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见她身后的人,笑着摇摇头,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赵六郎倒是看见了在门口的予良便也知晓了周沅在里面, 他倒不会认为李淮这鼻青脸肿的伤会是周沅揍的, 但也觉得蹊跷,走上前问道:“李公子身上这伤是何人打的?”
李淮张了张嘴,实在不方便说话, 干脆摆手,不想再提了。
阿俏顾不上这头, 又着急忙慌地又跑里面去了,厅堂里两人还站在一块,气氛莫名诡异。
苏悠拿着伞正要出去,周沅则握着她的手腕不松,两人僵持在那。
上回周沅去万安时,阿悄并没有见过他,所以看着苏悠与陌生的男子在一起虽觉得好奇,却也并未问什么,只道:“苏姐姐你可有受伤?”
苏悠的手还被抓着,她试着抽回也没抽动, 吸了一口气,终是妥协,把伞递给了阿俏嘱咐道:“李先生受了伤,你快些将他送去张伯那。”
周沅的面色冷若寒霜,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的人,阿俏看着苏悠被他拉住,想前帮忙,到底还是没敢伸手出去,只点了点头:“那苏姐姐......你呢?”
苏悠缓缓脸色:“我没事,你先去吧。”
“好......”
赵六郎识趣地没进去凑热闹,跟着阿俏一起将人送走了。
厅堂里,见苏悠没有再追出去的念头了,周沅才松开了她的手。
李淮受了伤加上方才那一幕,这般双重打击之下,苏悠到底于心不忍,想着递把伞或是帮他雇一辆马车回去,但也只转了个身,便被周沅挡住了。
又是个不知力道的,将她的手腕勒红了一圈。
周沅自是瞧见了,心里也嘀咕,她这身皮肉当真是碰不得,稍稍用力便起了印。
语气缓了缓:“苏姑娘方才那举动,是考虑好了吗?”
明知故问,一副欠欠地模样。
苏悠闷着气,撇开头,不愿意再与他说话。
周沅却捉着她的眼神来问,语气绵绵,一股无赖之气:“孤帮你解决了一个烂桃花,你应该感谢孤。”
继续没脸没皮的讨要好处。
受着威胁,又被骗,还要看他百般无赖,苏悠心情被他搅的乱乱的:“我答应殿下什么了吗?殿下本事大的很,我能有什么用处?”
“所以……你是想赖账了?”
苏悠看着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道:“殿下该知道,你这些招数对我没用!”
苏悠还散着发,微卷长发自然的垂落两鬓,许是才沐浴完,脸颊眼圈都有些红红的,便是生气也瞧不出什么凶意。
周沅道:“生气了?”
他又伸手要去握她的手,苏悠躲开了他:“殿下回去吧!”
他不意外她会有这反应,但对比起那张淡漠的脸,能生气也好一些。
周沅也装作没听见她赶自己,兀自坐了下来:“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
苏悠回了头,看向周沅。
“秦府拿着血玉生事,又用太后威压你,他便去话堂子里让说书改了戏文,将你说成无所不能,惩奸除恶的青天女官,然后被那些贪官污吏所害。言词激烈,愤愤不平,倒是为你挣了不少面子。”
苏悠没有想到李淮竟然为她做了这些。
“可你觉得这些秦府能忍得了吗?他背后的人又能容他这般妄议吗?”
必然是不能的,所以李淮被打,就是被自己自负愚蠢的行为所导致的。
但苏悠想到李淮是被自己拖累,心中是愧疚的。
周沅瞧她这模样,轻哼一声:“若不是他逞能,对着话堂子的人言无不尽,孤也不至于会被参,你也不会被连累到去都察院受审。”
如果不是李淮将苏悠在万安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说了出去,恐怕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今明目张胆地去教说出来了,自然就会变成有所图的意味了。再添油加醋,拿此做文章,将这些发酵成苏悠野心肆起,与太子狼狈为奸,有所图谋。
这个疑心种下,后续问罪,便怎么都洗不干净。
“如此,你还觉得他无辜?”
