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4-04-07 17:21:41

  我温温一笑,点点头,又关心道,“大伯娘一直都身子健康如意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病重?”
  “你大伯父来信说,她前些日子摔了跤,磕伤了头。本以为没有大碍,却不想从此以后食欲不振,头脑晕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再也站不稳了,严重的时候更是呕吐不止,干脆晕厥了过去。请了郎中也不管用。你也知你大伯父喜欢到处溜达,现在啊,什么棋局酒会全都推掉了,只跟你堂兄留在家悉心照看她……”
  “哎,堂兄孝思不匮,万事皆以父母为重。明年春闱在即,但愿他照料母亲之余,也能不耽搁学业吧。”
  “其实涣哥儿天资非凡,心怀社稷,颇有抱负,是铁了心是要走仕途之路的。以后若能登科及第、金榜题名,何愁没有高门权贵上门提亲?”
  娘亲见没人了才又压低声儿,补充道,“主要是……你也不是不知,你大伯娘以前算是妓子,虽然改名换姓了...但她还是怕自己的出身会耽误涣哥儿考取功业、婚娶难顺...如今在病榻之上,害怕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将这两件事情圆满了才能不留遗憾……”
  “虽然我朝制度规定,凡是娼、优、隶、卒的子弟皆不可参加科举考试。可是...大伯娘都从良快二十年了...而且是嫁给了大伯父这种守法安分的人家...按宗亲来算,堂兄属于木家人的后代,是不会受到他母亲昔日身份影响的。”
  “她到底只是个做母亲的,没有好的出身就算了,若还连累儿子受人指点的话,自怨自艾自责都是难免的。这官场险恶,以后若谁眼红了涣哥儿,细纠了身世。轻则闲言碎语,重则落井下石。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哎,皆是一声无奈。
  如今是红枫层染的时节。那晚枫映着圆形致雅的明月窗,禅味悠然。不待一阵风吹又是盈盈溶水,似散花飘零。
  我眼底落入了枫,与母亲坐看这幅微恸的秋景图。不一会儿,木槿进来招呼,“耕云小姐和弄月小姐来了。”
  “快些去请进来。”
  “是。”
  今日的耕云穿着一身碧荷色的袄裙,微粉的菡萏图样做点缀,绣面平整,针脚繁复,似夏日未褪去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而弄月素喜梅兰,这次着緗色群襦配上蜀绣制的梅花点点,花纹精细,姿态优美。
  两个小姑子穿戴姣好的结伴来琼枝苑,都是听了各自母亲的意思。一番热络乖巧的招呼后落了座。又得知我三日后启程去姑苏,无不羡慕。她们虽是衿贵的官家小姐,却从未踏出过京城的天地,似笼中鸟,池中鱼。所以对诗词话本中江南的才子佳人、毓秀美景,心往神驰。
  母亲悄悄相看两个姑娘,很是满意。她想着,毕竟是清流世家、书香门庭教养出来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那底蕴和光华也是寻常人家企及不上半点儿的。于是,娘亲用眼神央我与她搭台一唱一和,提提涣哥的为人与前景。
  我和婉道,“这次下江南,可以为你们采买点特产回来,你们可有属意的东西?”
  “嫂嫂随意带点就好,我啊就图个新鲜。”耕云欣欣然。
  弄月的想法却体贴,“怎么好劳烦嫂嫂...从江南北上,舟车劳顿本就辛苦,还是一路从轻吧。”
  娘亲顾氏满目慈爱,“不打紧的。回京路上,那大伯父家的涣哥儿也会一同进京参加来年春闱,男子汉有的是力量拿东西。再说了有下人随行,一路车马,怎么也轮不到主子们动手提东西的。而且啊,涣哥儿从小生活在江南一带,对当地特色了如指掌,可以让他提提主意或去采买...”
  我故意接茬问,“堂兄要参加明年会试,勤勉刻苦、圆木警枕,让他出去采买,会不会耽误他温习课业啊?”
