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今早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听炊珠说早食都吃的不多。”
“闭嘴!”顾明渊呵了声,严进顿了顿,安静的给他倒茶,随即自顾自的说道,“今天还是休日,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得有多少啊。”
顾明渊冷冷瞥他,“没让你留在北疆,侯府的日子是太清闲了?”
严进心肝儿一颤,故作镇定,“严进誓死效忠将军。”
“出去加练挥军棍,两千下!”
“是!”
严进欲哭无泪的走出书房,仰头望向天空,少夫人,我为你和将军的美好未来,付出的太多了。
***
年锦语出府,径直去了莫家,在莫家前厅见到了莫子鸢。
有一个多月未见,莫子鸢比刚到年府时状态好了许多,只是年家照料的再好,都无法掩盖十年来保守的风霜。
家中遭逢巨变,又流放十年,又岂能真的如同燕京城中那些同龄女儿家那般,有的只是被磋磨出来的成长。
“子鸢姐姐!”年锦语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她这阵子的情况,“只有你一人在家吗?娘不是说今天也会来?”
“伯母有事。”莫子鸢轻轻推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容,更多的是就别后的疏离感,“其实你不必特意前来。”
“那怎么行,府里修缮好,子鸢姐姐搬过来了,我得来给你温居,我还带了你喜欢的海棠果和青枣,还有这个……”
说着阿符和素练把东西拿进来,偌大的琴匣子放在桌上,一下就吸引了莫子鸢的注意。
她走过去打开琴匣子,视线落在琴身上雕刻的海棠花,一时间失了神。
忍不住的,她伸手轻轻触摸,从琴弦到琴身,熟悉又陌生。
她喜欢海棠。
海棠的花,海棠镌刻之物,海棠果。
以前,她的衣服和帕子上都会绣上海棠,包括送给年鹤渝的第一个荷包,上面也是海棠花。
可那些花那些衣物,早如同这莫府一样,凋零在十年前。
“子鸢姐姐,这是遗芳大师亲手做的琴,以前你也有一把的。”
细软好听的声音传来,莫子鸢回了神,回忆褪去,周身的气息再度清冷,她缓缓收回手,“阿语,我已有十年没有见过海棠花了。”
遥境那个地方,名称很美,却处处都是残酷。
去的路上,二婶病逝,小妹也生病了,好不容易捡回了性命,险些遭人非礼。
阿娘将值钱的东西给了护送的官兵,才保得她们没再被那些人觊觎,可那些眼神,那些笑声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她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
好不容易熬到了遥境,她们被拉去做苦役,没日没夜的挖石头,吃不饱,穿不暖,稍一休息面对的就是皮鞭。
逃跑就更别想了,每个流放犯人手上都带有铁镯,有逃过被抓的,脸上都有烙印。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不知道能熬多久,对莫家人而来却还不是最大的灾难,在到遥境的短短半年里,她们死了十几个人。
不得已阿娘让她们抛下莫姓,隐姓埋名才保下了性命,而在那个地方,她连莫家已被平冤的事,也是在时隔那么多年后才知晓。
“遥境只有荒山和数不尽的石头,那里没有海棠花。”莫子鸢看向她,“我也早就已经不喜欢海棠花,也不喜欢吃海棠果。”
那是年少时的风花雪月,纵然回来了,也不再是她想要的东西。
“阿语知道姐姐在遥境受了很多苦。”年锦语轻轻握住她泛冷的手,“阿语也知道姐姐不愿意提起那些过往,但姐姐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的,你还有哥哥,还有我们啊。”
莫子鸢低下头去,看着那肉肉的小手,温温暖暖,像是要把驱逐她身上的冷意。
而她脸上的笑容,一如过去那样,单纯甜美,不谙世事。
“阿语,你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莫子鸢的手再度从她掌心里抽出来,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但那掌心里泛的冷意,将年锦语冻了个激灵。
“忠勇侯府的少将军,待你好吗?”
