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阵飓风一样,总觉得是要摧毁点什么。
此时的店长倒像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如既往地坐在前台:“来啦,还是找邢师傅是吧?”
程舟一边把自己团的券码亮出来,一边应:“对,下午预约过的。”
店长也自然地验着券:“怪不得呢,今天他也不当班,说有客人预约,下午自己就跑过来了——稍坐一下吧,上一个还剩十分钟。喝什么茶?”
“大麦茶。”程舟说着坐到沙发上去,拿根皮筋把头发绑了一下,方便等下按摩肩颈。
雨天的快活林,地上有些潮湿,混着些泥水。空气中是大雨的味道、生锈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艾灸的味道。
程舟突发奇想地闭上眼睛,于是这些味道似乎更清晰了些,她还听见了日光灯的电流声、店长给她倒茶的声音,走过来的拖鞋声,然后就是扑面而来的大麦茶香。
程舟睁开眼睛伸手接过:“谢谢。”
店长又趿拉着拖鞋离开:“你觉得邢师傅怎么样啊?”
程舟喝了口茶道:“挺好的,我很喜欢。”
店长笑道:“嗐,我说的是推拿手法。”
程舟好笑地看着他:“我也没说别的呀。”
第37章 味觉
店长被反将一军, 一时也没什么话好讲,只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刚好这时耳机里传来“7号结束”的提示音,便唤程舟道:“多巧, 那边好了,我带你过去吧。”
*
7号8号床的客人是一起的,程舟过去时, 二人正穿上外套出来。
是两个40岁左右的女士, 穿得大方得体、光鲜亮丽,说的话也有意思——
“哎哟, 这些话跟你讲讲我心里才好受点。我是真想不明白, 我从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啊还是太宠了,她就是觉得反正家里就她一个,把你们对她的好全当作是应该的。我看你还是得再生一个,这样她才能有点危机意识。”
“再生一个我也拿不出这么多心力去教育了。确实是我之前太惯着她,现在教出个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白眼狼,三观都不正, 我真失败!”
“唉,我们做父母的尽力就行了。你家小影其实也不错了,退步归退步,下回说不定还能赶上来呢。要我说, 这次主要还是老师的责任——你都说了这《钟钟小题》是老师让额外做的, 她还敢不做, 这其实就是老师的威信没树立起来。你们娘俩还为这吵一架, 不值当的……”
程舟跟她们擦肩而过, 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走到门边了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嘴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脑子有病啊。”
店长惊得浑身一跳,背上的汗都出来了,好在那俩客人好像没听着——也可能听见了但没觉得是骂自己。
然后在店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舟就已经进屋了。
*
上次一别,程舟跟邢者也有日子不见了,也没见邢者从微信找她,只每天逮着朋友圈赞个没完。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路数。
进屋时,邢者正坐在小圆凳上玩手机,闻声立刻抬头:“……你来啦。”
每当这种时候,程舟就总觉得他看得见:“怎么知道是我的?”
“脚步声不一样,身上的味道也……”
说到一半,旁边的小周用力清了一下嗓子,提醒他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邢者只得把话说全了:“你会用玫瑰味香水,所以很容易认。”
“香水?我没用什么香……哦我知道了。”程舟恍然大悟,“内衣洗衣液味。”
小周的嗓子都要清废了。
*
他试图提醒二人自己的存在:“哎,那个,今天田老师没来啊?”
程舟人已经趴下了,推拿床的设计让她的颈椎后移到了一个很舒服的位置:“嗯……对,她最近太忙了,我没约她。”
邢者则上手轻捏着她的后颈,嘴里不过脑子地吐槽:“得亏没来呢,要不听到了多尴尬。”
程舟抬头:“什么意思?”
邢者顿住,这时候倒是想起思考“把上一个客人吐槽下一个客人的朋友的事外泄的话算不算违反职业操守”这个问题。
小周显然比他机灵:“没事儿,就是那个啥……田老师上次来其实能用券的她、她没用,我们也是事后才发现的。”
程舟来了精神,毕竟现在她手头也不宽裕:“啊?什么券啊,我也有吗?”