  “哼,也是。”母亲佯嗔,“那涣哥参加乡试都得了解元了,反而更加宵旰攻苦,一刻都不肯松懈。半年前,有个吴中巨贾替女儿出题选亲,那阵仗比当今皇家公主招亲都响亮。不说当地,就是那隔壁城县都有才俊骚客慕名而来。结果,竟没有一人能答得上来。涣哥有个同窗是个寒门出身的苦孩子,父亲病重,母亲早亡,没有功名没有钱财,别说娶妻了,就是给父亲治病都难。那同窗很想答对题目鲤跃龙门,就去求了我们家涣哥......”
  话说到嗓子眼,母亲举起了清茶润嗓。耕云紧紧追问,“那他可有答对?”
  “涣哥同情这同窗的境况,知他是个心思不坏、迫于生计压力的孝子,就是学习读书的天资差了些。于是决定帮了他一把。结果,自然是答对了。”
  “那后来呢?那同窗可娶了富商之女?”耕云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弄月也目带追询。
  母亲摇摇头道,“后来啊,有人不信,发出质疑,觉得涣哥的那位同窗资质平庸,平日里表现不稂不莠,怎么会突然对如此深奥难解的题目应对如流呢?而且,那吴中巨贾见此人长相平平、家境寒微,本就鄙于不屑。于是当场命门客又出了一道题...这下啊,可不就穿帮了。”
  故事扣人心弦,两位小姑子还在追问后续。我却不禁苦涩低头,发生在江南堂兄身上的这个事儿我早就听过。每每一听,旁人都会关注木之涣,而我却对那个出身低微的同窗抱有同情...他偶变投隙想走捷径固然不对,但反噬而来的羞辱或践踏,才是真真要命的。也不知此后他会知耻后勇,脚踏实地;还是弃明投暗,橘化为枳,兰芷萧艾?
  母亲接着道,“后来那人只得承认是涣哥儿替他作答的。那巨贾早就听说过涣哥儿的才名,而且他女儿见涣哥儿仪表堂堂,温文儒雅,很是满意。于是巨贾就兴师动众敲锣打鼓直接去了涣哥家的棋社...这下,可把整个姑苏城都惊动了……”
第12章
  “那他后来可是拒婚了?为何呢?”一向静默安顺的弄月捏紧了手帕。她听话来琼枝苑,自是知道此行是给媒人相看的。本来只晓得木之涣是个勤学砥砺的书生,得了解元,或许可期,其余不甚了解。现在,心已隐隐有些牵动了...似乎这人是与自己有关的...
  我微微一笑,“堂兄刻苦好学,却并非是个不谙世故的书呆子。之所以拒绝腰缠万贯的朱陶猗顿之富,原因也很纯粹,不过求的是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罢了。那小姐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断断不会为了膏粱锦绣的富贵生活,虚情假意,耽误彼此。”
  母亲也忙道,“是啊,若不是这次他娘亲突发病故,想求含饴弄孙之乐,他那样执着‘愿得一人心’,成家怕是要再等好几年了。”
  “那富商见说不动堂兄,就想以父母之名让他妥协,所以去找了我大伯父。结果当然无功而返。毕竟堂兄这样的个性,追求求情投意合的自由,都得益于他父亲的‘表率’。从小啊,就熏陶渐染了。大伯父是个游历山川河海、不被功名利禄所束缚之人。二十年前烟花三月,在江南与当地名伶邂逅后,便收了浪子的心,为其赎身,定居在了江南。而且多年来从不收妾侍通房,也从不去烟花柳地。实不相瞒,你们也猜到了,那位曾经飘茵落溷的名伶,正是堂兄的母亲。”
  见我不愿欺瞒,娘亲顾氏本担心功亏一篑,却发现我的两位小姑子沉浸于故事内,并没有轻视之色。
  耕云“哇”了一声,颇有些歆羡,“好像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啊。浪迹天涯的游侠与命途凄惨的名伶,在江南多少个楼台烟雨中,才得静好岁月啊。而且,在妻妾成群的男人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太难求了...”
