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筱感到一阵惊讶,还有点儿欣喜,睫毛扑簌着,耳根热辣地烧起来。
“怎、怎么了吗?”
少年面皮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与刚出校门时的春风满面不同,表情硬邦邦的。
他虽注视她,眼底毫无温度,冷硬地说:“今天的事,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
“今,今天的事……”与秦可儿对视一眼,赵筱脸色刷的变白。
他、他是为了沈姜来的。
手掌攥紧,指甲嵌入掌心,她极力让语气保持平稳,颤抖的声线还是将她出卖。
“我知道,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嗯。”付祝安无意与她多话,转身要走,手臂倏地被人从身后握住。
付祝安回头,在夕阳橙红色的火苗里,轻抬眼皮凝视她,乌黑的瞳仁里溢满寒冷的审视。
赵筱怂了,一下收回手。
“付祝安,我还想问一句,请问、请问……沈姜跟你坐是为了学习,还是在追求你?”
想想沈姜那个大小姐,有钱有颜性格活泼……她以前跟校外的小混混玩,大家对她有偏见,现在她回归校园了,大家都发现沈姜原来是个性格好,热情又大方的姑娘。
她还经常给付祝安买零食,一买就是百来块钱,他吃不完,就分给朋友一起吃。
对于缺少经济来源的高中生饭桶们来说,沈姜简直就是天神降临!
渐渐的,班里已经有很多同学对她改观。
而且沈姜不惹事,从来都是事找她。
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对她的印象越来越好。
赵筱有点害怕,付祝安跟她接触时间最久,会不会也早对她改观了,所以才会给她上药,今天还警告她别惹沈姜。
想到这里,赵筱心都凉了半截。
她强撑着胆儿与他对视,问出这句话,是她最后的勇气。
然而少年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将她来之不易的勇气戳破。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赵筱,不该问的就别问。”上下眼皮轻碰了一下,转身离开。
他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赵筱红润的嘴唇霎时变得又青又白,像两片没有生命的枯叶,奄奄一息地颤动。
秦可儿的手被她握到发痛:“筱筱……”
“可儿,我、我们走吧。”
……
沈姜的右手受伤了,她试了一下,完全拉不动琴弓。
周鸣耀看不见她的状况,且最近一直有意避着她,怀了心事,心思便没从前细腻,也没注意到沈姜的不对劲。
“怎么还不开始,谱子没背熟吗?”周鸣耀摊开谱子放在琴架上,“实在不行先看一遍,练两遍再默拉。”
其实他的态度跟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沈姜今天心情不好,便觉得少年的语气冷漠又疏离,心里免不得烦躁。
扔下小提琴,她低敛了眉目说:“我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周鸣耀以为她又在开玩笑,或是新的捉弄他的方式,语气便没带多少关心。
沈姜心中愈加烦躁,忍着脾气往沙发上一坐:“哪都不舒服!”
少年微蹙眉:“那你要休息吗?”
“今天都练不了。”浓郁的墨色锁住她的脸,如果周鸣耀看得见,就能发现沈姜眼底酝酿着一场欲来的飓风。
“沈姜,我知道你不喜欢拉小提琴,但既然决定要考国艺,就不该懈怠,无论如何也该……”
“我说了,我身体不舒服,我连休息一天的资格也没有吗!”
果然,沈姜爆发了脾气,周鸣耀愣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怎么了?”
“不舒服,听不懂人话吗?”
周鸣耀咬唇,轻声问:“哪里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
沈姜没回,沉着脸打量他小心翼翼的神态,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梗得她难受。
许久没人说话,周鸣耀垂眸,抱歉道:“如果你真的不舒服,那就先休……”
“喂,是我,晚上等我,对,酒吧见。”沈姜不知何时拨通了朋友们的电话,打断周鸣耀没来得及吐出的一句。
少年意识到什么,神色有点慌:“你又要逃课吗?”
又?话说除了第一天,她什么时候逃过课?
