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姜格外固执,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爸。”
“为什么?”
她不解释,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点半一到周巡山还没回家,沈姜继续耐心等待,一直等到九点四十,人才姗姗来迟。
人未到声先行,远远的楼道里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然后一大串钥匙发出清脆碰音。
门打开,周巡山噼里啪啦来了一顿:“瞎子!没听见我回来了吗,手里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接接啊!”
周鸣耀下意识起身,那边周巡山脚还没踏进屋,沈姜劈头盖脸的骂句先一步发作:
“呸!你有手有脚接什么接?你让一个盲人接,你是人吗?”
别说周巡山了,周鸣耀都没反应过来,不明白沈姜这么好端端跟周巡山骂上了。
看清来人后,周巡山浑浊的眼珠一蹬:“嘿!你个臭丫头,咋又上我家?你干什么的?瞎子的女朋友?你就这样对你公爹?”
沈姜瞠目结舌,简直从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长辈。
她气急,张口就把昨晚熬夜背下来的骂人语录送给他:
“呸!老不正经!公爹?你也配!老□□喝胶水,你怎么好意思张嘴啊你!不会说人话就别当人,长得跟个二维码似的,不扫一下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你就给自己办个席吧,呸!死王八炖汤,一肚子坏水!比垃圾车都脏!你就是乌鸦扎进了煤堆,心眼那叫一个黑!你就是老太太炖猪蹄那叫一个烂得脱骨!你可真是个皮球,欠踢!真叫个蜜蜂,哔哔赖赖!你就不是个阳间玩意儿,别人接地气,你啊,接地府!”
周巡山双眼呆滞,气都不会喘了。
他的反应把沈姜逗乐,憋了好久的笑才继续骂:
“就你?居然是周鸣耀的父亲?我说,你配吗?我求你模仿一下那个天线宝宝吧!赶紧在头上插个天线,你找找自己的定位啊你!这种优秀的儿子我就问你你配吗?要我是你啊,我早没脸惭愧地往地里钻了!”
“哦,也别说我当面骂你,你要是听不清我还能刻你碑上呢!”说罢沈姜惊讶捂嘴:“ 啊,对不起呀,现在才发现,我好像没有资格骂您,毕竟我不是兽医。”
空气陡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巡山听傻了,周鸣耀也听懵了,两个人愣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周巡山怒气冲天来了句:“呸!傻逼!”
然后趁他脾气发作之前,沈姜先一步溜之大吉。
周鸣耀寻到盲杖追了出去,周巡山气得在家砸东西,一时竟然忘记要追人。
楼下小区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跑动的声音,还有彼此放大的喘息声。
周鸣耀满脸歉意:“对不起,我爸……”
“哈哈哈。”沈姜不但没生气,反而畅快地笑了起来:“行啊,看来我的骂人功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拍手称快,拍了拍周鸣耀的肩膀:“看到没?你爸被我骂得脸都青了!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了妈呀!”
周鸣耀愣住。
原来她没生气啊。
作者有话说:
(骂人的话都是网上找的,非原创)
第32章 提三十二个灯
笑音似滑过耳畔的绒羽, 周鸣耀看不见,听觉便自动将她的笑音放大,连同细节都变得精彩有趣。
他忍不住弯唇。
“不是说了两个字吗?”
“什么两个字?”两秒后沈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忍不住锤抡起拳头锤他:“哎呀你烦死了!你爸那不是说我,那是骂我!所以四舍五入就是……烦死了, 你别捣乱我的好心情行不行?”
看似埋怨, 语气听着却有那么几分娇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周鸣耀笑着, 握住她乱锤的手:“那种人,没必要在意,你骂他他也不会觉得难堪。”倒是凭白给自己惹一身骚。
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地方,沈姜不自在地抽回手:“切,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啊?还不是因为昨天太憋屈了,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找回场子!”
周鸣耀继续笑着, 月光洒在少年白净的皮肤,镀上一层银霜。
“那你找回来了吗?”
沈姜眉飞色舞, 得意极了:“找回来了呀,没看你爸被我气跑了啊?”
少年短促一笑, 眉眼染着笑意:“嗯, 很棒。”
被周鸣耀夸了,还是因为骂人被夸……沈姜的脸被染红。
还好他看不见。
“切, 才不稀罕被你夸。”说这话时有点搅舌头, 沈姜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摆摆手, 虽然他也看不见:“走了。”
这就走了吗?
周鸣耀心下忽然有点舍不得:“好, 路上小心, 打车回去吧, 别走路。”
沈姜慢吞吞往居民巷外走:“你求我走我都不会走的,我又不缺钱,当然要打车。”
虽然看不见,周鸣耀还是一直站在巷口,直到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直到夜风吹得他浑身冰凉,才折身回了家。
“对了。”他刚转身,她又折身跑了回来。
“你爸等会儿会不会迁怒你?要不今晚别回家了。”
“没关系,他打不过我。”少年自信地说。
“真的?”
