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4-04-07 17:21:41

  凤仪宫的书房也有一面大大的幽窗,随着四季更迭似画框一般易景。夏翠,秋橙,冬白,以及如今的春绯。
  木槿与王文佳小公公欲结为对食,我自是乐见其成。宫掖之深,总是怨旷无聊的,难得碰见两情相悦的,可告慰余生寂寞。
  枝条上缀满繁樱,斜垂而下,累累压在幽窗之上。我坐在窗内亲手绣制喜鞋,希望木槿来日之路轻松安虞。
  花囍耷拉脑袋,手持拨浪鼓进来,对我道,“咱们大皇子长大了,都不兴玩儿拨浪鼓跟诸葛锁了。方才奴婢跟娟欢姑姑带着大皇子殿下在御花园里抓蝴蝶,结果碰见了褚爵大师跟皇上下围棋,就赖着不肯走了,非黏着皇上教他。”
  我抬眼,果然不见娟欢姑姑抱着语行,便猜她们还留在御花园,“你怎么先回来了?”
  “皇上让奴婢给娘娘您传话,今儿中午留大皇子在腾龙殿去褚爵大师一起用膳。”木槿说着,坐跪在我身下,喜笑颜开,“娘娘,褚爵大师说想收大皇子为关门弟子呢。”
  “这确实是好事儿。”我微笑着,手里纳鞋的动作依然在继续。
  花囍随着我的手盯起了那双喜鹊戏珠的绣花鞋,“娘娘可真快啊,才三两天呢,就要纳好了。木槿可真有福气。”
  “改日你寻个好人家出嫁了,本宫也会这样待你的。如果需要喜帕盖头,本宫再亲自给你备上大红绸缎,绣上福禄鸳鸯。”
  花囍忙摇头,“奴婢才不会出嫁呢,奴婢想一直近身侍奉娘娘。”
  “这怎么行呢,深宫寂寂,你如今还年轻,衰愁并不显现。日后啊,你总会改变主意的。反正呢,本宫绝不会因为用惯了你,就不准你走,剥夺你婚恋的自由。”
  “娘娘...”花囍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姿态认真地凝望着我 ,双手不自禁地握了上来,“奴婢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手心灼热的温度让我为之一颤,脑海中浮现朝夕相处的诸多细节以及每次危难中的舍命相随。我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再直视她真诚澄澈的双眼,反而觉得无措。
  “是奴婢逾矩了。”花囍忙挪开手,跪下认错。见我尚未平息心绪,她便撞着胆子,趁此细声坦白道,“奴婢原也以为自己是因为仰慕清慰少爷所以才爱屋及乌,想替少爷好好侍奉娘娘您...可是...娘娘您自有自己的风姿魅力,根本不需借助他人的光芒就能攥取人们的眼球。反正,奴婢别无他想,只愿娘娘不嫌弃,让我一直留在您跟前伺候就行。”
  我微微动容,从身旁的花樽上折下一朵含苞半放的百合,别在她的耳后,然后勾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少女的肌理,我感受着这份光滑而细腻的触感,温柔叮嘱,“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只此一次。”花囍低下头,耳边百合上的花粉无意间抖落在花柱上。
  *
  一声惊雷划破料峭春夜。
  太后终于还是得知了王家失势的消息。
  惊骇,悲愤和混着血丝的嘶吼,混在轰隆隆的春雷中,被淹没了,又不甘地再度响起。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想见您,想请您移驾宁康宫。”
  凤仪宫内殿的烛火一盏盏被点起,浑身湿漉的李金泉跪在宫外,眼巴巴等着安详意进殿传话。
  忽暗忽明的电闪,让人惴惴不安。我睡在床榻上扯了扯翁斐,“皇上,咱们要去宁康宫看看吗?”