年锦语点点头,略带羞涩,“相公他很好。”
莫子鸢撩起她的刘海看了眼,磕伤的地方有一点泛青,用了脂粉遮盖,不仔细看是看不清的,“但我听说,他打伤了你。”
年锦语一愣,“相公不会做这样的事。”
“就这几日,外头在传,顾明渊因为受伤,性子暴戾不堪,对你动了手,伤了你。”
年锦语张了张嘴,难怪阿娘派了人来侯府,但与齐妈妈说了几句后就走了,也没与她打上照面,原来是因为这事。
可相公并未对她动粗啊。
“这伤,这伤是我自己磕着的。”年锦语红着脸解释,可又不能说的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更不解的是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去。
“我知道。”莫子鸢看着她许久,眼神清冷,“如若他真的动粗,你也不会这样的喜欢他。”
年锦语的脸更红了,“子鸢姐姐说笑我,哥哥才一直喜欢姐姐你呢。”
莫子鸢的眼底闪过一丝柔和,“我知道。”
“这琴就是给大哥哥和你的新婚贺礼,我还准备了好些东西呢。”年锦语说着催促素练快把东西拿进来。
看着年锦语雀跃的模样,莫子鸢心底却是无尽的怅然,小丫头到底是长大了,现在学会转移话题了。
如果玥儿还在世的话,也会像她这么可爱的罢。
想到了什么,莫子鸢扶着桌子的手缓缓攥紧,在年锦语关切的目光中,她下了逐客令,“阿语,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年锦语愣愣,她才来不久啊,再者说,阿娘和大哥哥都还没来,今日温居,应该要一家人吃一顿饭才是。
但年锦语也感觉到了莫子鸢不想她多留,于是便乖巧的道别,“子鸢姐姐早些休息,阿语下回再来看你。”
到离开莫府上了马车,年锦语才说起莫子鸢的变化,“一定是在遥境受了很多苦。”过去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如今变得冷冰冰的。
“姑娘,莫姑娘也与以往不同了。”素练比自家姑娘更懂得看人,莫家小姐显然是不太想与姑娘太亲近,并非所谓的受了苦。
“刚才去的时候,都没看到几个侍奉的人。”年锦语小脸满是忧愁,“这么大的府邸,她一个人心里该多难受。”
处处都在睹物思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姑娘,莫家小姐不还有弟弟妹妹吗?”阿符忽然开口,总觉得自己的印象里,好像有那么回事。
“你说的是阿衡和子玥,但子鸢姐姐没提。”
莫璟衡是莫家幼子,出事时才三岁,而莫子玥与年锦语同岁,当时两个小的跟着去遥境,现在却是莫子鸢一人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爹娘应该很快会定下日子,只要子鸢姐姐嫁给大哥哥就好了,年家热闹。”年锦语又打起精神,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外,瞧见了熟悉的点心坊,让车夫停下来。
下午的时辰,阳光暖洋洋的,也是点心坊中生意最好的,各种香气飘散开去,引了不少人排队,素练和年锦语等在屋檐下,阿符则去排队买百花饼。
对面的酒楼屋檐上,红色的瓦砾折射出光芒,十分的耀眼。
两只鸽子停在上面,啄着什么,偶尔交头接耳。
忽然,酒楼大堂中传来碰的一声重响,一个人从酒楼窗户撞了出来,连人带窗框摔在了街上,吓得路过的人连忙退却开去。
那人在地上疼的来回滚,好不容易爬起来,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怒视着酒楼内走出来的女子,骂道。
“贺瑶你这个疯婆子,你敢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那长鞭就甩过来,直接甩在了男子身上,啪的一声,周遭的人都为之一振,感觉那鞭子是抽到自己身上,不自觉摸了摸胳膊。
这得多疼啊。
确实疼的厉害,那人嗷嗷叫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上去打她。
可贺瑶的身哪里是这么容易接近的,她直接捏住了打过来的手腕,一拧,在男子疼的弯过身时,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废物!”
男子气疯了,冲着酒楼内的人大吼,“还不快过来帮忙!你们这群废物!”
里面已经打过一架,被打伤的家丁连忙冲出来,可哪里是贺瑶的对手,不过是再多几个手下败将,从一个扑街到一群扑街,嗷嗷声遍地,疼的都起不来身。
人群里散发出欢呼声,连着年锦语都是星星眼的望着贺瑶,“贺姐姐好厉害!”
贺瑶蓦地抬起头,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年锦语,握着鞭子的手微动,这时酒楼内走出来一个抱着二胡的女子,搀扶着一个老人。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老人和女子不断的向贺瑶道谢,起因还是他们在酒楼内卖艺时,女子遭人调戏,不从之下又被强行拉入了包厢。
老人家想救孙女出来还被打了,路过的贺瑶看不惯,就直接把人给打出了酒楼。
“我送你们回去。”贺瑶催促老人和女子离开,以免被地上的人盯上。
但地上的人哪里肯歇,“疯婆子你别走,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没完,我要去报官!你打伤官员,贺家都护不住你。”
贺瑶似笑非笑的看着被那几个家丁护住的男子,“陈志义,欺男霸女的人也配做官,没有你爹你算什么?连你那差事都是花钱买进去的,你在这与我说护不护?”
