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老板将饮料放下,一脸“你们终于开窍了”的慈爱表情,“宇啊,好好学着吧。没见江烬都在这儿一动不动地不吭声嘛。好好学习,将来有你享福的时候。”
“……”
这陈词滥调,跟他爹一样。
肖飞宇彻底蔫了。
他看向旁边的江烬,他面前摊开的数学书比新的还新,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着笔,惬意地听着齐悦在他眼前认认真真的讲题。
那享受的模样,哪里像在做作业。
肖飞宇嗤了一声,恰好被齐悦听见。
她骤然抬眼,正撞进江烬专注的视线。
她一顿。
小房间里灯光不够亮,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盏大台灯,不偏不倚覆盖住圆桌的整个范围。
江烬坐在桌边,下半张脸浸在台灯明亮的光线里,上半张脸被昏昏的吊灯笼罩,明暗交替间,他唇角微翘的弧度和眼里那点柔和的光晕和谐得不太真实。
齐悦看呆了。
江烬见她不说话,好像憋了口气似的,脸上慢慢胀红,他了然一笑,坏心眼地压低身子,故意凑过去,“干嘛停下来,继续讲啊。”
这还怎么讲......
齐悦余光看到一旁的奶茶,她赶忙别开眼去摸了两杯过来。
“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继续吧。”她低头拆吸管,怕被他发现她害羞到无法呼吸的脸。
江烬看在眼里,笑了声,“行。”
快要高三了,大家纷纷变得沉稳不少。
即使是在补课的休息时间,所有人都不像之前那样闹腾。
任思涵一边嘬着奶茶一边做物理题,做的脑袋都大了,反手给了肖飞宇一记爆栗。
肖飞宇捂头震惊:“你打我干什么?!”
任思涵:“痛吗?”
“痛啊!”
“那就好。”
“???”
“我现在头也很痛。”
“……”
说完话,任思涵又投入到解题思维里。
“小悦,你帮我讲讲这个化学式吧。”喻露这几天也格外认真。
她问了齐悦好些关于祁明的事情,包括他现在的工作、生活,还有他毕业院校和目前研究室院校的招生情况。
齐悦知道她是想跟随祁明的脚步,虽然她现在的成绩离这两个学校的录取标准还差的有点远,但还有一年时间,只要她肯努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她愿意全力帮助她。
开学月考之后没多久,祁明来看过一次。
上次在家里见到高丽梅极端的一面,可能是有些后怕,他这次都没有上楼,只在楼下车里问了齐悦一些近期的状况。
得知她被换了班,但下课时候仍能和以前的同学聚在一起学习,她觉得很满足。
祁明听完也放心了,他原本以为齐悦会受高丽梅的影响,看她现在平和的状态,他很庆幸。
他提起江烬。
“你那个男..同学,悦悦,你应该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祁明想起上次见到江烬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又看了看齐悦乖巧温驯的脸,他微微叹了口气,点到即止。
齐悦知道他担心什么,但他完全可以放心,“祁明哥,我跟他只是简单的同学关系而已。”
“是吗?他不是......”
“不是。”齐悦否定的太快。
她虽然竭力掩藏,但仍被祁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今后你身边的人会尊重你,像我尊重你一样。”
齐悦有些感动,从初中到现在,祁明一直像个体贴的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宽解她,有些隐秘的情绪她也只对他一个人讲过。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是祁明真的是她哥哥就好了。
齐悦真诚地说,“谢谢你,祁明哥。”
下车前,祁明叫住她。
“小悦。”他用一种富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人生有很多真相不能只用眼睛去看。”
齐悦隐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又无法完全确定。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真相,有时也会因自己的怯懦而发生变化。
-
时间一晃,北溪又一次进入了夏天。
这天放学,齐悦突然说奶茶补习班今天休假。
她跟喻露说凡事要劳逸结合,天天学习太久也不是好事。
任思涵觉得有道理,便拉上喻露逃了晚自习出去逛街。
肖飞宇也想去网吧happy来着,谁料找了一圈都没找见江烬。
北溪市妇幼保健院。
露天停车场内,一辆黑色重机停在空地上。
与车身反叛的火焰贴纸完全背道而驰的是,一个身穿四中校服的高瘦少年正站在车边。
江烬摘下头盔,随手拨了拨头发,那张高级厌世脸和满身玩世不恭的桀骜气场让路过这里的护士们频频回头。
手机里,肖飞宇听见周围叽叽喳喳的杂音,好奇问:“你在哪呢?我怎么听见有救护车的声音?”