苏悠怔然,没有想到周沅被参,竟是因为这个。
“可李淮也.......”
“他什么?不识事端,不解其中,纵然是是好心,可擅自多言只会给人带来困扰。你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有些话便该在一开始就说清楚。”
坐在那的人少了些风流气,转而变得肃然起来。
“今日的事就当给他一个教训了。”
听到此时,苏悠的气缓了些。
李淮若真的做了那些事,秦府的人恐怕都不会留下他的命,但他能逃脱出来,多半是因为遇见了周沅。
如此一来,自己当真是错怪了他......
不过他刚刚的威胁自己的行为实在可恶,苏悠便也没说什么软话。
但她不说,周沅也能猜出她几分心思,解释道:“孤今日来不是来特地救他,而是要来见你。秦府与都察院受审一事,都是冲着孤来的,你在都察院这几天孤并非是不救你,而是你在里面待着,才能安全出来。”
苏悠:“哦......”
这件事情赵郢真与她说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旁得你不必担心,但有一事还要你帮忙。”
苏悠直言拒绝:“殿下既然只道他们要拿我来对付你,今日便不该来此。”
保持距离才是安全。
何况她现在对他都开始有了警惕,总觉得他又是在哄骗自己。
周沅曲指转着手里的茶杯,盯着她那张防备自己的脸,随后又放下,起身:
“此事,你必然会答应孤的。”
.
周沅如同甩不开的牛皮糖,总爱缠着她。
苏悠本以为只要给父亲翻了案,便能远离朝中之事,可如今却好像无论如何都与周沅脱不了干系。
她坐在房间,还在琢磨着周沅白日说的话。
他说那些人都是为了对付他,应该也是指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嘉惠帝授意的。
当初旧案与香典司贪污嘉惠帝没有治五皇子的罪,只是将他禁足,所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嘉惠帝想解了五皇子的禁足恢复其身份,便开始找周沅的麻烦了。
但有一点周沅猜错了。
她不是被他牵连,而是嘉惠帝想趁此机会处理了她,才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她从前不知朝堂事,便觉得事事该求个公正,求个无愧于心,可如今陷进其中才发现,波谲云诡,瞬息万变的朝堂,一切都太难。
她以为孑然一身便可无所顾忌,才信誓旦旦与嘉惠帝承诺,证明自己能助力新政。可她却忘了,有功不忠,便也不会有好结果。
她与周沅关系从翻案时就绑在了一起,即便她现在顺从了圣意,嘉惠帝也不会全然信她。
而如今周沅让她帮忙,是因为荣国公献给嘉惠帝的丹药,竟然是妙惠师父给的。
荣国公嫁孙女不成,便献丹药求得嘉惠帝的荣宠,存了什么心思显而易见。所以周沅才会让她出面去问清楚妙惠师父是否知情。
她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苏悠收拾着明日要去静慈庵的东西,许妈重新灌好了汤婆子,一边铺床一边与苏悠说了李淮的情况:“伤不算严重,但也要好好修养些时日。阿俏姑娘说要去报官,可李先生宁死不去,不知姑娘要如何打算?”
被人打得如此惨,也能忍气吞声,许妈都有些看不下去。
“李先生今日是因为血玉才遭遇了此事,自然是要替他求回公道的,但朝中事多变,眼下冒然报官,恐怕会耽误他开年的春闱。”
秦舒官居正四品,士子告朝廷重臣,这是要留污点的。
苏悠也有些愧疚:“今日是太子救的他,没有人比他知晓这其中的情况,待事情了结后,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周沅今日的意思,怕是也不打算留着秦舒了,所以没必要因这一时而误了前程。
明日便是苏景修的忌日,苏悠该去静慈庵祭拜,早早的便歇下了。
晨起时外头还在飘大雪,院子里的海棠树枝上铺着层层雪,屋檐下也冻得全是冰棱。许妈伺候着苏悠穿戴,又备了两个手炉。
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但许妈见了却觉得有些奇怪:“姑娘,这好像不是奴婢昨日雇的那辆马车......”
