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浊气占据了紫恒的身体，孕育出一个和她共存共亡的妖胎。紫恒需要的只是一份随时取用的阴之力，有了妖胎，就是达到了目的。所以，“没用”的守宫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抛弃。
但是这妖胎在身，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顾影来之前已经问过卦，心中还算有数。以卦象来看，紫恒急切摆脱现状，这也是顾影的希望。
毕竟，上宁峰需要一个有资历的，像样的掌门。否则，在论资排辈的修仙界里，上宁峰的色彩会逐渐淡化。无论是紫恒还是顾影，都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心中急切，但脚步不能慌乱。
现在的紫恒，已经不能完全称之为修道者，禁地之行，蕴含着无数可能，顾影都需要防范到位。
“吱呀”一声，洞府门开。
血肉腐朽的气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
顾影并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边，仿佛看不到那浓重的毒瘴，也闻不到那污浊的气味一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低头作揖，语气很是自然：
“师尊在上，弟子顾影拜见。”
洞府深处风声徘徊，许久许久，像是里面有人在轻轻叹息。
“你倒是沉得住气。”
顾影也不说话，只是维持礼貌的姿态，一动不动。
紫恒的声音若即若离：“你就没有怀疑过，这是骗你过来，意图吞噬你力量的陷阱？”
顾影倒也坦承：“怀疑过。”
“但你还是来了。”
“是。”
“为什么？”
顾影却不回答。
紫恒又问了一遍。
顾影忽而一笑：“师尊这是明知故问，还是不甚自信？”
紫恒顿了顿。
顾影又是轻轻一笑：“师尊，我没有您这样着急。”
“我着急？”紫恒反问，“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顾影慢慢地道来：
“师尊入关之前，便已经入了魔障，总是担心弟子修为高了，不服管教了。那时节，弟子的一个眼神，您都要揣摩半天。后来，您入关是为了试探我，见我安于身份，并没有夺权打算，您才开始真正地考虑起，如何才能提升自身修为，继续当好上宁峰掌门的事。”
紫恒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顾影又道：“只是师尊您天分不高，气运又不太好，虽然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但是道路有千条万条，升仙的正确途径只有一条。您走了错路，其实我并不太意外，也没心情嘲笑。在我这些年的见闻之中，做错事、走错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的见闻，当然不止在这个世界，而是经历过的所有戏文。
紫恒当然无法知道。
“小小年纪，就算经历不少，怎么能跟长辈相比？”
顾影也不恼：“所以说，您有您的经历，我有我的位置。既然咱们互相并没有什么矛盾，何不各自安于自己的位置，做好各自的角色，说不定师徒一心，能有新的出路。”
紫恒忽然阴恻恻地笑了。
“那你来看看，咱们还能不能一心，有什么出路？”
顾影这才往前走去。
虽然刚才说了那些话，她也不能确定紫恒是否真心合作。因为，她们师徒都知道，此番破局的最好方式——
就是这样！
在脚刚刚迈过门槛那一瞬间，两边大门忽然像夹子一样闭合，差点将顾影夹在当中。顾影倒退出门，只听“砰”的一声，两扇门紧紧关闭。
此时，门上两半阴阳八卦图已经合一，阴阳倒转，清浊交融，像一潭被污染的死水，隐隐照出顾影的样貌。
啊，不对。
浊气那一面中，并不是顾影的脸，而是全盛状态的紫恒！
随着两张脸在镜中相对，忽然乾坤翻覆。紫恒额头上的掌门印记忽然一闪，脱离八卦镜窜进顾影额中。
顾影只觉得额头一热，一股清浊交织的浑浊力量注入顶门。与此同时，空中一片乌云涌动，生生闷雷仿佛踩着阶梯一般下降，一直降到身边，像爆竹般围着她炸裂。
“天界已接诉状，上宁峰首徒顾影，欺师灭祖，强夺掌门之位，当降雷电劈散修为！”
顾影却淡然一笑，收起全身的护体法术，仰头向天：“来啊！劈我！”
“不！不行！”
洞中传来紫恒急切的喊声，巨大的力道冲得洞门摇摇晃晃，却被顾影轻轻一抬手，将八卦扭正，死死封住。