  翁斐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沉思良久,“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翌日,湛湛蓝天,日暖风和。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昨夜雷雨声中的咆哮哀鸣只是后宫众人做的一场噩梦。
  太后醒来时,翁斐早坐在了她的床侧,手里还端着补药。她刚想发作,看我也站在旁边,这才戛然熄火。
  太后浑浊的双眼因愤恨而散发出阵阵寒光,她竭力将虚弱疲乏的身子里所有的力量调度到声道上,好显得自己中气充足,“孝子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万堆灰。还是皇帝会装模作样,不知内情的,还以为眼前这幕是久病床前不离不弃的孝子在耐心侍奉老母亲呢。”
  翁斐也不恼,反而笑了,手持勺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滚烫的汤水,“多留些力气吧,还有人等着你见呢。”
  “谁?”太后警惕了起来。
  “母后紧张什么?不过是寒食节跟清明要到了,跟往年一样,需同朕一起祭拜亡故的先人,更要携百官举行大祀,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罢了。母后贵为天下女人之尊,乃王室女眷之表率,若不参加雩礼,于理不合啊。”
第233章
  翁斐薄凉的眸子对上太后含恨的目光, 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情为国家祈求五谷丰登,人寿年丰?
  王学英强忍悲痛,咬着牙质问翁斐,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对付王家的?”
  “王家真赃实犯, 罄竹难书,才会激起民怨, 遭到百官弹劾。自作孽,食其果,与朕何干?”翁斐将碗放在一旁, 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冷漠从容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 视线也由平视转换成了居高临下的睥睨。
  就像是此刻某种局势的暗示。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他更不是任她拿捏的傀儡。
  太后将目光移向我, 想说点什么,可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学英明白大势已去, 但仍做困兽之斗, 叫嚣道, “无论如何哀家都是母后皇太后, 不管是生是死,这份尊荣都牢牢焊在了我的骨头上。哀家生前你得一直叫我一声母后, 死了, 也会与你父皇和生母葬在同一处陵寝。皇帝,你能奈我何?”
  “朕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谋害我生母、胞弟的人证物证的。”
  翁斐不是早有苏太妃这个人证了吗?我错愕了几秒, 但很快便想通了他为何要这么说。太后还不知道苏太妃早被翁斐拿捏, 为防苏太妃成为翁斐的突破口, 她一定会穷尽全力想办法封口的。翁斐是想请君入瓮, 瓮中捉鳖吗?果不其然,没多久太后便拖着病体,亲去了昭狱。
  但此刻,只听太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温太后自己体衰多病,以致七皇子胎损早夭,与哀家何干?”
  翁斐甩袖离去。
  …
  在大翁朝,寒食清明期间,秋千、郊游、牵钩、蹴鞠等活动最为风行。尤其是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会由皇室牵头举行,无论王孙贵族还是军士官兵,都可不分|身份,一较高下。
  我本随翁斐坐在看台观赛,晋王妃与定安侯府白老夫人趁着翁斐不在的间隙,上前朝我问安。晋王妃笑着,试探道,“今日艳阳高照,春和景明,太后娘娘往素又最爱看蹴鞠牵钩了,今儿怎么没来?早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如今可好些了?”
  自王家倒台后,久病缠身的太后便再没有露过面,众人好奇,私底下议论纷纷,什么传言都有。
  我微笑道,“太后娘娘越发喜静,近一年来深居简出惯了,今日的蹴鞠场虽然喜庆却难免嘈杂,这才没来。不过明日举行清明大祀,既要祭拜先祖,又要为民祈福,太后娘娘是一定会参加的。”
  晋王妃点了点头,步入正题, “皇后娘娘姱容修态,娴雅风致。在场珠围翠绕,名门贵女集聚却赶不上皇后娘娘半点风姿。我家曦儿日后娶了媳妇,若能及皇后娘娘一半,我啊天天烧高香。”
  她满脸堆笑,说着,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一堆贵女,最后锁定在了一橘色衣裙的姑娘身上。
  白老夫人心领神会,也看了过去,“说起来翁羲世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呢。我瞧这徐柘大人家的嫡幺小姐徐玉娉就不错,容色清丽,气质灵秀,年纪虽幼,竟有几分皇后娘娘的神采。能与皇后娘娘肖像,还真是她的好福气呢。”
  晋王妃却故意馁气道,“我们是有意求娶的,但是徐柘大人志向远大,恐怕是瞧不上咱们曦儿的。”
  “哟,晋王府这等皇室宗亲都瞧不上?那还能瞧得上谁?”