“少管闲事。”江烬反手将头盔放在车上,抬脚走向住院部大楼,“有事吗,没事挂了。”
“诶诶诶,你早点过来啊,我跟宋飞等着你呢。你听见没啊、啊?喂、喂……”
挂掉电话,江烬大步走向电梯厅。
六楼产科病区。
他顺着指示牌找到606房间,透过病房门,齐悦细润的声音传出来。
“何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啊?让你爸爸带你出去吃顿饭呀。老齐、老齐!”
正在卫生间洗水果的齐禄闻声钻出来,连声道:“小悦、小悦,你等着我,我把这点提子洗了就带你去吃饭。”
齐禄之前在家里就很勤快,除了做饭不行,别的家务基本上他全包了。
他利落地收拾好卫生间里的杂物,出来时特意拿保鲜袋给齐悦装了很多提子,让她带回去吃。
齐悦不想要,她是来探望病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拿不说,还带东西回去算怎么回事呢。
“爸,真的不用了。我还要回学校自习,这些留着何阿姨吃吧。”齐悦背上书包退向病房门外,余光里看见走廊栏杆上有只大手撑在那里。
她知道是江烬来了。
“我还是先走了。”她说着走出病房,果然一眼就看见江烬正斜倚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
两人互相对视,江烬勾了下唇角。
忽然,他直起身子,朝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齐悦看着他的背影前脚消失在绿色门牌之下,后脚齐禄就追出了病房。
“我送你下楼。”
齐禄似乎有话要说,齐悦没再推脱。
两人一块上了电梯。
正是饭点,来送饭的家属很多。
齐悦跟齐禄一前一后被人挤开,齐禄回头望了好几次才看见自己闺女被两个大妈压在角落里。
他没声张,等电梯到了一楼才拉着齐悦被挤变形的校服,整理了一下袖口。
许多年没和齐禄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齐悦下意识抽了抽手,没抽回来,但齐禄明显察觉到女儿的抗拒。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显尴尬的笑笑,“走吧。”
两人走出住院部大厅,齐禄指了指旁边花园里的小石凳,“小悦,跟爸爸聊会天吧。”
怕她拒绝,他还说:“就一会儿,不耽误你晚自习。”
齐悦轻轻点了点头,“嗯。”
花园里安静,如火的夕阳烧透了半边天际。
相对无言。
石凳上的父女俩静坐良久。
齐禄不禁感慨:“小悦长大了。”
齐禄早年间跟高丽梅一样都在拼事业。高丽梅是研究室的,齐禄则是教授讲师,偶尔有学生来家里拜访,言语间都很敬重齐禄。印象里,齐禄人前的形象一直是光明的,正向的,是个人人称赞的好教授,好丈夫,好父亲。
直到他和高丽梅离婚。
“小悦,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从前不能让你知道的,现在都没什么可避讳的了。我和你妈妈的婚姻失败,不是哪一个人单方面的错。很遗憾我们两个没有携手走向终点,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齐禄顿了顿,“你也看见了,何阿姨怀孕了。”
齐悦当然知道无可挽回,她也从没幻想过他们两个有复婚的可能。
实际上,他们婚姻的最后两年,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小孩子虽然不明白许多道理,但他们的感知力足以让他们分辨一个家庭里究竟有没有爱。
“我和你妈妈都是个性要强的人,同时我们也很自私。不说这种性格对我们各自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有人会因为我们受伤,那承受最多伤害的,一定是你了。”
这段时间何雨萍怀孕,齐禄照顾她的时候,忽然想起许多齐悦出生后的事情,他发现到齐悦小学之后,记忆里就少了很多可以回忆的场景。