“天界钦差在上，我也有诉状，为自己辩解。”
乌云散开一个口子，里面的人并未露面：“你有何辩？”
顾影伸手一指自己额间：“我师尊紫恒真人，因修炼邪术毁伤肉身，以至于设计陷害我，用八卦镜反照，将掌门之印盖在我灵识之中，看似我主动抢夺，以此惊动雷劫。她的目的，在于利用天界雷劫散我修为，她好借机夺舍，望上界明察。”
“你有何证？”
顾影抬起手来，一团纯净之极的灵气向上升起。
“上仙且看我的气息，与这洞中气息相比，谁想夺谁，一目了然。何况方才我撤去了护身的阵法，想让天雷毁灭我的肉身，我师尊却又悔又急。她如今肉身残破不堪，把我作为上佳的皮囊，怎么舍得毁伤呢？”
乌云之中沉默许久。
这案子也太难断了吧，本以为只是下界常见的师徒争权夺利，谁料想还有这层反转，一时竟无法做主。
没想到，这一犹豫间，又是顾影先动。
掌门印已经拿到，整个上宁峰的力量都归她调用。她今天到来，就是要等到这么一刻！
趁着一瞬间的空档，顾影已经催动八卦镜阴面，将洞中紫恒真人的浊气全部吸收。承载着上宁峰弟子们修行的至阳真火，净园转化封存的太阴清气，交汇为强大的清气，也收入八卦镜中。
镜面缓缓转动，清浊分化的界限更为清晰，首尾相接，即生即灭，稳固平衡。
顾影将手一抽，上宁峰整个地界都包含进这巨大的图景。其中蕴藏的力量，是上宁峰的一切潜能，若是她一声令下，爆发出去，那么地裂天崩也就在转瞬之间！
“上仙，这就是天界不肯告诉世间的秘密，对吗？”
顾影以睥睨之姿，站在原地。头顶雷云逸散，上方压力早就不知所踪了。
顾影自然感受得到，轻轻一笑。
“师尊，这下你知道了？弟子何曾稀罕什么上宁峰？”
洞中浊气奔流，全都汇入八卦镜中。方才的冲击，足以散去紫恒被污染的魂魄，却留下这浊气不生不死，源源不绝地从禁地产出。
顾影知道，但她不在乎。
不过是几句话，说出来，自然有该听到之人听到。
“这个世界，事物之间只有对立，没有共生，早就让人觉得不对劲了，所以，管它什么上宁峰掌门，管它什么修仙界首领，都不是我应该追求的地位。”
“我之所求，应该是万物共存，天地安宁！”
忽然间，上宁峰发生剧烈震动，世界消散，一切归于虚空。
无情仙久违的声音又愤怒地响起。
“顾影！你又干什么！！！”
顾影把手一摊：“破局啊。”
“不是，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演了这么多戏文，你应该知道这一出戏文怎么做才是好看的，你偏偏——哼！”
“无情仙，演了这么多戏文，你还没有明白咱们的区别。”
“什……什么区别！”
“别这么紧张，”顾影笑笑，“你是编戏之人，我是局中之人。这样的立场，就说明咱们不可能是单纯合作，亦或是谁听谁的话。我固然要依你的规则行事，但你也要考虑到局中的我，在这个局里能不能随心意而行，达到你的目标。”
“你随我的心意就好了，反正你是我的棋子，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还怕你不成？”
“你不必怕我，但你看，这出戏又没有达到你的预期，难道你心里很痛快么？我也是看在合作的份上才告诉你：你现在编戏，因为太想让别人看到，所以只顾着别人好看，枉顾了局中人的立场。同时，你为了好看，又把局中之人写得太过强大，失了掌控，这可都是你的过失。”
“在这给我演《拷红》？”无情仙气哼哼地耍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可以当是王八念经，不过，你当我是什么，我看你就是什么。你自己考虑吧！”
顾影扳回一城，正得意想找人分享，一看空空荡荡的虚无，顿时脸色变了。
“无情仙，我的男主角呢？”
“扔了，死了，我炒成麻辣小田螺下酒吃掉了。”无情仙有点得意地挑衅着，“顾影啊顾影，你也有今天，只顾着跟我复盘戏文，现在才想起他来，我看你也没有很在意他呢。”
“你这是……”顾影嗤笑，“你觉得我这个主角难以掌握，就转而把阿光培养成主角，代替我来演戏文？”
“哦哟，还真是瞒不过你。不过，你知道又能怎样？我能掌控你，就能掌控他。”
“可是今天我能脱离你的掌控，明天他也可以。”顾影在虚空之中坐下，好整以暇。
“那咱们就走着瞧。”
“好啊，请吧。”顾影露出一个浅笑来，“无情仙，你迟早还会回来的。”
虚空寂静，不知道下一次还会有什么样的对抗和故事，不知道下一次又有什么样的人生路要走。
顾影心中没有什么期冀，也不抱有遗憾，像往常那样躺下就睡。
她知道，无情仙很快就要来叫醒她。
她们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