  皇上呗!答案不言而喻。感情这晋王妃与白老夫人一唱一和,是想让我树立危机感,趁早将这徐家姑娘的进宫之路扼杀呢。
  见我沉静微笑并没有作答,晋王妃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老夫人,示意她再接再厉。果然白老夫人紧接着道,“早听说皇后娘娘智慧过人,不但精通音律,棋艺更是精湛,京中贵女无人能及,皇上尤为喜欢和欣赏。这徐家小姐啊,最近也在苦学琴棋,着实努力,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水准。”
  言外之意,徐柘这是按照翁斐的喜好,有心培养第二个皇后呢。
  我向台下俯瞰,翁羲在蹴鞠场上专心比赛,时而运球过人,时而踢腿射门,少年意气风发,肆意挥洒汗水。许久未见,他跟翁斐都差不多高了。毕竟是翁家人,外貌自然不必多誉。在我入宫之前的塞外之行中,他也伴驾左右,故而我对他的为人还算了解,心地善良端正,没什么纨绔子弟的陋习。
  再转头观察那徐家姑娘...诶,等等,她的目光一直黏在了翁羲身上,似乎整颗心都不自觉地被翁羲在蹴鞠场上的情况而牵动,翁羲摔倒了她便紧绷担忧,翁羲射门了她便欢欣雀跃。莫不是少女对少年也有意?
  没一会儿,翁斐回到了主位上,两位贵妇也识相地从我身边退下了。
  “她们刚跟你说什么呢?”翁斐盯着赛场上胶着激烈的局势,一边问道。
  我淡淡笑着,“说徐柘大人志存高远,有意培养家中幺女,期盼有朝一日鹊巢生凤,就算到了适嫁的年纪,也能忍心将皇室宗亲的求娶都推却了去。”
  翁斐勾唇笑了,朝翁羲望去,“翁羲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那皇上呢?怎么消失了那么久?”
  “鸾煞来报,襄阳王进宫了。”
  我心一惊,慌忙观察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听到,才敢小声问话,“是悄悄去了宁康宫?”
  翁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蹴鞠比赛结束了。翁羲所在的队伍之所以能拔得头筹都多亏了他关键时候的反超。翁斐趁此给他邀赏的机会,问他可否有心仪的姑娘,今日帝后同在,可做主为他赐婚。在场的晋王夫妇激动得四眼冒金光,正愁怎么为爱子说服心仪的姑娘家那位难搞的岳父呢,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啊,翁羲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后,踌躇了几许,终于大胆地将目光移向了站在十来个贵女中的徐玉娉,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了在场所有人他的选择。
第234章
  徐玉娉自是不胜娇羞, 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手帕。可反观她爹,只能用茄子色的脸硬着头皮叩谢皇恩。罢了,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随他们去吧。
  第二日的清明祭天仪式在皇家祭坛举行,太后亦出席了。多亏了穗欢姑姑一双巧手描绘出华丽妆容, 给人气色饱满的错觉,加之太后时刻不敢松懈自己的仪态和神情,所以呈一副宝相庄严的高贵模样, 丝毫不见母族覆灭后无依无靠的失魂落魄。
  只是, 那日趋浑黄的双眼, 难免还是泄露出了久病后的一缕疲态。
  经过上香祈福、咏诵祝文等一段冗长的仪式后,大祀官开始舞乐登歌, 迎神、亚献、撤馔、送神。
  “今日祭祀结束后,下午还有牵钩拔河的比赛,太后娘娘今日难得出门, 不若也一道去看看?”晋王妃盛情相邀。
  “哀家乏了, 就不去跟年轻人们凑那个热闹了, 下午先回宁康宫歇息罢。”
  说是要回宫休息, 却是趁着翁斐不备,私自去了别处......