  弄月也点点头认可道,“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们那么幸运,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大伯娘年少时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丈夫的忠贞有爱、儿子的纯孝品性,都说明了她的贤良方正。”
  我暗赏耕云的天真烂漫、弄月的知情达理,“自古男女结秦晋之好前,都会先求个知根知底。所以对于堂兄母亲曾经如花飘零的身世,木家自不会窜端匿迹,刻意掩饰。希望二位妹妹也与我堂兄一样,来日挑选如意郎君时,以自己喜欢为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作参考。”
  二位小姑子颇有默契地一块儿点头谨记。
  耕云紧接着就说出了弄月也有的心声 ,“啊,真想求父亲让我们随嫂嫂一起去江南转一转......”
  *
  弄月在离开琼枝苑后折返,“嫂嫂,我能知道当时那吴中巨贾出的是什么题目吗?”
  “这个嘛...等你见了我堂兄之后……再亲自问他吧。”
  女儿家一瞬间羞赧了脸……竟比这秋日红霞还艳!
  刘清慰从宫中归来,先去了刘禤跟朱氏的院子里请安,再回琼枝苑时天幕已暗,惟空中掠过孤影寒鸦,低鸣回巢。
  小厮阿阆走在前头点着灯笼引路,还没到苑门口,刘清慰就瞧见我亦提着灯笼守候,赶忙三步并两步,到我跟前,执手一同回屋。
  “刚在魏紫苑给爹娘请安,恰逢两个丫头也在。她俩魔怔了似的想求着父亲应允,跟你一块儿去江南。耕云一时兴起就算了,连平素里乖巧温驯的弄月也跟着胡闹。”他约是已经知道了我娘亲上门说媒的事儿。
  我略略自责,“想来也是我不好,今日下午与她们论起了江南的种种风光和习俗,她们心向往之,也在所难免……公公婆婆可有怪罪我?”
  “傻瓜,没人怪你。”刘清慰温厚地揽着我进了厅堂,“她俩是才过及笄的闺阁女儿,从未离开父母膝下,走在京城都不能识全路,如何能离家千里?若是去了,一路上也是给岳父岳母徒添麻烦,多有不便。”
  我自知议亲之事着急不得。于刘家来说,木之涣虽是解元,到底只是个门楣普通的。或许前途可期,但会试殿试放榜前,一切都未有定数。姑娘家心思单纯,不及长辈周虑,若此时就赴江南去,倒显得多迫不及待似的,没有矜持可言,有失簪缨世家的风范。
  只是...如此一来,怕大伯娘病中的期盼,怕是又得落空,或延迟了。
  没来得及陷入失落之境,刘清慰却告知了我一个扭转心境的消息。江南有桩贪赃枉法、索贿行贿之案,闹到了朝廷上面。一想到近几年贪污腐化之事屡禁不止,皇上勃然大怒,要求彻查。遂决定亲赴杭州,微服私访。刘清慰的意思是,他可以随驾亲征至杭州后,再告假几日,独往姑苏城,拜见我娘家的伯父伯母。
  廊下鹅黄的灯笼因夜风萧瑟而晃动,灯芯光影扑朔。我做出喜状,庆能在江南重逢。独独忽略了内心深处某个...如烛火跳动的波澜。
  *
  将那张束之高阁的画卷铺开,画中人的脸庞上依然空白一片。指腹贴在宣纸上,轻轻勾勒着梦中的模样,终究,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漫漫江南烟水路,行尽千帆,不与斯人遇,未免可惜。此番,若能在南国落花时节远远望一眼,知他是何样的龙眉凤目,也算不留遗憾。
  *
  我离京那日秋高气爽,鸿雁辞北。两架翠幄青绸车穿过繁热的八街九陌,出城后,又过了几刻钟,耳边的喧杂声才渐渐隐去。
  “小姐,咱们好久没有出城了呢。”父母同坐前面的马车,而木槿与另一个丫鬟花囍在我跟前侍坐。
  素手掀开车帘,满眼望去皆是枯叶连天的萧索,连风吹过都是哀婉凄然的声音。淌过一座老旧木桥,沿着清溪浅水一路走,人烟也变得罕至。
  我微微笑,“秋日的景致与春夏两季确确不同。上一次去大杂院儿,还是微风熏雨,翠柳新禅的景象。”
  收回手,帘子垂落。我望向小花囍,“以前可有出过城?”