沈姜冷笑,语调阴阳怪气:“我哪儿敢啊瞎老师,我要是跑了你不得告诉江院长啊?当然是等下课以后再去啊。”
——她的称呼从周老师变成了原先的“瞎老师”。
少年的眼瞳缩了缩,心霎时被她这句讽刺的话死死揪住。
“没关系,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暂停一天江老师会理解。”他捏了捏掌心,一片湿濡。
沈姜翻了个白眼:“呵,我可不敢求她理解,该怎么练怎么练吧。”
左手拿起小提琴架到肩膀上,受伤的右手如何也使不上力。
可她偏要逞强,拉动琴弓,歪七八扭的动作使得琴音一个比一个难听,像指甲割在黑板……狗听了都嫌烂。
今晚是寂静的夜,除了小提琴的话题,他们之间再没有其他话。
八点半一到,练琴时间结束,两人不欢而散。
第26章 提二十六个灯
夜色很浓, 雾色是抹不开的稠,寂静而漫长的街道看不见人,偶有远灯刺过浓雾, 落在周鸣耀的眼眶里,只是灰暗的一团。
十一月底气温骤降, 周鸣耀又多塞了一件保暖衣。
两天前沈姜为了“讨好”他, 趁休息的时间特意剪开她的手套,裁下一块布料给盲杖套上“小衣服”, 做了大概一截手掌的长度。
她说冬天盲杖摸起来很冰,这样会暖和很多。
周鸣耀问她为什么要剪掉手套,而不是拿一块便宜的布料。
沈姜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驼色手套的颜色更配你的盲杖。”
只这么一个念头,便剪碎了她上千元一双的手套。
那时候周鸣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实际上现在仔细想想,他是很开心的。
那是失明后第一次有人真正在意他, 即使可能只是为了让她的“关心”显得更真实,让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喜欢”他而已。
他记在脑海里什么也没说, 沈姜骂他不领情,其实他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
他只是选择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她救他,给他买小提琴, 给他的盲杖穿衣服……她对他这样好, 他却冷脸相迎。
果然, 该是报应来了。
沈姜本就该对他冷漠, 一如最开始那样, 恶劣一点, 他也不会有希望。
周鸣耀继续走着, 熟悉的一条路今天却好像迟迟走不到尽头。
鼻腔里忽然传来一缕呛人的烟味,他脚步微顿,下意识转身想换方向,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沈大小姐你还没拿下啊?
“约好几次了都说没空,我怎么搞?”
“干脆就今天吧,她刚才不是约我们吗?晚上去酒吧直接做了她,那种胸大无脑的大小姐,还不是被咱拿捏的份儿?”
男人低沉的嗓音粗嘎难听,短促地笑了一下:“聪明啊。”
而后,响起两个人得意笑着离开的脚步声。
回过神,周鸣耀惊觉手心后背全是汗,他的体温急速下降,几乎想也没想地原路返回。
彼时沈姜正垫着脚从家里逃出来,难得,还换了美美的裙子化了精致妆容。
江荟珠和陈贺钧早回了卧室休息,沈姜偷摸出来的,晚上没事江荟珠不会查房,就算查到了也算她倒霉,大不了被骂一顿,至于扣钱?
呵呵,都这么少了,也不在乎再少点。
“你怎么来了?”将将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吼吼往里冲。
沈姜把人拉住,审视的目光滑过他满是汗珠的脸。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搞什么飞机。
周鸣耀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袄,衣摆微微翘起,灰色阔腿裤洗地泛白,帆布鞋刷到起毛,由内而外的廉价感。
大概走急了,停下来时他大口喘气,沈姜的视线无意落在他的膝盖,上面还有两团浅灰色痕迹,像摔倒在地上摩擦出的形状。
沈姜若有所思打量他。
周鸣耀本来是很焦急的,这会儿听见沈姜的声音,脸上顿显欣喜之色。
他用力握紧她的胳膊,急切问道:“你现在要出门吗?”
眸光垂落,沈姜甩开他:“关你什么事。”
真以为当了几天老师就能像爸妈一样管教她了?
再说了,只是家教老师,还不是正式老师呢。而且前几天这男人故意避她躲她冷漠她,她可还在生气呢,别来找茬。
沈姜冷冰冰的一句厌烦,将他脸上的笑意冻住。
长睫微颤,眉目低敛,他低头吞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是要去酒吧吗?”。
“什么?”沈姜惊愕:“你怎么知道?不对,你什么意思?”
“不要去。”周鸣耀眉目严肃,脸上表情十分慎重。
沈姜蹙眉,上下扫视他,目光少年额头滚落的汗珠上停留两秒:“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管不着。”
沈姜抬手推开他,他没防备,后退两步。
“别去。”周鸣耀追着她,因为跑得急没注意脚下,跌跌撞撞冲了上去,撞到她的后背。
“沈姜,你别去。”声音央求,带点可怜意味。
沈姜不耐啧了声,转身接住他。
两人距离极近,他这会儿倒是不说避着她。
近距离下,两团白雾从口中溢出,交织迷离,却带着冷冰冰的温度。
“你烦不烦?现在是下课时间,你没资格管我吧?就算是上课时间,我的私事你也管不着。”
不是一直避着她吗?不是不想跟她接触吗?那还管她干什么,神经病!
