只虫子,顺着她的小腿往上,她吓得直哭,用手颤抖着拍掉,然后以后洗澡再也不站在下水道旁边。
通往客厅铺的地砖地面上凹凸不平,厨房里油烟机表面糊了厚厚一层灰,比她矮一点的灶台边缘已经开裂。
她学习的木桌子也是掉漆最严重的,露出里面发霉的木头芯子。
她有一段时间很不想住在那,但是没有办法。
而且那几年是爷爷奶奶照顾她,她没怎么见过冯姜。
一直是从应涛的口中得知冯姜的不容易。
“还有你上初中跟不上进度,她主动提出给你报辅导班,一对一的时候一个学期的课要一万多。”
应纯还记得给她补习数学的老师是这一个很憨厚的女人,每次课间五分钟,旁边的小孩都出去疯跑,只有她还坐在课桌面前,小心翼翼和老师谈心。
把那些,本应该和最亲近人说的话,全部说给一位陌生的老师。
原来已经这样久了。
她也想了这个问题这样久了。
应涛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挣扎:“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应纯没说话。
她都记得,全部都记得。
只是现在回忆起来,心脏竟然是会痛到麻木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麻木下去,直到一直被层层包裹的心脏因为再也承受不住麻木破开了一个口子,这么多年积攒起来,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将她打败的委屈卷土重来,竟然这样凶猛,直接让她原本平静的瞳孔渗出泪来。
泪水密集,一颗颗落下来,砸在桌面的边缘,弄湿衣服的下摆。
眼泪是烫的,是会疼的,落在的每个地方都能浇融出一个个洞来。
应涛见应纯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纯不似刚才那般平静,声音染上哽咽,“可为什么,她爱我,不能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呢?”
应涛愣住,反复消化着应纯话里的意思。
他第一次看到一向内敛冷静的女儿哭成这样,却忘记了不是每个人从小到大都会忍耐,面前的人就算在隐忍克制,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没有人有剥夺她选择脆弱的权利。
女孩低下头,没再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擦拭着不断掉下的泪,又重复了一句:“为什么,不能用更柔和一点的方式呢?”
有时候她宁肯不要那么多应涛口里的付出,也只希望妈妈能将爱具像化在她的身上,柔和一些,柔和一些就好。
可为什么总是不能呢?
一定是严厉的、苛责的话语才能叫做爱吗?
这样严格的方式让她收紧身上所有外露的性格,小心谨慎到一步路都怕走错,一件事都怕做错。
可爱,本来不就应该是柔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