他满脸真诚:“嗯。”
周鸣耀鲜少说谎,他的智商很高,即使第一次说谎,也能瞒天过海。
沈姜信了,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适当的时候可以当缩头乌龟躲起来,才放心离开。
周鸣耀笑着,目送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今晚心情是畅快的,周鸣耀难得没失眠,只是第二天早上,周巡山问她:“真跟那女的谈上了?”
周鸣耀手一抖,捡起盲杖:“跟你没关系。”
说完径直往屋外走,被周巡山攥紧手腕:“你吃我的住我的,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说说,那姑娘哪家的?”
“跟你没关系,我也没谈恋爱。”他自嘲一笑,语气讽刺:“我这样的瞎子,谁看得上?”
可能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周巡山居然没再逼问。
周鸣耀觉得这不像他恶劣的作风,事实证明周巡山确实不会善罢甘休。
两天后,周巡山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沈姜的身份,回家问他:
“那小姑娘是千金大小姐啊?你可真行,眼瞎了都能攀上高枝。”他今天去荣市一中斜对面的卤味店买肉,看见沈姜被一辆奔驰车接走。
虽然只见过两面,沈姜那样相貌出众的女孩,很难不被人记住。
周鸣耀身体僵硬,感觉有一股寒流顺着骨髓往上攀爬,攥紧他的心脏狠狠揪起。
“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周巡山冷笑,抓住周鸣耀的头发:“那姑娘家里可有钱了吧?怎么不要点?我看她挺喜欢的你啊。”
昨天都被她骂傻了,周巡山现在想起来就生气。
便将怒气发到周鸣耀身上,攥住少年的头发用力往后拉,周鸣耀不得已随着他的动作向后倒。
他这次没选择承受,而是反手扣住周巡山的手腕,狠狠一捏——那力道,如果周巡山是一条狗,他已经被他捏死了。
“啊——我艹!”
周巡山痛得松了手,周鸣耀趁机挣脱他的禁锢,一溜烟进了小卧室,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周巡山在外无能狂怒,疯狂砸门,屋内的周鸣耀无动于衷。
等他自己砸累了自然会走。
半小时后,周巡山脚踢痛了也没能把门踢开,扬言让周鸣耀明早给他等着。
结果第二天周鸣耀提前一小时起床,周巡山扑了个空。
一连三天都没蹲到人,直到第五天定了个三点钟的闹钟才把人蹲到。
今儿个正好周六,特殊学校没课,周鸣耀早上出门以后就没回家过,周巡山跟了他一路,远远的,稍不注意就会把人跟丢的距离。
好在今儿个他运气好,一直没跟丢人。
上午他在公园练琴,周六人有点多,吵吵嚷嚷,其实不利于练琴的环境,但他只能在这里练才不会打扰到正常居民的休息。
直到下午一点的样子,周巡山跟着周鸣耀一路来到市中心的御景湾小区,高档小区一面是高层住宅,一面是别墅区住宅,面积宽阔,一眼望不到头。
周鸣耀支着盲杖来到大门口,门口保安只看了他一眼便放行,周巡山见状想要跟进去,却被高大健硕的保安拦住。
“有通行证吗?是小区业主吗?”
周巡山不服的指着前面周鸣耀逐渐远去的背影:“那瞎子也不是住这儿的,他咋能进去?”
保安面色不快,皱眉道:“他有通行证,你有吗?”
“啥,通行证?”周巡山不可置信望向周鸣耀,少年转身就不见了踪迹。
再抬头看了眼站岗亭上的保安,以及他身后高档辉煌的小区大门。
“他就是一瞎子,没钱没势,哪来的通行证?”
这种人保安见多了,废话不愿与他多说:“没有通行证?那您请吧。”
摊手指了指大马路,示意他走人。
周巡山挽起袖子不太高兴,男人一个凛冽眼神递过去,黑眸微微眯着,好像随时会从里头射出刀子。
瘦弱如柴鸡的周巡山冷不丁一个战栗,后退两步。
然后,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那瞎子不会真攀上富婆了吧?
艹!一直瞒着他呢!
周巡山不甘心,寒冬腊月的天气,愣是在小区门口蹲了足足五个小时,总算把人蹲到了。
周鸣耀支着盲杖出了小区,路过保安亭时,保安还给他温馨提示:“红灯还有三十四秒。”
“谢谢。”少年仰头,对着保安大叔的方向弯了弯唇,走路的步伐不觉轻快。
然而走到路口与人行道交叉口的时候,周巡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往外拉:
“瞎子,你他妈进去干什么?你怎么进去的?”
