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洛芽被云雁丢在此处,偌大的后院,就只剩下她与那个晕倒的婢女。
黑影逃窜进了房屋里,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云雁挨个屋子地寻找,还未找到那只鬼,就听见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那是从苏芷棠的厢房传出来的。
房中,两人久逢甘露,正是极乐之时,苏芷棠半趴在床榻上,香汗淋漓,抬眸之间,瞥到一只鬼突然出现在了窗户外面,雕花的窗格将那只鬼的面庞分割成十几个小碎块,可即使是被分割成这样,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啊!!!”
她一声尖叫发出,把后面的封嬴石都吓了一大跳。
“有鬼!有鬼!”苏芷棠大声地叫着。
“哪有鬼?”封嬴石往着窗外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有!有……”苏芷棠快速拉过被子躲了起来。
封嬴石再看了一眼窗外,确定没有鬼物,安抚她发抖的身体,“没有鬼,夫人,你别怕。”
“有……有鬼……”苏芷棠反复说着,身体抖得也越发厉害。
后院,虞洛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云雁已离开多时,不会不回来了吧?
在那声尖叫响起之后,府里好多的弟子和下人都赶来了海棠苑,因为棠夫人的那句“有鬼”,大家都在院子里寻找了起来。
不行。
这要是被他们看见她在这儿,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朝着前面的海棠林里走了去,打算找个地方藏起来,心想云雁该不会是丢下她不管了吧?
如今海棠苑到处都是封家弟子,她现在该怎么回明正堂?
走着走着,前方有人影晃动,那两人穿着显眼的白色道袍,是封家的弟子。
她正考虑往哪边躲时,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将她拉着闪到了一棵海棠树后。
是云雁回来了。
他可能是怕她发出声音,又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他站在她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林子里的那两人。虞洛芽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脑袋顶着他坚硬如铁的下巴,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而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中,还拎着那只猫的尸体。
很快,那两名弟子就从他们前面不远处走过,并未发现他们。
待他们走后,云雁足尖一点,就带着她跃出了高墙。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再落下之时,两人已经在了封家府外。
这里是一片山脚下的林子,离封家有一定的距离,云雁松开她,将那只猫往地上一扔,道:“埋吧。”
虞洛芽没想到,他还真的带她来埋猫了。
她蹲下去,祭出自己的剑来,他们云音宗是第一大剑宗,每个内门弟子都是有自己的佩剑的。
她握住长剑的剑鞘,用尾部去刨地上的土,准备挖出一个土坑来。
云雁见状,面上表情格外吃惊,道:“你用师父给你的剑去刨土?你知不知道这柄剑是他在东海剑山寻了好久才寻来的?”
虞洛芽当然不知道,音天溯对她好,却没想到对她这么好,连剑都是他去为她寻来的。
她停了下来,扭头向云雁伸出手,“那云师哥,给我用用你的剑?”
在剑修的眼里,剑可是本命,云雁是万万不可能把剑拿给她刨土的。
他的剑可以杀人,却不能刨土。
“不给。”他转身走开了几步,双手抱着臂,漠然不动地道:“搞快点,我们得赶紧回去。”
“好……”
虞洛芽只能再次拿剑刨起了土来,边刨边忏悔:“等会儿我一定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又白又亮的。现在,就先委屈一下你了。”
云雁听到她的碎碎念,觉得烦,于是又提起了脚步,往着更远处的河边走去。
虞洛芽独自坐在地上,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轻轻地捧起那只猫,她都不敢太用力,即使它已经死了,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她仿佛感觉刀是割在她自己身上的。
她握住那根铁钩,略一咬牙,用力地将它往外拔,这一拔,又扯出了好多的血来。
“不疼不疼,马上就不疼了……”虽然知道它不会疼,也听不见,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安慰起了它来。
眼里的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土坑里,捧着沙土往它身上覆盖。
虞洛芽很喜欢猫,小时候她的家里也养,那时候她也埋过一只,它死的时候还很小,是掉进池塘里淹死的,埋它的时候她哭了好久,连着大半个月,每天都跑去它的坟前看它,给它送花送水果。
“猫猫,来世,投一个好胎吧。”
她独自坐在这里,云雁不知去了何处,身后没有半点动静,她垂着头,陷入自己的世界里,闭着眼睛啜泣。
在她后面的草地上,慢慢现出一个人影,随后两个,三个,五个……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女子启唇说道:“废物东西死了,咱们是不是该想点其他办法去封家打探消息?”
