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后悔, 自己那晚就不应该离开,现在回想起来, 他爹当时似乎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了身体里的心魔了, 所以就用了这样一个办法赶他走, 从而让他逃脱一死。
“爹!”他朝着水晶棺跪了下去,放声喊着里面的人。
“爹, 你倒是好,为我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甚至你还给我留下了一个活下去的动力,那就是找出凶手为云家报仇,你伪造这样一番假象,蒙骗过了世人和我,就只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可你知不知道,没有了云家的我,早已经不快乐了。”
……
虞洛芽一个人站在后面,吃惊地捂着嘴,她竟不知事情的真相原是这样。
根本没有什么凶手,云家的人都是死于云久鹤之手。
心魔真的那么可怕吗?
连云久鹤都摆脱不了?
那云雁……
魔童已在他身体里待了那么久,万一真有一天他也控制不了自己该怎么办?
云雁最后晕倒了过去,封君山将他背出了恶兽渊,带回了姑苏城。
他足足晕睡了两天两夜,这两日里,封家人一直轮番守着他,既是担忧他的身体,也是想要揪出他身体里的魔。
他醒过来的时候,打量周遭的环境,看着眼前守在他床边的封青玄,眉心不由得一拧:“虞洛芽呢?”
这是他以前在封府的房间,房里除了封青玄外,再无别的人。
他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拴了数条玄铁锁链,四肢被死死地钉在了床上,金色符纸贴得他满身都是,他瞳孔惊愕:“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要把我锁起来吗?”
封青玄按住了他的手臂:“云雁,勿挣扎,爹爹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待驱除你体内的魔童后,自会放你出去的。”
“放开我!谁说我要驱除魔童了?我就要让它在我身体里,永远在我身体里。”
“云雁!”封青玄拔高音量,“你现在既已知道真相,就不应该步你爹的后尘,只有赶走了那只魔,你才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云雁讥笑道,“我哪有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他不过就是一个反派,这一生这么悲惨,不就是为了给封青玄做衬托吗?
封青玄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云雁很少生病,但他这两日的确是发了一场高烧,不过现在烧已经退下来了。
“滚开。”云雁偏过头去。
“虞洛芽在哪里?”他重复道。
而此刻的虞洛芽,恰好就在屋子外,在封君山带云雁回封家的时候,她就跟了来,只不过封君山不让她靠近云雁,怕云雁身体里的魔气再次伤害到她,所以她只能待在外面看看他。
屋内的封青玄道:“想见师妹的话,就配合。”
“你们欺人太甚……”
“云雁,谁欺负你了?哥哥这是为你好,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封青玄端起了一碗浓浓的药,喂到他的嘴边:“听话一点,师妹就在府上,只要你听话,你就可以见到她。”
他见云雁盯着碗中的药汤,于是又说:“这是风寒药,不是什么害你的毒药。快喝了吧。”
云雁总算是低头将碗里的药喝掉了。
*
同虞洛芽一起来到封府的还有秦雨淞与涂山楚,他们一起住在风居苑,就像当时来参加议事大会时一样。
封青玄找过她,希望她不要偷偷去看云雁,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只要云雁肯配合,他就可以带她去见他。
过了三日,封青玄总算是来带她去见云雁了。
彼时的云雁靠坐在床上,虚弱且安静,脑袋微垂,青丝散落,在脸上覆下一片阴影。
见到她来,他总算是抬起了脸,施舍了她一点目光。
“师妹?”
虞洛芽站在离床三尺之外的地方:“云师哥。”
“怎么不过来?”
封青玄还在屋子里,道:“她不能靠近你,你现在浑身魔气,很危险。”
云雁见虞洛芽小鸟依人般地站在封青玄身旁,心里莫名烦躁:“我这两日还不够配合吗?让她再过来一点不行吗?”
“云师哥,你要听话。”出声的是虞洛芽。
几日不见,她竟已经被封青玄给同化了?已经开始学会与他保持距离了?
“如果他们要杀我,我也要听话么?”云雁反问。
“大师兄怎么会杀你?他是你哥哥。”
“呵。”云雁冷笑了一声。
虞洛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他,打量着他的神情,只见他嘴上嘀咕:“是啊,他在你心里自然不一样。”
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
她转头问封青玄:“大师兄,云师哥身上的魔能驱除吗?”
封青玄脸色不佳:“有些棘手。但我爹会想办法的。只要云雁肯配合,就不会太遭。”
“云师哥,你听见了吗?你要多配合,不许犟。”
云雁扫了她一眼,说:“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嗯?”
关我何事?
他颇有些苦闷地说:“我喝了好几天的药,嘴里甚苦,急需一点甜的来解苦。”
“甜的?”
“嗯。”云雁长眉挑起,向她看过来,眼中意味深长。
虞洛芽思忖片刻,眼睛一亮:“我懂了!我这就去为云师哥安排。”然后就风风火火跑走了。
云雁看见她跑走,眉宇慢慢攒起,怎么跑了?
虞洛芽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彼时守在云雁房间里的已经不是封青玄,而是秦雨淞。
“咳。”虞洛芽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去,“云师哥,你要的甜的我拿来了。”
秦雨淞凑过来瞅了一眼她手中的圆盒,里面装着各种果干果脯,不同种类以格挡隔开,可谓是齐全。
他伸手捻了一颗起来,丢进了嘴里,不是很喜欢地说:“这也太甜腻了吧。”
“你拿去喂给云师哥吧。”虞洛芽将盒子递给他。
可是床上的云雁却不高兴了,黑着脸道:“你过来喂我。”
“行叭……”
虞洛芽端着盒子在云雁的注视下走了过去,听见他说:“你刚刚离开就是为了去找这些?”