邢者根本说不出话来。
全靠小周的大脑飞快运转:“那个……教师节!是教师节的券,所以你是没有的,她的也已经过期了!”
“哦……”程舟又趴了回去,感叹道,“老师的福利还是好啊。”
邢者也很惊讶:“小周你反应真的好……”
被小周吼了:“你能少说两句不?!”
*
邢者是觉得自己和她俩已经很熟了,告诉她们也没什么。
而且总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田野曾经向一个家长推荐过一套习题,家长让孩子做,孩子不愿意做,于是母女之间发生了争吵。
他觉得这跟田野关系其实也不是很大。
既然小周死命拦着,那他也不再多话,只是用程舟能接受的手劲儿细细按着颈部穴位。
她今天应该是久坐了,按起来咯咯作响:“培训很累吗?”
“开车累。”程舟应他,“租的车,我忘调座椅了,一路将就着开,就……嘶,就是这里,疼!”
“风池穴。很多人风池都痛,低头玩手机的缘故。”邢者说着定位在那里,手法娴熟地揉捏着。
但程舟是真接受不了:“啊,不行,太疼了……你换个地方按吧。”
邢者心疼得眉头皱起,却只是又放轻了力道:“忍一忍吧,你这不按也不是个办法……疼点也好,这样下次开车就能记得调座椅了。”
程舟失笑:“邢师傅,你就这么回应客人的诉求吗?”
“那也不能就让你这么僵着……”
小周实在没憋住:“算了我还是去休息室吧。”
*
于是推拿房里终于只剩下程舟和邢者。
没了旁人,邢者反倒有些沉默了——有小周在的时候什么话都像是正常话,小周一不在说什么都有点不正常。
过了一会儿,总算放过了程舟的脖子,转而向肩膀探去。
这么一探不要紧,邢者发现,这次程舟的肩头,连那根细细的带子都没有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程舟的后背摸了一把——还好,肩胛以下还是有布料的。
但他想象不出这穿的是件什么衣服,没有吊带的话真的不会往下掉吗?
程舟已经被这过于明显的心路历程惹得咯咯笑:“你紧张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光着过来吗?”
“不是……”邢者又把头深深低下,“我只是没见过。”
程舟便去拽他的手:“那你摸摸看……”
邢者吓得“嗖”得一下把手抽走:“不行……屋里有监控。”
程舟话里全是笑音:“你是个推拿师你怕什么?那还按不按了?”
邢者红着脸,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很正常:“你不要碰我,我有自己的顺序。”
程舟把头重新卡回窟窿里:“行,你顺你顺。”
*
于是邢者便按原计划,先按肩膀。
挡布单薄,他的手指可以明确地感受到程舟的肌肤有多细腻,用指腹按了一会儿,忍不住换用掌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将整个手掌覆上去,做着一个很暧昧的、揉捏的动作。
他心里很清楚,这已经不属于任何一种推拿手法了。
程舟被他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到底还是发出了一声略显放浪的惊笑:“啊,好痒!邢师傅,你这算揩油吗?”
邢者却依旧不舍得放手:“你会投诉我吗?”
“为什么要投诉你?”程舟悄悄抬头偷瞄他,“这是你按得最好的一次了。”
邢者倒突然较真起来:“那是你不让我用力,本来推拿就是要吃一点痛的!”
“啊!痛痛痛!你别激动啊。”程舟猝不及防地被按了一下穴位,赶紧挣扎着躲开。
邢者便暂且放过这处,转而推向脊柱。
他大致搞明白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背后的部分,有着像鞋带一样的抽绳。所以这件衣服是靠极度的“合身”紧贴在身上的,那就不需要再有吊带了。
这么想着,邢者忽然很好奇这件衣服的前面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不能问吧——刚才就被程舟问要不要“摸摸看”了,现在要是还问这种问题,那不就明摆着是想……
邢者不敢再想下去,赶紧规规矩矩地用正规手法按着脊柱的穴位,能感受到程舟的背部肌肉因受痛而紧张地绷起。
真的好辛苦啊。
夜里要工作,白天又冒着大雨往返钟市学习,这么晚了才刚回来,这也太努力了。
这么想着,邢者的指尖又加了几分巧劲。他现在是真心希望程舟能在他这里得到放松……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要能赚到钱怎样都行。
窗外的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程舟一时没有说话,邢者也只管用心按着,只当她是在全身心抵抗痛觉。
但过了一会儿,程舟忽然又开口道:“小邢啊。”
“什么?”
