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从大门进来, 南星就一直左看看右看看,新奇得不行。
宅院里小桥流水,绿树繁花, 钟灵敏秀;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假山灵石, 松柏掩映间, 是穿山而过浪涛瀑布, 白练如雪,宕气回肠。
南星看到穿山而过的瀑布, 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人从桥上过时, 瀑布水流冲击在磐石上, 溅起凉丝丝的水汽扑面, 打湿裤脚。
她蹲在小亭子里,足足看了一刻钟的瀑布, 索性丢了伞跑过去。
旁边帮着撑伞的赵阳瞠目结舌,秋冬季本就寒气重, 瀑布水寒凉,就宋京墨对人的态度, 他当然知道这姑娘对大公子的重要性, 让人着凉那还了的。
赵阳急了,连忙拦着:“小姐, 小姐,现在秋冬,瀑布水太凉了,还是撑把伞再过去看。”
南星正蹲在桥头歪头看引了瀑布水的人工湖泊, 里面赤红银白鎏金各色花纹的锦鲤正在争抢湖面上飘荡落叶,错把落叶当鱼食, 很有趣。
她看得入了迷,完全没听见身后赵阳的呼喊。
赵阳急得慢脑门儿汗,撑着伞要过来,却被人拦住。
走在前面的男人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挡了他。
他身侧跟着撑伞的人为了跟上走得脚步生风,举伞举得小心翼翼,生怕将这大公子淋着瀑布的水汽。
宋京墨眉眼温柔垂落在蹲着看鱼的姑娘身上:“她想看,就让她看罢。”
在学校要兼顾学习和学校班级的许多事务,够累的了。
难得她想干些什么有意思的,就去做吧。
“你在这儿看着她,等人玩累了带到南院里。”宋京墨淡道。
“好。”赵阳应了。
-
天际边最后一丝残阳沁灭在浓厚云层里时,南星才跟着赵阳回来。
她肩头湿漉漉的,发梢和睫毛都沾满了水汽,活像是早晨从外面草坪滚一圈回来的桑葚,小姑娘杏眸却清澈灵动,兴致勃勃地同赵阳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那些锦鲤几十万一条?我滴个天老爷!”她惊叹得正嗨,扭着头同赵阳挤眉弄眼,丝毫没看见面前的过来人,直愣愣地一头撞进男人胸膛上。
南星“哎呦”一声,捂住额头,退出来抬眼瞪他:“你干嘛不看路?”
这病秧子胸口还挺硬邦邦的,撞得她还真是疼了一下。
她先发制人完了,眯了下眼,视线一晃,接触到男人穿着,愣了一下。
宋京墨已经换了下大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马甲包裹着劲瘦腰线,平驳领露出一点墨蓝色里衬,鱼尾灰条纹领带藏在其中,布料质感妥帖熨烫平整,甚至垂下西装裤脚都隐隐有暗纹勾勒,足以见其价值不菲。
南星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种穿着。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被勾勒衬托得锋芒毕现,却偏偏收敛余留了存温柔,让人欲罢不能,匍匐不得。
她足足愣了一分钟,才缓慢反应过来,脸蛋被屋子里的热气熏得有些泛红,咬了下唇,猝不及防对上宋京墨含笑的双眸。
他就站在那里任她打量,宠溺不言而喻,仿佛拥抱也好,亲吻也好,他能给的,只要她开口要,万死不辞。
赵阳不知何时走了,这房间的气氛滚烫得像是把她的心丢进去,温温和和地煮,水温一点点升高,等她浑浑噩噩睡醒时,才发现温度高到出不去了,唯一退路被封得死死的。
南星鲜少有如此不自在的时候,别扭极了。
“玩够了?”倒是宋京墨先挑起话头,熟稔自然不过。
“嗯,看到了你们家真大——”她放松下来,吸了吸鼻子正要兴致勃勃分享,话头倏然止住。
男人的手指是温暖的,拢上来时,指尖薄薄的茧子蹭过她的手背,明明是极轻的触碰,甚至不算得上逾矩,她却像是全身过电一样,炸毛的猫咪,热度闪电带火花一样一路窜上来。
她下意识地把手想往回抽,却不料他先一步松了手,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弯下腰来,一点点擦拭着她身上的遇热凝结成的水珠。
看到她怂怂地往后退的那一小步,宋京墨呵笑了声,故意问:“怎么了?”
