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谁也没想到走的时候,在一个拐角,不知怎的,钟父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林红娟下午没见另外一个人。
钟文敏颇为不可思议:“您这么就答应了?”
“答应了。”
钟家母子俩走了,介绍人跑来道歉,林红娟说:下午那人就推了吧。
“真好。”钟文敏感叹。
钟母也笑了:“哪里好?”
“一眼就是一辈子,真好!”
“是大半辈子。”
林红娟成为钟家媳妇是一九四八年,不过十七岁。
到如今一九七四年,已然过了二十六年。
大姑娘小媳妇,都已经被叫了奶奶。
他们这一代人,生于战火纷飞的年代,看见过祖国历经沧桑,是历史的见证者。
幸亦不幸。
“妈妈,再多讲点吧。”钟文姝还没听够,钟文敏也看向钟母。
“行了,都几点了,赶紧睡,明天还要上班。”
“妈妈~”
“改明儿去问你们爷爷,还有你们童爷爷,他们知道得多。”
钟文姝还缠着钟母撒娇,没发现黑暗中钟文敏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模样跟当年偷看钟小姑的小说一模一样。
后面几天晚上,钟文姝依旧死皮赖脸睡在了娘家,最后还是钟母担心女婿有意见硬是将人赶走了。
不过也真差不多了,钟母自然是愿意小闺女在家住着,但终归是嫁了人的姑娘,成天住在娘家那些好事儿的人不知道能编排出多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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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赶在年前摆了两桌,主角自然是钟文姝小两口,都是钟家这边的亲戚再加上关系近一点的邻里。
拖了这么久就是在等钟文西。
但是钟文西还是没能回来,没办法,去年回来了不短时间,那么多战士谁不想回家过个年?
尤其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钟文西自然不会去抢这个名额。
遗憾肯定是有,但也理解。
钟老爷子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把二孙子去年给自己的帽子又戴在了头上。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部队总不会少他一口饺子吃。
而且老爷子他啊,早就习惯喽!
年前还是跟以往一样忙碌,唯一不同的是钟文姝大年三十是在贺家过的。
不管其中有什么龃龉,面子上总过得去。
小两口不差钱,再加上又是第一次携家带口回家过年,钟文姝准备的礼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了,大多数都是给贺母准备的。
钟文姝一直觉得这个婆婆挺喜欢自己的,毕竟她可是唯一一个让贺母盛汤的小辈呢~
简直不要太骄傲。
这一带的团圆饭一般都是晚上那顿,早的人家下午四点就放炮了,晚些的要等到八点开始。
钟文姝是下午五点半才回贺家的,贺大嫂并上她九岁的大女儿已经把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也没办法,过年又不放假,家里可不就是贺大嫂忙活着。
去年纯粹就是钟文姝运气好,轮到了她休息。
钟文姝刚进后院,就和贺老大家的儿子撞个正着。
贺家(1974年1月)
小家伙过了年也五岁了,比大果子大了一岁多点,大约是被家里人提前教过了,见了钟文姝就笑嘻嘻道“四婶过年好”。
钟文姝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想塞给他,看到小家伙手里还拿着炮仗,干脆剥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小家伙咂吧嘴,还不忘看向钟文姝手里剩下的那几颗。
“少不了你的,等玩完回来洗干净了手就给你!”