少年被拽地一个趔趄,差点连同肩上的琴包一块儿摔倒,好在他底盘稳,踉跄后及时稳住,将琴包更稳妥地扣在了肩膀,用力捏紧它。
保安大叔一个利落跑上来:“喂!你干什么的!”
“干、干啥?”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要将他抽筋剥皮,周巡山吓了一大跳。
“放开他!”
像御景湾这种高档小区招聘的安保都是军队退伍的军人,可不是大街上的无业游民,动动手指就能把周巡山撂倒。
周巡山悻悻将少年放开,唯唯诺诺道:“他,他是我儿子,我还不能打他了?”
男人冷若古井的眸子一眯:“他是你儿子?”
两道视线齐刷刷看向周鸣耀,少年不说话,支着盲杖一步一步走向人行道。
红灯还有四秒。
周巡山赶紧跟上去,下意识想拽他胳膊,想到后面的保安,喉咙一咽,收了手。
往后瞥了眼,那男人还望着两人的方向,眸色低沉。
“瞎子!你去里面干啥了?!”
盲杖轻轻在地上点,周鸣耀走路的速度加快:“有事。”
“什么事?”
他不回答,只一个劲往前走,周巡山气得将他拦下,正好走到人行道,身处车流点周鸣耀不敢乱走,只能在道口停下脚步。
“跟你没关系。”
“你他妈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回头。
果然,那个保安正凶神恶煞盯着他,眼里威胁意味很浓。
周巡山耸了耸脖子:“你他妈的别敷衍你老子,快说,去里面干什么?”
“找人。”
“找谁?”三角眼一眯,周巡山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真攀上高枝了?就那个来我家骂我的小姑娘?”
少年握住盲杖的手一紧,撒谎道:“不是。”
“那是去找谁?”特殊学校的学生都是家镜贫寒的普通人,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把残疾儿女送进这种学校,人家都是请家教上门一对一辅导,所以绝不可能是同学。
周巡山得不到结果不会罢休,周鸣耀深知这一点,到底要想个借口回答的。
他说:“我去里面给人当小提琴家教老师。”
周鸣耀学小提琴跟这个父亲完全没关系,是许萍爸妈资助他学费,上了特殊学校后,选修课的时候跟老师学了一段时间,从此爱上了小提琴一发不可收拾,便将小提琴当作兴趣爱好培养。
学校的老师都很喜欢他,他十六岁生日那天,冯老师特意凑钱给他买了一只小提琴当作礼物,虽然是二手的,却是他人生中第一把完整属于自己的小提琴。
他视若珍宝,每天勤奋练习,学到后面老师给他报名了一些小型的小提琴比赛,统统获得了一等奖。
今年年初,又给他报名了棠宁杯,本来只是去凑个热闹,没想到一不小心拿了个奖。
回头瞥了眼御景湾小区,周巡山冷笑:“这么好的小区,工资不少吧?给你开多少?”
“一百一次。”本来想说五十,但太少了他也不会信。
周巡山拿出计算器算了算:“好家伙,你就去了四个小时,一个小时二十五?”
他一天到晚在红木厂累死累活干十二个小时也就四千块钱,这样算下来,像他一样工作12个小时的话,一天能有三百,一个月能有九千,太高了!
周巡山越算越来劲,兴奋极了:“那还上什么学,直接退学,去给人当家教。”
周巡山这会儿还不知道儿子已经保送国艺了,当然,周鸣耀也没打算告诉他。
“毕业了再说。”对周巡山,周鸣耀向来敷衍了事,不愿多与他争辩口舌。
“没想到你玩个琴还能赚钱,早知道早点送你去学。”
早点送?早点是什么时候,你舍得钱吗?
“你去一次不是一百吗?以后记住了,自己留二十,剩下的八十要孝敬你老子知道没?”
周鸣耀没回话,周巡山又说:“哦对了,之前的呢?一直瞒着老子,之前的钱呢?”
少年眉目低,唇线紧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我才去了两天,哪有之前的钱。”
周巡山嗔怒:“两天?你哄你老子呢?”
周鸣耀将琴包背得更紧:“我的手机没办法收钱,只能现金,不信你摸我身上有没有钱。”
周巡山里里外外搜刮了一遍,真没摸到:“谁知道你藏哪儿了。”
这个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打小就聪明,可惜不是个听话的主儿,不然周巡山自认为也可以对他好一点。
“两天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那两天是实习,不给钱。”
“你他妈的还给老子耍花招。”说完就去揪周鸣耀的手臂,前一阵还没恢复的皮肤,这会儿愈加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