他回应的速度快到几乎和程舟撞在一起。
让程舟一边忍痛一边想笑:“哈,嘶——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你除了视力以外的其他感官是不是都特别好啊?”
乍一被这么问,邢者还紧张了一下,因为这问得好像程舟知道他“偷听”到那通电话的事儿了。
但是仔细一想,那天在钟头山顶,他们都已经说穿了是“互相喜欢”的关系,那听没听到其实也不打紧了吧?
于是他还算镇定地应道:“确实……比一般人好一点。”
“味觉也是吗?”程舟问。
“嗯……”这邢者还真没细想过,“我能一口吃出菜里有没有放姜,喝出粥有没有糊底……这种程度算吗?很多明眼人也能做到吧?”
“这样吧。”程舟想了个办法,“那天在钟头山喝酒时,我给你们介绍鸡尾酒成分的时候其实少说了一样,你有喝出是什么吗?”
邢者愣了愣:“你说红牛?”
程舟抬手打了个响指:“你知道公无渡河在哪吗?”
“听说过……路口的酒吧吗?”
“下班后来一趟,有事要你帮忙。”
第38章 风味
这是在听Java讲课时想到的。
Java说她对风味的把控力来自于感官过剩——虽然不知道是因为感官过剩导致抑郁, 还是因抑郁导致的过剩,总之这给了程舟一点启发。
她不是舌头很钝的人,但毕竟经验不多, DDL的伏特加也还算是新品,到网上找大神的分析和思路也很难找到。
好在她的竞争对手们也都和她差不多。
但是在大酒吧里干活的好歹都有师父,有些师父可能还不是什么一般人, 多少能给些指点。当程舟一头雾水时, 她首先想到的是之前兼职时的师父。
可小橘还在那儿呢,这种时候师父肯定是重点指导小橘去了
那再想就只能想到她爸。
开玩笑, 她现在可是在离家出走哎, 要是因为这种事扭回头去找爸爸, 那跟认错了有什么区别。
一场比赛而已,大不了不比了怎么样,比了拿不到名次又怎么样,让她服软那绝对是做梦。
她去求助司旭的可能性都比求助爸爸大。
但是说实话,司旭这人从前什么样程舟不知道,现在对于调酒肯定是荒废了——当程舟看到他倒酒不用量杯、让去冰还真就直接加水的时候, 程舟就知道他对这行早已失去了较真的劲头和激情。
程舟想象了一下,如果司旭喝了口DDL伏特加,然后告诉她这酒有柑橘味那她敢信吗?
她只会条件反射地去想司旭这话有多少装逼的成分。
但是当邢者坐在她的吧台前,皱着眉头说:“有股橘子味。”
程舟便惊讶地把他面前的一排杯子换了个顺序:“你再尝尝呢?”
邢者只得再尝一口, 然后一言难尽地抬头, 无神的眼睛对着程舟的方向:“……这不是刚刚那个了啊。”
*
不愧是能闻出她内衣洗衣液是玫瑰味的人。
“那这个觉得怎么样?”此时的程舟像个考官。
邢者则感到为难:“说实话吗?”
“对啊。”
“难喝。”
程舟连连点头:“那就对了, 这款我也喝不惯。”
邢者看起来有些迷惑:“这不是你调的吗?”
“不是, 这都是不同品牌的伏特加, 没调过。”程舟说着把邢者说难喝的那杯拿起来喝一口,“这款是黑麦发酵的, 有股辛辣味,有人就好这口,但我不喜欢。”
砸吧砸吧味儿:“但口感不错。”
“不涩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