她旁边的一个高挑男子接过话来:“封家最近恐怕不好混进去了。这只猫我都是废了好大心思才短暂隐去它身上的妖气,可惜还是被那些人杀了。”
“那个丫头是谁?”女子的目光盯在虞洛芽的身上。
男子也往着地上的少女看去,说:“一个心善的人罢了。”
女子朝着那边走去,红唇勾起一抹妖邪的笑:“既然她这么心善,不如来帮帮我们吧。”
“你要做什么?”男子立即跟上。
“咱们现如今已经没了眼线,不若让她来当我们的眼线。”
男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这恐怕行不通,封家的人最近查得严。”
“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探寻到魔丸的下落么?”
他们此次来姑苏,就是为了失踪的魔丸。
女子带着几名下属,齐齐朝着地上的少女袭去。虞洛芽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被那名女子给捉住了,她惊慌失措地大喊:“云师哥……”
云雁沿着河边走了很远,听到这声呼唤立即奔了回来,不过他回来时,却已不见了少女的踪影。
山林背风处,虞洛芽被那名女子扔在了地上,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蝴蝶裙子的女子,一双凌厉的丹凤眼,青黛细眉,鼻梁挺翘,嘴唇很薄,涂着深红色的口脂,发髻上盘着诡异的发饰,像一条盘旋起来的红蛇。
再看她身后的几名属下,个个都是一身黑,观这打扮,莫不是魔宗的人?
此时,又有一个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那人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同样一双上挑的凤眸,肤盛白雪,眸似朗月,墨发用一支红玉镂空蛇形簪半挽,那簪子上刻着恐怖的纹路,而他长如玉骨的手上端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内是一只白色的小蛇在盘旋。
“!!!”
虞洛芽惊骇万状,她大概知道这两人是谁了,魔宗的两名大人物,映岄和岷婪。如今魔宗的魔君陨落,魔族最杰出的年轻人就是这两位,他们二人定下了一个约定,谁先拿到魔丸,谁就是下一任的魔君。
然而原书中最后成为魔君的,却是云雁。
那个男子端着托盘走过来,虞洛芽吓得往后退。
不是吧……
她一个小炮灰,到底招谁惹谁了啊?
“我可以帮你们。”她急中生智地说道。
男子停了下来,好笑地问:“帮我们?帮我们什么?”
“你们是魔宗的人吧?你们不就是想知道魔丸的下落么?我可以帮你们,但是能不能别用蛇咬我?”
反正最后也是云雁当上魔君,她先忽悠他们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男子有些惊讶:“仙门之中,还有你这种明白人?”
虞洛芽对着他们挤出一个笑,说:“我就是一条咸鱼,对我来说,命最要紧。”
女子拉住了男子的手臂:“小心有诈。”
岷婪道:“她能有什么诈?以她的修为,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你真是太不相信别人了。”
“……”映岄气极,“我看你就是被姑娘给迷住眼睛了。”
“是啊,这么可爱的姑娘,你却要给她喂毒蛇,你好狠毒的心呐。”
“我狠毒?”映岄反手指着自己,觉得这话可真是荒谬,“你给那只猫灌药的时候,怎么不说你狠毒?”
猫?
虞洛芽瞬间抬起眼睛,难道说那只猫不是云雁弄来的?而是这些魔?
岷婪慢声道:“只要它能活着出来,我就会给它解毒。”
“哟,你这么心善,那你去正道门派啊,待在我们魔宗做什么?”
“映岄!”岷婪怒气勃发,将手中的托盘扔到了石头上,这一扔,便惊醒了那条沉睡的蛇。
它昂起了首来,吐出一条蛇信子,转了转身子,仰头望着两个人。
虞洛芽看到蛇醒过来,吓得往后面躲。
映岄手一伸,那条蛇就跳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安抚了它一阵,“想吃肉了是不是?我马上就让你吃上。”
语音落下时,她就闪至了虞洛芽的面前,阴测测地说:“你是我抓住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等这条蛇钻入你的身体,剧毒浸入你的脊髓,届时你不想听,也必须听我的。”
“你不要过来……”虞洛芽吓得面如菜色,放声大叫。
“我的蛇好久没吃这么嫩的姑娘了。”映岄拽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她往自己面前拖,“过来。”
虞洛芽看着那条蛇在自己面前晃,吐着红红的蛇信子,她两眼瞠大,吓得要晕倒了过去。
就在她要晕倒之际,一个黑影从树林里闪现过来,手执流光利剑,身形如电,剑刃一劈,离得最近的那两只魔就应声倒地。
少年乌发飞扬,神情冷峻,身披月色而来,黑瞳杀气腾腾,铜钱与铃铛在夜下摇晃,大喝一声:“放开她!”
映岄回过头去,眼神露出不屑:“这又是哪个毛小子?”