周鸣耀急切摇头,黑夜遮蔽住他眼底的红痕:“不是,我听见有人说要那个你,有危险,你不能去。”
“那个?哪个啊?”沈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博园路,我听见有人说要,要……把你骗去酒吧,然后……”
后面的他说不下去了,但沈姜不是傻的,她知道他的意思。
沉默半刻,沈姜拢了拢单肩包:“谁啊?蒋勋?”
“我不认识,但我亲耳听见。”所以才急匆匆跑来找她,还好,还好她还没走。
风从他的发间穿过,带来忐忑的雾。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通知我。”说完,还是“义无反顾”转身离开。
周鸣耀支着盲杖追上去,走得快了,手套滑滑的一截差点从盲杖脱落。
他顺势攥紧,青筋鼓起。
“你还要去吗?”现在都快十点了,是做坏事最合适的时间。
“嗯。”
周鸣耀眼睛瞎了还大老远跑来报信,他的话一定是真的,他没必要骗他,但她要过去查真相,要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虽然缺朋友,但也不会放任欺负她的人继续做朋友,她的底线在这里。
如果真是蒋勋那群家伙对她动了歪心思,那就绝交,没什么好说的。
“沈姜,别去,别去。”
“沈姜。”
“沈姜。”
任由周鸣耀苦苦哀求,沈姜不为所动。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脚步,周鸣耀循着声音追上了她,用力握紧她的手臂。
因为要去酒吧,她穿得很清凉,露肩上衣配热辣的短裤,只一件毛茸茸的长外套披在肩头挡风,拉链也没拉。
握住她的时候,周鸣耀能感受到毛绒外套下纤瘦的一截。
脆弱,易碎。
“现在是下课时间,周鸣耀,你以什么立场管我?”
她面无表情审视他,橘黄色的路灯将她的脸照得一半魔魅一半深幽。
如果周鸣耀看得见,就会发现沈姜的脸色有多差。
可周鸣耀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沈姜此时的坏心情。
她还在为他最近的疏离生气,他知道,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我……”他想说以朋友的立场,可是,她有说过要跟他做朋友吗?
没有,没有过,他们只是师生的关系,且脆弱不堪。
他如鲠在喉,仿佛缺氧的鱼,干巴巴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周鸣耀的迟疑,更让沈姜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心烦意乱。
无论周鸣耀怎么说怎么劝,最后都没能撼动沈姜的决心。
像是赌气,她走得越来越快,快到他逐渐追不上,最后走到博园路的时候,她一阵风似地跑没了影。
她故意的,故意甩开了他。
知道他看不见,也追不上来。
“沈姜!沈姜!”
周鸣耀疯了一样呼唤她的名字,黑暗幽静的小巷子里,并没有得到回应。
大风猛烈,似痛苦嚎叫,绿化带里刚刚绽开的小秋菊,蜷缩着身体伏倒在黑暗里。
……
本来几个人约好在酒吧见面,但中途沈姜又接到了电话,说他们还在永辉饭店吃饭,让她过去一起吃。
哪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桌上只剩残羹冷炙。
“哎哟,姜姐终于来了,快快快,结账结账,结完好去蹦迪了。”
大家都喜欢叫她姜姐,刚开始沈姜觉得不习惯而且也不喜欢,但叫久了以后,渐渐地就习惯了,而且还挺享受大家这样恭维她。
直到今天,看见一桌的剩汤剩菜,再想起周鸣耀的话,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反感。
“蹦迪?不是说先让我过来吃饭?”
还吃饭呢,又是拉她过来结账,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沈姜心大钱多,从来没放心上过,她觉得朋友之间谁吃亏谁占便宜都不重要,而且她有钱,并不在意为朋友花多少。
今天大约是周鸣耀的话先入为主,审视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恭维的笑脸,沈姜头一次生出想一走了之,此后再也不来往。
“哎呀,大小姐,知道你在家吃了大餐,这里的东西反正你也不稀罕,有什么好吃的嘛。”金菲菲亲昵地走来揽住她的肩膀,好姐妹似的。
“是啊,姜姐家里保姆烧的更好吃吧,这种饭店就适合我们这种人吃。”
沈姜漆黑的瞳陡然望向她,深得没有底:“那刚才为什么说请我吃饭?”
沈姜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吃顿饭,而是享受跟朋友们待在一起的轻松。
可现在,连这种感觉都染上了不痛快,那还有什么意思?
方超嘻嘻哈哈走来调和气氛:“这不是口快,客套一下嘛,姜姐你要是饿了,我现在就让老板再上几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