  今日下午的牵钩比赛亦是在昨日的蹴鞠场进行, 由朝廷里多个部门选出得力分子做代表踊跃参赛, 现场盛况更比昨日。
  众人正专心致志观摩着比赛,而梅承瀛收到下属传来的某个消息, 即刻向看台上的翁斐附耳转达。翁斐闻言, 唇边荡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与此同时, 场上的比赛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刑部与兵部的男儿们在力量上旗鼓相当, 各自咬紧牙关,为荣誉而战,绝不相让。
  双方僵持了小半刻钟,最终由兵部险胜。
  翁斐先是大大嘉赏了兵部,然后安抚起了内阁辅政大臣兼刑部尚书徐柘,“徐爱卿,兵部男儿大多骁勇善战,拳不离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力气,你们刑部能与他们胶着那么久,虽败犹荣啊。”
  “多谢皇上体恤。兵部的诸位同僚乃值得尊敬的对手,咱们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啊,确实是刑部的属员们近来疏于身体锻炼了。但臣以为,事出有因,我们败得光荣。皇上与皇后娘娘福泽众生,大赦天下,刑部尽责履职,有幸落实具体事务,最近大伙儿都忙着集中整理全国各地呈上的宽赦名单,同样趁放人的机会制定方案,修葺和加固各处牢狱。能效劳帝后,为恩宥苍生尽一份愚力,就算因此疏忽了锻炼输了比赛,也不亦乐乎。”徐柘应和道。
  翁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很好。对了,徐爱卿,既说到修葺和加固各处牢狱,朕的昭狱前些日子也叫你命人去重新改造了,进度怎么样了?”
  “微臣感谢皇上信任,必不负皇上所托。这次微臣不但加固了昭狱的外墙,使其更加密不透风,内部还新增了八十一道酷刑台。”
  “哦?八十一道酷刑台?”坐在主位上的翁斐极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在场众人也哗然了起来,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好奇。
  “是。”徐柘躬身点头,“无论是大逆谋反者、亵渎皇权者、杀人越货者或是贪官污吏等罪无可赦、敢以身试法的人,都可适用。酷刑虽严,但对肃清罪孽,以正视听起了很好的作用。”
  “好,徐爱卿,今日就由你领朕去看看。在场若有三品大员感兴趣,可随朕一同前往参观。”
  昭狱神秘莫测,凌驾于大翁律法之上,由至高无上的皇权说了算,臣下不得因恩怨徇私而出入其中。里面关押的不是曾经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就是言论足以蛊惑民间的江湖反动人士。机会实属难得,陛下开放昭狱供权臣观摩还是头一遭,纵使对昭狱两个字心存忌惮,但也猎奇心作祟,忍不住一探究竟。皇上是单纯兴起?还是想展示昭狱之残酷警示大家奉公守法,移孝作忠?管他呢,一番犹豫后,三五个官居高位的臣子表示想去。或许是人多胆壮吧,其余胆小的也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众大臣正准备随翁斐离场前往诏狱时,本留守凤仪宫的木槿匆匆小跑而来,悄然混进观台,对我附耳道,“娘娘,不知怎的,方才李良堡公公好像被太后娘娘的人带走了。前些天就李公公就莫名消失了半天,说自己是病了去太医院拿药,但太医院那边却并无看诊记档。”
  我诧异地回望她一眼,旋即又冷静地思考了下,很快想通了。当太后欲直接了结苏享蕊的时候,苏享蕊恫吓太后说自己留有后手,若自个儿死了便会有人跳出来拿证据将太后昔日见不得光的行径公之于众。而李良堡是曾经苏享蕊为妃时宫里的首领太监,太后娘娘这时候派人带走他,莫非他就是苏享蕊口中所说的后手?预备揭发人?
  *
  墙壁上噼哧作响的火把映照着两位中年妇人的面庞。仅仅铁栅之隔,一位华冠丽服,一位囚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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