苏悠平日出现雇的马车要小一些,坐在那的车夫身量也不对,一身灰袄,浑身裹着只剩了双眼睛在外面。
即便是这样,苏悠还是认出了他。
予良也主动上前来朝她躬身行礼,然后替她拿过许妈手里的东西:“苏姑娘快些进马车吧,外头风大。”
原本苏悠是打算与许妈去静慈庵的,可周沅跟来,许妈便没办法同行了。
不过许妈知道是周沅,也并不担心,想着时下除了太子,没有人会更上心她家姑娘了。
早起就出行,下雪行得慢,近一个半时辰才到山脚下。先前静慈庵被烧,苏悠便让人里外里都重新修建了,从山脚下看上去倒是比之前瞧着更气派了些。
马车不能上山,还需要走一小段路,虽然路上的雪明显是被妙惠师父铲扫过的,但泥土混着雪都积了冰还是有些行走不便。
苏悠几次差点滑倒,都是周沅眼疾手快给扶住了,最后实在瞧不下去,便将人牵着走。
他抬手替她将斗篷上的帽子给戴上,毛绒绒的大帽檐盖遮了一半的视线,苏悠抬起头时,便只见露出了下半张脸。
小巧挺立的鼻尖,微张着的柔嫩唇瓣,如浸染了薄红海棠,晶莹红润。
让人瞧着喉咙一紧。
出门时苏悠特地穿了厚夹衣厚襦裙,外面还罩了厚厚的斗篷,方才坐在马车里,还裹着狐裘,抱着手炉。
闷了一路,脸颊也闷得红红的。
她刚要将帽子拨回去,周沅却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戴着吧,山里冷。”
苏悠真的瞧不见路,完全被拉着往前走。
妙惠师父知道苏悠今日会来,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准备了祭拜的东西。
她前来迎人,见周沅也来,弯眉笑得慈祥:“两位施主里面请。”
灵殿布局也没怎么改,但因为先前起了火,如今前后都开了门窗,整个灵殿十分敞亮。
两人随着妙惠师父的指示,燃香祭拜,又都给添了几勺灯油,一切事毕才退到了殿外,独留苏悠一人在里面烧着纸钱。
周沅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槐树,不知在想什么。
妙惠师父走上前:“这颗槐树还是叶夫人在时给种下的,算算时间,也有二十年了。”
叶氏在苏悠出生那年种下的,今年也刚好二十。
“在那段极其艰难的日子里,小施主每次来静慈庵祭拜,也会一个人在这槐树底下坐很久。”
“小施主曾说,她不祈求自己能有多顺遂如意,只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找寻到自己所要的。”
“不知殿下心中所想,如今可如愿了?”
周沅如今已经是东宫的太子,能从边关回来,将来也必定能执掌大权。
这样说来,他应该是完成了自己心中所愿。
大雪雰雰,廊檐地上也积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被压断的槐树枝刚好掉在了周沅的脚边,他弯腰将它捡起来,深邃的眼眸里,很是平静:“妙惠师父知道今日孤会来。”
“贫尼知道。”
“既然知道不该参与这朝堂的纷争,为何还要如此?”
妙惠师父笑道:“贫尼此生只伴这青灯古佛之下,怎会有世俗的贪欲之念。只是因果使然,贫尼曾经欠下的承诺,不得不还。”
周沅道:“妙惠师父恐怕还不知道那丹丸,最后献给了谁。”
一片默然。
“那丹丸,献给了当今的圣上。”
妙惠师父合掌并于胸前,有些愧疚道:“阿弥陀佛,贫尼罪过。”
荣国公当初来找妙惠师父时,只称自己年过花甲病痛缠身,需要有强身健体之效的丹丸,却也不曾说是谁要。
妙惠师父想着自己许下的承诺,也并未过问。但这丹丸,她是与荣国公说清楚的,只能短暂的掩盖病痛,并非长久之计,若服用过量,还会有不良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