她点头说道:“对啊,这些都是莲夫人亲手做的果干,你不是想吃甜的解苦么?云师哥你想吃哪个?”
云雁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了一眼盒中的果干,五颜六色,葡萄、杏子、草莓……都是他平日里不吃的东西。
他道:“你挨个喂我尝尝。”
“好。”
虞洛芽顺时针依次捻起来喂他,“这个草莓干很甜,你尝尝。这个黄桃干也特别甜……还有这个葡萄干,我也超级喜欢。”
“慢点……”云雁嚼得慢,没一会儿嘴里就被她塞满了。
虞洛芽看见他腮帮子鼓起来的模样,忍俊不禁:“那我不喂了,你先吞掉。”
云雁细嚼慢咽,好似在静静品尝各种果干的甜味,虞洛芽殷切地问:“甜吗?哪个最甜?”
云雁人生头一次一天之内吃这么多果干,各种清甜萦绕于舌尖,一时他也分辨不清哪个最甜。
不过果脯蜜饯再甜,也没有面前的姑娘甜。
“你看云师弟都被你喂傻了。”秦雨淞不合时宜地在后面道了一句。
云雁剜了他一眼,将口中的果干全部吞下咽喉,才说:“我记得在山阴城员外府的时候,你好像拿蜜饯砸了我。”
虞洛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档子事儿,抓起一颗杏干往他嘴里塞,嘻嘻一笑:“云师哥,你喝了那么多药,嘴巴里一定还很苦吧,苦就多吃点。”
“……”
*
近日,封家迎来了不少修仙门派,现如今云雁是云家小公子的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既然他不再是封君山的儿子,大家也无需顾忌,索性就提议杀了云雁以绝后患。
不过,却遭到了封君山的强烈反对。
有人甚至指着封君山说:“你这么包庇那个小邪魔,没资格做仙门之首。”
封君山站出来道:“云雁由我收养,这便是封家的家事,我会想办法驱除云雁身体里的魔,而不是一剑杀之,如此作为,那跟魔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小门派的人争不过封君山,索性便赖在这里不走了,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把云雁身上的魔清除干净。
封家是正道大家,也不可能赶人离去,只能任由他们了。
但虞洛芽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受了贺无霜挑拨,才跑来质疑封君山的。
本以为事情便就这样平复下去了,可是,还是出了事。
一天夜晚,府里发出了一声惨叫,众人寻到惨叫声处,发现那就是云雁的院子。
而他的院子里,死了好几个人。
是空山门派的弟子,他们死状惨烈,眼球凸出,胸前大刺刺的窟窿,血肉模糊,心脏已经不见了,众人看得皆是胆战心惊。
“云淮愿!你这个凶手!”
门派掌门哭红了眼,提剑往着云雁的屋子冲去。
屋内,云雁半靠在榻上,单手支着下颚,月光浅浅铺于他脸上,只见他对众人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表情:“我可真是冤枉啊。”
这次用不上虞洛芽,封家人自己就开始了解释:“各位,这绝对不可能是云雁伤的。且不说云雁身上这千年玄铁与六十四张符,就连他的房间门口,我们都是一直有弟子轮番值守的,而且门上还挂着传声风铃,如果云雁真的杀了人,那我们怎会不知?”
“尸体都躺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封青玄道:“许是有魔物闯入了封府。”
“那他们也不该死在这里呀,要死也是死在风居苑。”
封青玄又道:“各位,如果真是云雁所为,他既这么有本事,为何不逃走?为何还待在屋子里?”
四下窃窃私语,大家的心开始动摇。
虞洛芽在这时也出声道:“大家别中了那些奸人的圈套了,这明摆着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趁我们互相撕咬乱作一团时,他们再出手击垮我们。”
“对!好好想想吧。”秦雨淞大声附和。
虞洛芽往雕花窗户里瞟了一眼,见云雁正在冲她笑,她心间一颤,干嘛笑得那样摄人心魂?
*
虞洛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躺下就听见空气里传来了云雁的声音,这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四处观望,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随后才发现那声音是从传声玉牌里发出来的。
她猛拍着胸口,吓死了,她还以为他逃出来了呢。
她将玉牌放到了耳边静听,听见云雁的笑声在夜里如泉水叮咚。
“你笑什么?”她满脸困惑。
云雁却好似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笑了好一会儿:“师妹你就这样相信我吗?”
“当然。那些人肯定不是你杀的。”她语气自信满满,对他丝毫没有半分怀疑。
云雁停了笑,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如果我说,就是我杀的呢?”
“不可能!”虞洛芽不信地摆手,“云师哥,这个时候就别拿我寻开心了,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绝不是你杀的。”
“我是什么人?”云雁第一次问别人这个问题,他从来不知在她眼里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虞洛芽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坏人。”
“我……真的很坏吗?”云雁自己恐怕都没有听出来他声音有点紧张。
“坏得离谱。你还记得吗?在寒山渡的时候,你为了利用我找到师姐,任由那只鬼抓着我飞来飞去,颠得我胃都要吐出来了。”
“还有,我们御剑去往金陵城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欺负我……”
“我眼睛瞎了那阵子,贺无霜把脚伸出来绊我,你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
虞洛芽一桩一件地回忆,说得根本停不下来。
“我竟有如此之坏啊……”云雁听起来好似在反思。
虞洛芽又道:“虽然你是很坏,但我知道,你没有想过要杀棠夫人,她死后你也一直在内疚,后来帮忙找她的尸体,你也是最主动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