得到四婶的应允,小家伙欢呼一声就往外跑,还不忘和小伙伴炫耀自己有糖吃。
外面的动静让贺大嫂从堂屋探出个头往外瞧,见是钟文姝,忙招呼人进屋:
“我猜就是你回来得最早,快进屋来。”
可不是,厂子里都还没下班,贺实更是不知道要多晚才能回得来,过年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四婶过年好。”
“诶,小玉也过年好。”没有厚此薄彼,钟文姝也塞了一把糖给贺小玉,小姑娘顿时弯了眉眼。
还有个不能多吃糖的奶娃娃,钟文姝把糖直接给了贺大嫂。
大过年的,谁家也不缺这点糖,也就是图个喜庆。
“这家里也不缺糖,你说你还给他们带这些做什么。”话虽这么说,贺大嫂收糖的速度可不慢。
钟文姝还没来得及回话,贺母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妈,过年好啊!”见到贺母,钟文姝的笑容可要真心多了。
贺母点点头,道了声“过年好”,一如既往得冷淡。
但意外的是,贺母说完话竟然还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给钟文姝。
是个红包。
一般来说,成了家的小辈就只有往下发红包的份,收是别想了,只能指望着用孩子回回本,反正钟家是这样。
就在钟文姝犹豫着要不要给贺母磕一个的时候,贺母开了口:
“你第一年离家来贺家过年,该你拿着。”
第68章 过年好
贺实回来的时候快八点了,天已经完全黑了,胡同里鞭炮声都不知道响了几茬。
年岁小的孩子早早跑出去看别家放鞭炮,来来回回兜里揣了不少糖。
屋里暖和,贺实哈着气脱下外套,瞧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冰凉的手就往钟文姝后脖子那处伸。
钟文姝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向后一退转身跑到了贺母身边站定,最后还不忘做个鬼脸。
贺母只多看了小两口几眼没说什么,贺大嫂见状开了口:
“四弟可算回来了,咱们全家就等着你回来吃饭了。”
听起来怪怪的。
贺实不明所以,但是大过年的他懒得想到底是怎么了,招招手把两个能走的孩子叫了过来。
“来来来,拜年了,四叔给你们发红包。”
过年可不就是这样,大人们忙里忙外,算计着怎么能过个好年,走亲戚又能带点什么。
小孩子就没那么多烦恼了,桌上摆满的花生瓜子和几句吉祥话就能换来的红包,足够他们高兴好几天。
去年的钟文姝还是那个快乐的孩子,今年她就成了给别人快乐的长辈。
嫁出去的两个闺女暂且不算,他们小两口今天要发出去三个红包。
一个红包六毛,真不算少了。
包红包的时候,可把小两口心疼坏了,一个嚷嚷着能买好多奶糖了,另一个琢磨着啥时候能往回收收。
果然,孩子们的快乐是建立在姝姝的痛苦上的。
贺小玉似是有点不好意思,被贺大嫂捅了一下后背,才往贺实那边走。
在门口吃了钟文姝糖的小家伙欢呼一声,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四叔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四叔四婶过年好,祝四叔四婶身体健康,来年一切顺利。”这是贺小玉。
姐弟俩说完,都看着贺实。
贺实不急,慢悠悠开口:“要拿压岁钱可是要磕头的。”
其实不然,贺实这么说纯粹就是逗小孩。
一般来说都是孙辈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像是叔舅姑姨这些多说点喜庆话就行。
贺小玉听了四叔的话有些犹豫,倒是弟弟毫不犹豫就要跪,贺实将人捞了起来没让磕下去。
“去给你们四婶拜年,四叔的红包都得你们四婶心情好了才能给。”
“四叔您没钱啊?”
贺实坦坦荡荡:“没啊,兜比脸都干净。”
说完还摊了摊手。
弟弟满脸震惊,然后毫不犹豫抛弃四叔,朝四婶奔去。
小家伙在钟文姝面前站定,奶声奶气:“四婶,我要磕头不?”
那自然是不用的,说喜庆话就行了。
“四婶过年好,祝四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钟文姝逗笑了:“这词儿都给你们四叔说过了,到四婶这儿不换换?”
“四婶给我个大红包,我就换!”小家伙挺了挺肚子很是骄傲,他今天跟着大院儿里的哥哥姐姐学了不少呢!
“那你还会什么,说来听听?”
说着,钟文姝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在小家伙眼前晃了晃,看见他眼睛都黏在了红包上,乐得不行。
“祝四婶好看,活得长!”具体的小家伙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叭~
“还有呢?”
“还有啊?”小眉头都皱起来了,“四婶以后的儿子闺女也好看,活得长!”