他如此顺其自然顺势而为,反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南星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极其后悔逞英雄跟着他来了这趟。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然憋着主意想着怎么找借口溜走。
宋京墨看在眼里,不点破她,手指拿着毛巾,细细地,温温柔柔地最后把她耳侧的水珠蹭去。
他动作放得轻,眼眸离得极近,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他。
他眼皮很薄,眼形漂亮得挑不出一丝错,眼瞳漆黑如墨,单瞅着什么,好似温情脉脉,却偏偏眼尾敛下阴影,温里藏雪。
被这双眼注视,仿佛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给她般。
南星猝不及防一抬眼,好像就如此堂而皇之身不由己得跌了进去。
毛巾落下的力度轻,轻到她一个激灵,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慌张中,一把拽了他手里的毛巾:“我自己来!”
宋京墨看着她急急忙忙地“此地无银三百两”,站在旁边,没忍住,笑出声来。
晚饭是在南院二楼的露台上,亭台楼阁,白色纱帘在秋风阵雨中翻飞,露台下面是地暖加热,即便在户外也不会觉得寒冷。
从这里能窥见流觞曲水,不远处的湖泊碧绿宛如掩映在金黄赤红中的枚冷玉。
秋风起,食腊味,正中的一道主食是广式腊肠煲仔饭,绿油油的小油菜上淋了蜜汁肉酱、白灼虾姑蘸秘制酱汁、切块刚蒸熟的红鲟蒸米糕软糯香甜、鲜嫩芥蓝拌洪湖白藕、煨了古法小野生黄翅鱼解酒汤,对座的白瓷餐具边上放了支晶莹剔透高脚杯,里面是鲜嫩软糯法拉盛糖纸布丁,配了两颗红艳艳的樱桃,小片薄荷叶子点缀其中。
果不其然,南星跟着宋京墨上来,一看到对座位置上唯一的一份甜品,眼睛亮了一下,屁股“刷拉”一下就坐过去了。
男人不由得失笑一下,在她对面坐下,接过用温水烫的毛巾擦手,道:“不用抢,就是你的。”
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晚餐的菜式清淡仿佛又回到了嵩屿,只不过,旁边没有那个爱喝酒的怪老头儿了。
“杜若师父呢?”她问。
宋京墨拿了勺子往白瓷碗里盛粥,闻言,手顿了一下,“师父留在嵩屿了。”
“啊?”她一惊,筷子都要抖掉了。
“长庚,一会儿,我送你一样东西。”
她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好!”
吃饭时南星一直惦记这事儿,反复催了宋京墨几次,男人才无奈笑着落筷子。
东西放在他的卧室,两人沿着木质楼梯下去,卧室和书房相连通,一开门有淡淡的木质香气和书卷纸页气息,宋京墨先一步进去,揿亮一盏落地黄铜灯,靠墙的是博古架,上面看着各种古董花瓶文玩,窗边是宽大的木纹书桌,上面放着写了一半的纸张,钢笔帽盖得严丝合缝,规整搁在纸上。桌角放了小小一盆白色的满天星细碎闪烁。
宋京墨指了指靠墙的松绿色沙发,言简意赅,“坐,我去拿东西。”
南星含糊应了声,完全无视了他的话撅着屁股去看地板上鱼缸里的小乌龟去了。
宋京墨看在眼里,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出来时,手上推了个模型衣架,滚轮在地板上转过发出细微声响。
南星本来在逗小乌龟,闻声看过来,眼睛刷拉一下就亮了。
人台衣架上是套女士西装,暗沉一度的薄荷青果色,稳重却不沉重,带着一丝丝俏皮可爱的配色。
里面搭着件白色衬衫,袖口是颗水晶的青绿色星星,垂下来的同色系裤脚带着质量极佳的垂感。
“哇塞!”南星伸手摸着布料,入手柔软却带着阔形立体的质感,她惊喜地扭头看他,“这是送给我的?”
“嗯,”他站在旁边,看着她不加掩饰的欣喜,弯了下唇,“送给未来的大律师,长庚不是要去万隆事务所了吗?我想你实习应该会用得上正装,尺寸都是按照你的量身定制,长庚可以试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要加入万隆?”她惊奇。
他笑,漆黑眼眸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你的法学知识竞赛拿了相当漂亮的好成绩,这么优秀的人,你的学长学姐不会放过的,无论是实习该是允诺其他的,他们总会把你挖进去的。”
南星被他如此看着,像是被人捧在手心这般珍重对待,一枚软钩子,轻巧落进心里,又酥又痒,头皮发麻,心跳快如擂鼓,大脑甚至不能思考,甚至没意识到她的尺寸他是怎么知道的,仓皇抱了衣服跑进了里屋。
里屋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休息区书屋,刚刚他进去时开了灯,暖橘色温馨柔和,对面是整整满墙的镶嵌式书架,南星扫了一眼,上面的书种类很杂,从医术到金融心理甚至道德经易经王阳明心学都有,看得出房间主人涉猎知识面之广。
南边设了落地暗色玻璃窗,从这里能看到小院里的石雕的路灯星星点点,廊檐下挂着红灯笼式的灯火,靠窗是宽大的书桌和奶白色的羊绒懒人座椅。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关上的门,才坐在椅子上换衣服。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响。
男人站在卧室床边,刻意般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往门缝瞟。
窗外下雨了,淅淅沥沥坠在庭院里,也像坠在他的心口。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缝,南星有些别扭地探出个脑袋来,不看他,说:“换好了,但是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弄。”
小姑娘细白的手指里捏着枚青绿色的领结,在门缝处晃了晃。
宋京墨看着她那乌黑透着灵动劲儿眼珠子滴溜溜转,只觉得好笑,“那你也要过来,我才能告诉你怎么带对不对?”