  “回少夫人的话,花囍打记事起就在刘府伺候了,并不曾离开京城。”
  小丫头原是厨房管事姜嬷嬷在雪堆里捡来的。那年大雪如瀑,对高门富庶之家来说,叫瑞雪兆丰年。可对穷苦百姓来说,却是霜严衣带断,路有冻死骨之灾。据说捡到婴孩时,襁褓里的她身子都冻得发僵了,姜嬷嬷和其余几个婆子轮着用自己身子将她焐热,好不容易才有了哭声。
  我看她身世与我有几分相似,又踏实安分、无微不至,便留了她在跟前伺候。木槿虽然忠心可靠,做事爽手麻利,但性子急,缺了些沉稳与心细。如此二人,性子上算是互补了。我的用人之道,说来也简单,疑人不用,狐媚猿攀不用,心思活络不用。
  这次去苏州,本该直接坐客船走水路的,但毕竟是出远门,父母亲为求稳妥风顺,选择先驾马车去恩渡寺求平安符。
  祈福过后,才改道去了秋潮汛急的渡口。
第13章
  “今儿这雨下得冰冷,跟入了冬似的。”娘亲裹紧了衣裳,不让那夹着冷雨的江风从袖口灌进来。随行撑伞的大丫头只好将油纸伞更倾斜些,避住暮雨斜风。
  还好没等多久,一艘南下的客船就赶着天黑前来了。
  父亲带着男丁跟船家问好了价钱,才折回来让女眷们上去客舱歇息。“这船只只到扬州南郊的瓜州渡口,咱们且先上船,到了瓜州再转乘。”
  因我是深闺新妇,又属官家女子,碍于礼教,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此番远行,需常戴面纱或帷帽。旁人看不清我面貌,我却意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远处那中年女子身着粗布麻衣,头饰简单,只配了木簪束发,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可她不是苏太妃身边伺候的掌事姑姑林欢又是谁?
  好几个月前我之所以能入皇宫探望病重的姑姑,就是因为苏太妃的恩情。如今,她身侧的女使如何能出在南下的客船?莫非,是得了出宫的遣令特许,可以返乡了?
  现下,林欢姑姑谨慎的左顾右盼,见没人盯梢到自己,才安心进了我隔壁的客舱。
  “少夫人,你怎么了?”花囍见我停下脚步,顺着我的方向也望了望,没觉着异常。
  “看错人了。”我敷衍道,低头入了客房。
  *
  连续观察了两日,才发现林欢姑姑每每都会端着茶水、热菜送去客舱,自己却在外头独自食着馒头咸菜等粗食。看来,客舱里住着位需要她伺候的贵人呢。
  难道是苏太妃?不可能吧?依我朝后宫宫制,后妃是没有回乡省亲之说的。尤其像苏太妃这种先帝去世后就移居冷宫,且没有一儿半女的女子来说,是断断不被允许出宫的。
  心中窦疑难消,遂差遣了花囍去打探隔壁船客的消息。
  *
  是夜,船行在广阔的运河,两岸山河沉寂,唯有古刹夜半打钟的孤音从山上悲寥地飘荡到了江面。我被钟声惊醒,干脆起身看书。反正白日里闲着无聊,早就睡够了。
  才回房的花囍见我醒了,端着温水递给我,“少夫人,这船上一切简陋,咱们将就着喝点热水吧。”
  “那事儿打探清楚没”
  丫鬟望了眼隔壁,压低嗓音交代道,“那隔壁住的是一中年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白天她们开门进出的时候,奴婢装作路过,瞧了一眼。”
  “是做何打扮的?”
  “奴婢没细看,粗略一瞥只是觉得浑身清简,不似大富人家珠光宝气、穿红戴绿。”
  我低头饮水,然后勾唇一笑,“出门在外,自然不会露富去惹人耳目。”
  “少夫人所言甚是。”花囍点点头,又替我添了两件外衣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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