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者迟疑着回答:“可能……结婚之后?”
“这个,我怎么跟你说呢小邢。”程舟挠挠头。
跳跃的太阳像颗跳动的心,和程舟的心脏同频舞动着,让她不禁要想,如果她和邢者之间也是这样的同频就好了:“是这样的,这世界上不止一种人,也不止一种生活方式,更不止一种生活规则。我不是适用你所说的这套规则的人,所以对我来说,婚前是可以这么做的。”
“就像有人认为人生来就是要面对苦难,我却觉得人生就是应该被幸福的事物填满——这就是不一样的两种态度而已。其实田小野问过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她问我我的每一天都这么快乐的话,那我会不会很害怕死亡。”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我觉得完全不会。我觉得就算明天和意外之间是意外先来,我的人生也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精彩了。”
程舟的这些话,邢者当时其实没有完全理解下来,但他知道程舟在很认真地去和他解释今晚的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程舟把这晚的事列入了构成她精彩人生的事件之一。
那么邢者就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阳光灼得他的眼球发痛,于是他闭起双眼,将额头抵在程舟的肩膀。像寻求保护,也像乞求怜爱。
因为他依然不知道程舟打算如何安放他,是带着他走出黑暗,还是重新丢弃在困境中。
第30章 感情
第二天一早, 当田野对着他俩大喊“你们也太过分了”的时候,邢者深深低着头,程舟则视线闪躲。
正当程舟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解释, 田野却咆哮道:“日出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啊!”
*
好吧,看来程舟下手还是有点准成的,她就说田野不该在那个时间点醒过来嘛。
然后就是毫无诚意的道歉, 谎称叫她了是她自己醒不过来, 以为她跟过来了但直到看完日出才发现她还在帐篷里睡觉,然后反正也不赶趟了索性由她睡到饱。
下山路上还是程舟用肩膀引着邢者走路, 但这回就更不对劲了。
这小伙子忽然沉默更甚, 似乎也不怎么听程舟她们说话了, 只有那只手不老实地在程舟肩头揉来揉去,身体也不自觉地想往程舟身上贴。
这已经到了田野都能察觉到不对的程度,神情诧异地看看邢者又看看程舟,几次用力清嗓子去提醒,邢者那头却恍若未闻。
这让程舟也很窘迫,只得趁田野去厕所的机会把他拉到一边:“小邢你不能这样子……”
邢者却有些懵:“哪样?”
程舟抓狂:“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是很明显的?”
“可我只是……”
“对, 只是摸肩膀,只是靠我比较近,但是明眼人是看得见的对吧?这种比较亲密的举动,一般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
邢者眉头皱起, 显然他对“亲密举动”的认知已经出现了偏差:“知道了, 那我注意一点。”
程舟这才松了口气:“那你现在重新把手放上来。”
邢者规矩地把手放在肩膀的正上方。
程舟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站得也离我远点!至少半臂距离要有吧?”
邢者只得又退后了半步。
*
全盲视障者无法用视觉感知物体, 那么没有摸到手上的东西, 就是不存在的。邢者无法靠匆匆一瞥缓解相思之苦, 他唯一能感知到程舟的方式,就是抚摸。
在他的认知里, 既然昨晚那样的事情都可以的话,那只是简单地摸摸肩膀当然也可以。在习惯了一片漆黑的世界后,他很难理解只是这样的小动作,为什么会让明眼人看着不适。
不过既然程舟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得“保持距离”“手脚规矩”。
虽然这样的刻意“疏离”让他很不高兴。
总算是还算正常地走完了下山路,拿到车后的程舟着实松了口气,但邢者松开手去坐后排的时候,程舟分明地感受到他强大的不悦。因为邢者在放手前刻意在她肩头用力地捏了一把,然后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好像程舟哪里惹到他了。
包括回到小区,下车离开的时候也只是程式化地道了声再见,其他什么也没有多说。
而田野,也是直到汽车开出小区才拧着个眉头说穿:“这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毛手毛脚的呢?”