陈志义又惧怕又充满恨意,他不断的后退,围观的人群也只能跟着他退散,而他见贺瑶不会对百姓动手,顿时恶念起,借着人群刺激。
“像你这样的疯婆子,整个燕国都不会有人娶你,你要是识相些,我倒是可以给我做姨娘,别的不成还有这张脸……”
“你找死!”贺瑶脸色一沉,鞭子直接甩了过来,就要甩到他身上时,陈志义直接将身前的家丁推了出去,随即疯狂往人群里挤。
街上顿时一片混乱,在排队的阿符被挤的很远,素练牢牢护着自家姑娘。
但陈志义就是铁了心要贺瑶发疯,最好伤及无辜,才能罚她。
很快他盯上了一个小姑娘,便故意停顿了下。
长至两米的鞭子狠狠的扫了过来,陈志义躲闪不及,从他脸颊上刮了过去,朝小姑娘落下去。
等贺瑶意识到他的阴谋时已经来不及,她收不及鞭子,“快让开!”
小姑娘被吓懵了,哪里还反应的过来。
只见一道身影冲过去,抱住了小姑娘,贺瑶认出是年锦语,咬牙甩了鞭子想让它飞出去,错开她。
“姑娘!”
“小心!”
***
就在鞭子要甩到年锦语的后背时,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鞭身。
鞭子的头端随即重重摔在了地上,也预示着一场灾祸被避免。
贺瑶喘着气,看着忽然出现的人,半天才将人认出来,“顾明渊……”
本来抱着小姑娘的年锦语听到这三个字,立马抬起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相公,什么都忘了,“相公!”
贺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周转了下,转身就去追陈志义,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把人直接踹在了地上。
“你敢害我?”
陈志义恶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有本事你今天就杀了我,否则你就给老子等着。”
贺瑶也不废话,直接拧断了他的胳膊,“成啊,那你就回去告诉你爹,看他给不给你做主。”
打皇子她都不在话下,他调戏女子在先,她还有什么惧怕的?
陈志义就剩下了嗷嗷的痛喊,到贺瑶松手,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昏死似的在地上,被那几个家丁捡走。
百姓对这样霸气侧漏的贺家小姐也是敬而远之,贺瑶朝顾明渊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鞭子。
“使不好鞭子就不该当街用。”顾明渊看着她将鞭子缠起来别到自己后腰,淡淡提醒。
万一伤到了百姓,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少将军这是在指点我怎么使鞭子了?”贺瑶看了眼轮椅,“不都说少将军不出门。”
“指点不敢。”
“若要指点,不如过几招。”说着贺瑶直接赤手空拳打了过来,顾明渊直接将年锦语推到自己身后,接上了她的拳头。
不知是不是为了避让他腿脚不便这件事,贺瑶冲出的都是拳头功夫,一记记又狠又快。
顾明渊虽使不上全力但也能应付,只是这是在街上……
于是他很快败下阵来,被贺瑶对着肩膀处打了一拳。
第二拳来时,年锦语冲了上来,张开手臂挡在了顾明渊身前,贺瑶的招式就这样挨近了她,在她脸颊便停了下来。
“你疯了是不是?!”贺瑶气不打一处来,“万一打伤你怎么办?”她这手劲要是没收住,能一下打飞她。
“贺姐姐别欺负我相公。”
“我这是在过招!”
年锦语咬牙看着她,“那我和你过招。”
“你脑子被驴踢了?”贺瑶无语,和她过招,打伤了她,被年鹤轩追杀么?
年锦语摇摇头,“你别伤着相公。”
“……”贺瑶看向她身后的顾明渊,气的要说不出话来,她抬手狠狠戳了戳年锦语的脑门,“他是你相公还要你护?”
年锦语缩了缩身子,垂下眼眸,但依旧是坚持,“我就是要护着他的。”
“你蠢!”贺瑶收回手,看向顾明渊,“堂堂勇毅军的少将军,竟要一个弱质女流出面求情保护,真是丢尽老侯爷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