他循循善诱,南星犹豫了一下,将门缝打开,出来了。
灰度高青果绿果然很衬她的气质,衬得脖颈细而白,胸脯饱满像是秋天硕果,熨烫妥帖的西装面料包裹着细得让人想要一把握住的细线,下面的双腿长而伶仃,不失活力感,让人情不自禁想到春日里金色碎阳下溪边饮水跳跃的小鹿,充满生机力量感。
宋京墨漆黑的眼眸晦暗深沉下来,喉结动了动,唇角勾了下来。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想让她穿着这身衣服出去了。
想把她,藏起来。
第45章
南星从里间走出来, 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衣角,她从没穿过这种衣服。
正愣神时,手里的细长的青绿色带子被男人拿走, 指尖不经意地在她手心里蹭了下,南星敏感地一个激灵, 眼眸瞪圆了, 还没来得及张嘴开怼, 下巴被他轻巧地抬起来。
“别动。”男人低沉嗓音落下。
她抬眼,对上他系到领口的那排扣子, 规整斯文。
宋京墨翻折起她的衬衫领口, 将领结带子穿过。
男人身上木质气息混着他独特的冷淡调袭来, 将她整个人包裹, 本来的身高差,让南星有一种自己被他掌控在手中逃无可逃的错觉。
妈的, 这种被动太几把无力难受了。
好像被人捏住翅膀的蝴蝶,触角和身体能动弹, 就是掌控不了自己要走的路。
南星瘪了下嘴唇,晃了晃身子。
正在认真教她系领结的男人眸光未动, 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严厉又温和,“说了别乱动, 怎么就不听话。”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领结系好,即便她乱动也没影响到他,领结漂亮灵动地像只展开翅膀栖息在她胸口的蝴蝶。
北大女生宿舍的门禁是九点半点, 宋宅离着北大不算近,宋京墨没多让小姑娘在这里呆着, 让司机赵松把人送回去。
临走前,赵阳拿着个包装严密的盒子过来了,递给南星。
“这是什么?”南星接过来,沉甸甸的。
“是法拉盛糖纸布丁,大公子看您爱吃,让厨师做了些用冰块镇着,带回去明早您可以当早饭吃。”赵阳恭敬道。
自从宋京墨回了北城,南院的厨房里食材从来没有进过布丁蛋糕之类的甜品,大公子口味清淡更是从来不吃甜点这些,法拉盛糖纸布丁也是几天前让人找了好几个糖水店也买来原材料,一直在低温冷库里放着,显然早就为它的女主人备好了。
思及此,赵阳还能不懂宋京墨的用意吗?
自从见识过宋京墨的手腕城府,赵阳就已经对这位宋家大公子佩服地五体投地了,早就下定决心唯大公子马首是瞻,对待大公子如此看着的姑娘,便更是恭敬有礼了。
南星拎着沉甸甸的盒子上了车。
丝丝絮絮的雨点落在车玻璃上,氤氲开水雾一片。
高架桥上果然堵了车,水泄不通,猩一溜儿车尾灯猩红光线连成蜿蜒长龙。
南星打了个哈欠,舒服地靠在柔软的座椅里,正思忖着明天去万隆的事情,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老爹”。
南星接了,“喂?咋了老爹。”
高架桥上堵车,后面的司机等得不耐烦,摁着喇叭“滴滴滴”几声。
那边的南峰耳朵可灵,一下子精准地捕捉到:“闺女,你搁外边儿呢?”
南星含糊应了声:“嗯,吃完饭回来。”
南峰狐疑:“去哪儿吃的饭?和朋友一起去的?”
“不是,我一个人来的。”
“什么??和男的单独吃的饭?”南峰腾一下火儿了,“你现在定位在哪儿?”
“在黄埔大桥上,一会儿就到学校了。”南星叹了口气,“我说老爹,你那么操心干嘛,我这么大人了,我有自己的判断——”
“判断个屁,你到底约了谁吃饭去了,别给老子撒谎!”南峰急了,爆了句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