程舟也没打算瞒她,干笑道:“因为是我先毛手毛脚的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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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田野睁着个牛一样大的眼珠子,不断轻拍自己的胸口:“好家伙,我真的好家伙。”
对于程舟做出这种事情本身,田野其实是不意外的。
她上学时跟着程舟去过两回酒吧,眼睁睁看着程舟一杯下肚就被不认识的帅哥邀请着搂腰共舞,而田野本人就在台下小口嗦着橙汁,强大的气场仿佛萦绕在她周围的不是dj舞曲,而是一首茶馆小调。
像程舟这种及时行乐的享乐主义者,是不会在意他人的评判和世俗的规矩的。这大概也是她周围风言风语不断的原因之一。
田野早知道她确实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女孩”,好在程舟自己显然也不屑于这个“好女孩”的头衔,她甚至老把这当作贬义词用。
而田野之所以能和这个“万人嫌”处到一块儿去,是因为程舟和其他人视角里那种“会乱来的女孩”也有很大不同。
因为完全忠于内心感受的缘故,程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论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只去亲近自己真心喜欢、真正与自己合拍的人。如果没那么喜欢,她自己就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排斥。
照这个逻辑来说,田野完全能想象昨夜他俩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这太像程舟能干出的事儿了——她的震惊仅仅源自于,她没想到邢者对程舟的吸引力已经这么强了。
另外就是:“不是,我就躺在旁边你也下得了手?”
*
田野是真没有自己被吵醒的印象了,对此她心中只有庆幸:“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们没有做到最后?”
“我发誓,我对天发誓!”程舟叫道,“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么不顾朋友感受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含糊。”田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那你这个,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你不是都把他……”田野说着说着哑口,因为说“睡了”也不对。
她只好换了个词:“把他糟蹋了吗?”
程舟开着车惊得大叫:“我糟蹋他?天地良心啊,你是不知道他摸得有多起劲……”
“停停停,不要跟我讲这些细节的东西。”田野赶紧给她打住,然后掐着自己宿醉的眉心。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行着两个系统,一个是“正常”来说应该探讨的,程舟接下来打算给小邢个什么说法的问题。但她知道跟程舟说这个等于鸡同鸭讲,程舟向来是不会给自己揽活儿的,她只会跟田野掰扯“小邢都没开口呢,我在这赶鸭子上架就太没意思了”。
于是这就是田野要运行的另一个系统了,就是这么个摸完之后一声不吭扭头就走的成年男人,他配得上程舟吗?虽然可以理解他因为年纪小还有缺陷的缘故,导致他可能还在状况外,但他确实也不能愣太久吧?要真是打算一直装傻充愣等程舟主动,那其实也是个靠不住的。
但田野又转念一想,程舟确实也算是路子非常野的一个典型代表,一个身体健全的正常男性都未必hold住她这套,拿这个给小邢一个视障者做启蒙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她都难以想象接下来的几天邢者要怎么度过。
田野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还算贴切的形容:“所以你们现在就是,史上最强暧昧期是吗?”
“唔……如果非要把‘确定恋爱关系’当作最终目的的话,那可以这么认为吧。但你晓得的,我没那么程式化啦。”程舟说着转动方向盘,“确定关系,然后才能牵手、接吻,领结婚证,然后才能doi,我觉得这也挺没意思的,容易错过很多美好的瞬间。”
“打个比方,如果小邢仔细思考之后觉得我并不适合结婚过日子,于是就决定不和我成为恋人关系,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呢?”程舟说着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那样的话,我还挺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的。人总会被什么牵绊着,相爱的人也不总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能至少有过一个吻,这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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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田野的担忧是没错的,那之后的几天邢者确实过得异常混乱。
他开始戴耳机玩手机,而且总是只戴一只耳朵,因为他要恶补生理卫生知识,听的全是不能公放的东西——只戴一只耳麦是要用另一只耳朵听着,以防耳机漏音。
20岁了,他更加扎实地明白了小孩是怎么生的。
但是生理上的知识不足以解决他在心理上的迷惑,而他唯一能拉来商量商量的,还是只有小周:“小周,我问你个问题哦,就是如果一个女孩她愿意和你睡在一起……”
小周大惊:“酒吧那个女的真跟你睡了?”