呦呵,这小子是会举一反三的。
话音一落,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贺母都弯了眉眼。
小家伙被笑了也不恼,毕竟他压根儿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只一个劲儿盯着钟文姝手里的红包。
钟文姝也不逗他了,将红包给了迫不及待的小家伙,然后朝还站在一旁的贺小玉招招手。
小姑娘依旧腼腆,把刚刚对贺实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钟文姝摸摸她的头,递上了一样的红包。
还有一个红包,钟文姝给了贺大嫂,是给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娃娃的。
贺大嫂收了红包,笑容还是有些勉强道:“四弟妹破费了,以后你们小两口有了孩子,我这个大伯母给他们包个大的。”
“那我就先替孩子谢谢大嫂了。”
钟文姝知道贺大嫂在介意什么,从刚刚贺母给了她那个红包开始,贺大嫂开始不对劲儿了。
贺实没回来之前,他们一起包饺子,贺大嫂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要知道平日里,她和贺实回来贺家,贺大嫂总是最能说的那个,拉着她东家长西家短个没完。
这么一看,指定是对那个红包有什么想法了。
这么想,钟文姝看向了贺母,后者什么反应都没有,等她们妯娌俩说完话,直接开口:
“人齐了,放炮吧。”
贺老大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堂屋,贺实也跟着一起动了。
胡同一挂,院里一挂,钟文姝跟着贺实去了胡同口。
“你就站在这儿等着,离远点儿。”
钟文姝乖乖点头,就在院门口等着。
贺实走远了一些,点炮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钟文姝离得足够远,才点燃了引线。
火星冒出,贺实跑回钟文姝身边,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炮仗声一响,就有人听着动静出来了。
钟文姝顺势靠在他怀里,左右现在天已经黑完了,那点子火光也看不出什么。
长这么大,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一起放炮。
挂炮很长,噼里啪啦响,零碎的小东西炸开,时不时就会迸过来。
不疼,但就怕弹进眼睛,贺实拥着钟文姝又往后退了退:
“姝姝,新年快乐。”
“你说什么?”周围声音太大,耳朵又被捂住,钟文姝没听清。
“我说。”贺实俯身凑近,放大了声音,“媳妇,新年快乐!”
正巧挂炮放完,贺实的声音不仅传进了钟文姝的耳朵,出来看热闹的人也听见了。
钟文姝小脸红扑扑的,也喊了声新年快乐。
声音特别大。
没有称谓,是对贺实的回应,也是向周围的邻居问好。
贺实眉眼更柔和了,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又对着周围的人说:“张哥,过年好啊!”
张哥憨憨笑着:“贺四,弟妹,过年好过年好!”
“王奶奶,过年好啊!”
“婶子,新年快乐!”
“好好,都好都好,过年好......”
“......”
感染力太强,那一声声的“过年好”,还真的就是过年好了。
第69章 红色辟邪
大年初一一大早,贺实看见了柜子里那两条显目的红裤衩。
显然这是他媳妇给的新年礼物。
钟文姝懒懒侧躺在炕上,笑眯眯欣赏贺实的表情,还催促他赶紧穿上。
贺实也不避讳,当场就换。
“这是年前你们那批布料做的?”
“是呀,刚来就没了,我这一小块还是关月给抢到的。”
红布料难得,供销社一有货,瞬间就没了,更别提多数时候售货员都会提前通知相熟的人,没点关系那是不行的。
贺大嫂之前还专门来过家里,想让钟文姝给帮忙留那么一两块。
钟文姝只含糊告诉了贺大嫂,那匹布料大概会来的时间,至于能不能抢到那就要看自己本事了。
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而钟文姝手里的这一小块布料给贺实做完两条裤衩后,剩下几绺布条,连做个腰带都不成。
“今年是你的槛儿年,穿红色辟邪。”
“呦呵,小丫头还这么迷信呢!”说着,贺实俯下身就想亲她。
钟文姝颇为嫌弃得避开,这货又没刷牙!
贺实被嫌弃了,也不恼,改为拍拍她的头。
钟文姝莫名被安抚了,坐起身来继续道:“这可是我亲手缝的,等我到了槛儿年,你也得亲手给我做!”
七四年是虎年,贺实正巧二十四岁;而钟文姝是五五年腊月里生的,按属相是马,槛儿年就是七八年。
“行啊,你把红布准备好,保准给你做齐整。”比起钟文姝连缝纫机都不会用,贺实可要强多了。
毕竟在一个需要自力更生的家庭长大,可不得什么都会点儿。
“时候不早了,我去热饺子,你赶紧收拾,一会儿该迟到了。”
钟文姝小嘴一撅,大年初一还要上班,真的是太辛苦了!
心里再怎么抱怨,手上的动作还是加快了,等到贺实端了饺子进来,时间刚刚好。
吃过早饭把碗筷捡过去,贺实照例将人送去供销社就往公安局去了。
这边,看见钟文姝进来,赵梅笑着打招呼:“小钟这身衣服可真好看,你妈给做的吧?”
“是啊,我妈给我和我姐都做了一套,上面的花儿都是我妈亲手缝的。”一听到有人夸自己妈,钟文姝那模样别提多骄傲,就跟夸她自己一样。
还特别嘚瑟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会说就再多说几句!
果然,另一个售货员也凑过来夸到:“还得是林姐,咱们这一片儿就没人有林姐那手艺。”
“可不是,之前林姐经常拿着块儿手绢在那绣花,我给我小闺女讨了一块儿回去,现在还随身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