她望向岷婪,笑起来说:“岷婪,你把这个小子也抓了,咱们就又可以比拼了。”
云雁不给他们闲谈的机会,提着剑就跃了过来,直直朝着虞洛芽面前的映岄刺去。
两人打斗了起来,树林内剑气跌宕,飞沙走石,枝叶婆娑,虞洛芽闭上了眼睛,往后面的角落缩去。
可是,她还没有缩到角落,就被岷婪给捉住了。
那边的云雁见状,长剑一扬,剑气朝着岷婪挥来,再次重复:“放开她!”
岷婪被剑气伤到手臂,被迫松开了虞洛芽。
虞洛芽用尽了力气大喊:“云师哥,救我……”
云雁正要朝她走来,一个机械的声音就在他脑部上空响起:
“恋爱脑不可以!”
……
“恋爱脑不可以!”
……
“恋爱脑不可以!”
……
他顿住脚步,以为是身体里的那只魔在讲话,于是大吼了一声:“别说话!”
虞洛芽旋即闭上了嘴巴,嘴唇抿成一条线,自己给自己封口。
云雁再次提步而来,可是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始终重复着那句话。
“别吵!”他愤怒地大吼。
可是那道声音就如机器一般,机械地重复着:“恋爱脑不可以!恋爱脑不可以!恋爱脑不可以!”
魔童弱小又无助地说:“我没说话啊……”
虞洛芽看见他站在那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古怪。
他怎么了?
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游戏中的人物卡死了一样。
就在他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映岄掌心化出了魔剑,朝着他身上砍去。
他虽快速地转过了身去,但是映岄的魔剑还是划伤了他,他左手捂住受伤的腰,右手举剑朝映岄横扫过去,映岄为避剑气,退后了数十步。
云雁身形闪至虞洛芽面前,拎起她就往树林里逃了去。
两人在山林里穿梭,不消多时,就躲进了一个冷幽的山洞内。
那山洞里似有水声传出,云雁将她随意地扔在了地上,与她一起落地的,还有她那柄遗落在猫坟前的剑。
云雁丢下她后,就默不作声地朝着山洞更深处走了去。
“云师哥。”
虞洛芽担忧他的伤,立即爬起来跟上他。
洞内光线不足,她只能看到他一个浅浅的身影,他一只手扶着洞壁,另一只手拿着剑按住流血的腰腹,走得很艰难,前面的光线越来越亮,仿若可窥见天光。
云雁行了数十步后,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终于消停了下来。
在那前方,有一瀑布从山上倾落,似银河落九天,这是他先前在河边游走的时候发现的。
他朝着洞口走去,这洞口不足三丈高,貌似圆盘,水流从上面落下,溅起豆大的水花,银白的水幕像是一层轻质的纱,缥缈柔软。
他走到了明亮的洞口处,丢下手中的剑,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玄金腰封。
后面的虞洛芽猛然刹住步子,惊讶地张开嘴,清亮的杏眼里倒映出来的是少年正在宽衣的背影。
即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亦没有停下动作。
少年身姿挺拔,清瘦如柴,他褪下了墨云色的外衣,解开里衣的系带,将衣衫敞开,走至了水帘中,任由那清泉为他洗涤伤口。
少年隐忍的呻/吟从齿间传出,虞洛芽心生担忧,想要向前却又不敢,“云师哥?你受伤了?”
好像自从她瞎了后,云雁就很喜欢拿她当一个透明人,对于她的问话,他向来是懒得回答的。
云雁神情苦痛,双手握紧成了拳,他身体里的那只魔又跑了出来,它似乎很喜欢血腥味,每当他受伤时,它就会兴奋地钻出来,然后去吸收他的血液。
这就像是以身饲魔。
以他的血,来饲养这只魔童,让它逐渐壮大。
待清泉洗尽身上的血液时,他退了回来,在地上盘膝坐下。
虞洛芽仍站立在原地,看着他坐在地上,以为他是要运功疗伤,可没想到他忽然抬起了眼帘,看向她,道:“瞎子,过来。”
他连“师妹”都不喊了。
看来情绪不太稳定。
虞洛芽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她走得慢,手在空中摸索,问道:“云师哥,你叫我做什么?”
在快要走近时,云雁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下去,嘴里咕哝着:“慢死了。”
“啊……”她倒在了他的腿上,满脸惶恐,想要撑坐起来,可是云雁却按住了她,不让她离开。
“师妹,我饿了。”
“嗯?”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虞洛芽感到很懵圈。
他不是辟谷吗?怎么突然说饿了?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给我吃。”
“吃……吃……吃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