*
朋友的感情属实令人担忧,但自己的感情也会随着年龄的上升成为一个问题。
至少在妈妈眼中,是个大问题。
当田野关闭飞行模式时,首先看到的是倪影妈妈在实在联系不上她时做出的妥协:【好吧,也可能是我们做父母的太着急了,相信随着倪影慢慢长大,她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的。有劳田老师费心!(抱拳)】
然而就在田野松了口气,为问题真的会自己消失而感到欣喜时,她看到了自个儿妈妈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风景头像的微信,微信名是个简单的笑脸表情。田野知道,这就是妈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了。
她很快回了过去:【不想加陌生人微信。】
妈妈:【小伙子我见过,人很好,家境也不错。你不要忙着拒绝,先聊聊再说。】
田野:【不需要,我想自由恋爱。】
妈妈:【别不信邪,自己瞎谈的未必比介绍的好。】
田野:【我不想加。】
妈妈:【唉,随你吧!】
妈妈:【叫你往东你偏要往西,从小到大,你就没一件事是能让我省心的!】
田野好笑地看着屏幕。
那个被面馆大娘评价为“从小没让家里操过一点心”的她,和这个没让妈妈省过一次心的她,她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自己了。
第31章 问题
结果还是加上了笑脸人的微信。
因为那晚回家后, 妈妈和田野进行了一番长谈。在看到那个架势的时候,田野已经觉得自己会答应了。
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讲道理的人, 妈妈从不会强迫她什么,只会给她盘清利弊之后由她自己做决定。
妈妈先问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什么想法吗?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觉得条件还不错的对象?
答案自然是都没有。
妈妈便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有人介绍你还不去见, 你等什么呢?我就怕你自己在外面看中些什么歪瓜裂枣的, 分又不好分,结又结不了。你看你之前忙学业、忙事业, 心思放在正道上, 这就是最好的。现在不说事业有成, 但至少在相亲这方面,你也是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了。”
田野还是没闹明白:“我要站在这个尖尖上干嘛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不知道多少人相亲时被挑三拣四的,你看你呢?论家境,咱家在鹅镇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论长相,你不说多好看,至少也算板板正正的。论职业, 你还是个老师,有教育资源,寒暑假还能有空带小孩。就这个条件,你找什么样的不能找啊?你好歹也得去相亲市场上看看, 不然不白瞎你这么好的条件了?”
妈妈说:“你说有几个人, 这辈子能体会到一回众星捧月的滋味?你就不想去试试吗?”
很荒诞的一件事是, 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 田野心里泛起了些许欣喜。
因为妈妈很少夸奖她什么, 她从小听到的总是“没眼神”“没出息”“一点事都干不好”这些话,但告诉她“你的任务是学习, 其他的妈妈都会帮你操持好”的,其实也是妈妈。
唯一可以被称赞一声“值得表扬”的,就是考试名次靠前的时候,考到一些证书的时候,保研成功的时候。
作为一个“人”,被妈妈这样全方位的肯定,对田野来说似乎是第一次。
然而当妈妈继续说着“你看你这多好啊,你也没谈过对象,说出去也是老老实实孩子,男的其实都喜欢你这样的”的时候,田野的神色又暗淡些许。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男的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她只希望妈妈喜欢。
就是这样微弱的表情变化,妈妈立刻便捕捉到了:“怎么了野子?”
“没什么。”田野敷衍着,“我就是觉得很怪。加了这个男的微信的话,我要不是诚心想跟他相处,那挺耽误人时间的。可我现在都还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跟他相处呢?如果我像你说的先加了再说,照我的性格肯定也是会和他认真聊,这对我来说就会像完成一个任务……”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当初考编一样,一开始是不管怎么说先报名。但以我的性格,只要报名了,我肯定会全力备考,最后要是考不上我心里难受,考上了……那也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