那时候他和高丽梅离了婚,她认定他是婚姻的过错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回家看齐悦。齐禄也是无可奈何,加上工作调动,后来跟齐悦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齐禄很惭愧,他佝偻的肩膀完全看不出大学教授的儒雅风范,在自己女儿面前,他永远是个罪人,“离婚的时候,我跟你妈妈争取过你的抚养权,但那时候你还小,你妈妈也离不开你,我只能退一步,虽然答应常常回来看你,但最后我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小悦,爸爸要跟你道歉。”
齐悦一怔,抬起眼帘,却看见晚霞里,齐禄的鬓角竟然已经开始泛白了,喉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您别这样说。”
齐禄想了很久,才决定今天和要齐悦谈一谈。
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期盼征求齐悦的意见:“小悦,你现在也大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搬到我这儿来,跟我和何阿姨一起住,可以吗?”
-
江烬在停车场里等了半个小时,齐悦才从小花园的侧面穿出来。
她背着书包,耷拉着脑袋,娇小的身材从远处看,像个刚挨了批评回家的小学生。
他眯了眯眼睛,抱着头盔看她龟速前进。
等到了跟前,他才从车上下来。
“喂。”
齐悦低着头走路,没留神已经走到这儿了。
看见江烬,她回过神,弯起眼睛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她笑的比哭都难看。
江烬眉心轻动,“怎么,他骂你了?”
齐悦微怔,摇摇头,“没有。”
“那你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齐悦沉默了一会儿,“我爸爸说...想让我搬去跟他一起住。”
江烬对齐禄的记忆还是那天他火急火燎地冲进急诊室来,看起来像是个挺爱女儿的爸爸,但这世上会演戏的人多了,“你答应了?”
齐悦低声道:“没有。”
江烬不太意外地挑了下眉,将头盔递出去,“上车,换个地方说。”
齐悦得回家了。
她拒绝了江烬带她出去吃点东西的好意,执意要回家去。
江烬拗不过她,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停好车,天已经黑了。
齐悦的刘海被头盔压扁了不少,看起来傻傻的。江烬直接抬手揉乱。
“好了,别想太多了,开心点。”
齐悦点点头,“嗯。”
她显然在阳奉阴违。
江烬眼神一变,从车上下来,突然凶狠地抓住齐悦的手臂,“齐悦。”
齐悦吃痛,不解地望着他:“嗯?”
下一秒,她被一股大力带进了一个充满风的味道的怀抱。
心脏猛地一跳。
不同于刚才的大力,江烬抱着她的手温柔得像另一个人。
他轻轻抚了抚齐悦的后脑,像在安慰一个伤心的小孩子。
“别难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你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
齐悦憋了一路的眼泪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闭着眼睛,将额头贴在江烬的肩膀上。
她细细的啜泣像小动物的呜咽。
江烬心下沉了沉,将她抱得更紧。
“江烬,你说我是谁呢?为什么他们要在我身上建立不属于我的理想,为什么他们可以随便决定我的去向,为什么明明我就在这里,他们却要透过另一个生命才发现我的存在?我没有要怪谁,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到底为什么而存在呢?”
齐悦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些话,这些埋藏在她心里的疑问日渐堆叠,直至堆成一座小山,这座山压在她心里,常常让她透不过气。
她知道大人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也知道婚姻的好坏不是外人可以说了算,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齐禄可以重新拥有自己的家庭,高丽梅也能全心投入事业,她却被这两个人拉扯着,根本看不清自己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