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门童站在那, 没有迎接的意思, 只是机械地勾起笑脸,回答道:“宾客已到齐。”
右门童卡卡地扭过头:“来者, 何人?”
容娘蹙眉, 感觉不太对,她拽住拖在地的披帛搭在臂弯,回头去看喜庆吉利的大红花轿,又看向鼓乐依旧没停的迎亲队, 和潇潇对了个视线后,疑惑的扭回头说:“看......不出来吗?”
楚若颜头皮发麻,让自己冷静了会儿,说道:“让他们开门。”
潇潇唤道:“新娘到!”
轿夫:“新娘到!落轿!”
轿夫打开轿帘, 潇潇扶着楚若颜躬身走出轿。
她站在轿子前,正对府门, 眼前是一片盖头的红色, 盖头前有被血雾染上的浅印, 看不见前方,她只好注意脚下。
门童有了反应,侧过身邦邦敲响门环:“新娘到!”
府里接了句:“迎新娘!”
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骤然一股怪异的阴风刮出,一张花瓣型的空圆心纸钱飘到楚若颜脚前,一半搭在她的绣花鞋头。
楚若颜猛得紧握潇潇的胳膊,神色慌张,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轿子。
轿子上的玉铃铛当啷一响。
她低声道:“潇潇,府里......”
潇潇拧起眉:“嗯,若颜猜想是对。”
府门大敞,里面的“宾客”齐刷刷转过头,看过来。
夏玉澜站到潇潇身边:“潇潇,我进去,你别进。”
“玉澜......”
他一个人对付可够呛的。
楚若颜道:“潇潇,你带容娘走。”
潇潇目光犀利扫了一圈府里,对容娘道:“容娘,你先回去吧,我们送亲。”
潇潇和容娘费了半天口舌,才将人一步三回头的打发走。
天边霞光好似泼洒的血,黑夜慢慢笼罩压迫下来。
沈府里本是喜庆的红光,在黑夜里,显得诡异,“宾客”让出条路。
潇潇扶着楚若颜往里去,她们身后跟着迎亲队,震天的乐终于在府门关上那一刻停了。
门童亦是入了府,站在门里,守着门:“宾齐!”
刷――
密密麻麻的红花纸从天而降。
楚若颜低着头,瞧见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踩在花纸上,在那上头留下沾有泥的鞋印。
沈府是富贵人家,亭台搂阁飞檐青瓦,宏伟壮丽端方有序。
入府便是一个极大的前院,奇花异草假山溪水,到正厅去拜堂,要走过一座小桥,经过一条长廊。
楚若颜路过桥端,往下瞧溪水,红灯笼的光线映在波澜的水面,随着夜风掀起的水波,枯叶下荡出一条翻白肚皮瞪着眼的死鱼。
她浑身发凉,跨出的每一步都是虚的,低声问道:“潇潇......有人吗?”
潇潇搀扶着她:“有,两个人。”
楚若颜毛骨悚然,手中紧攥程今生给的香灰,杀喜鬼时,幸好情急之下摔出的是系统复制的,不然那袖珍版,还不够给这府里的妖魔鬼怪挠痒痒。
鬼入尸器时,潇潇感应不到,但她能准确的确认,在一片杂乱中有两个人的气息。
楚若颜:“沈老爷和沈公子。”
刚走下小桥,潇潇骤然止步。
楚若颜:“怎么了?”
夏玉澜蹙眉道:“还有一个新娘。”
“什么?!!!”
一股风过,长廊的灯光被吹熄,过了一会儿又复燃,整个长廊一直处于忽明忽暗。
拐角之处,站了位女子,褪色的嫁衣绣着金色大郑盖头坠着福结流苏。
她扭过头盯向她们这方,长廊的灯每暗一次她就会出现在一个新地方,时远时近,像个调皮又好奇的小姑娘,偷偷瞧两眼,又害羞的急忙躲起来。
潇潇:“若颜,羡慕你有个盖头,不然真是会吓死。”
灯光一闪,响起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此时,那新娘正是站在她们面前,一股水的浓腥味扑鼻。
楚若颜低着头,看见了一双湿漉漉从水里捞出来的绣花鞋,地板上湿了一摊,她的裙摆与双脚被一根锁链捆住,锁链后头拖拽一块大石头。
灯光再次闪烁,眼前的绣花鞋不见了。
这是?!喜鬼?!
怎么回事?她不是被杀了吗?
又出现一个?
潇潇:“不见了。”
“嗯?”
“新娘消失了。”
就连地上那摊水迹也消失了,仿佛这新娘从未出现过。
楚若颜:“潇潇,今日你杀的鬼可是这般模样?”
“是,一模一样,仅是喜服不同。”
正厅门槛前摆着一个火盆,下人蹲在火盆边,竟然用手扶着滚烫的铁盆边!
没有知觉,面不改色僵硬笑着。
里头正中央大肿窒拢一身红衣的人,转过身来,是个喜司仪,他的双手贴在身前,两手腕挨在一起,奇怪的姿势站着。
“新娘跨火盆!”
楚若颜拎起裙摆,抬腿跨了过去,身后的红色火焰,嗡一下,冲天高,带出诡异的绿火。
衣袖从潇潇掌心滑走:“若颜!!!”
楚若颜回头去看,盖头隐约透出那火,随后门缫簧关了,潇潇和夏玉澜被隔绝在了火外。
再一扭头,喜司仪走到她前面,一双苍白的手像被捆绑一样,伸到她盖头下,欲想掀开。
楚若颜心中骇然,寒意涌上脊背,浑身发抖,心脏狂跳震在耳边。
然而,那双手才碰到细珠,喜司仪就猛得弹开,连退数步。
沈老爷从主座上一拍扶手,站起来:“这盖头岂能现在掀开!”
关上了门,屋里闷的慌,沈公子身体不适的低咳两声道:“司仪,为何要关上门。”
喜司仪怔了片刻,半晌才从楚若颜身上移开视线,露出一抹笑:“自然是为了去除沈公子的疾病。”
他回身走到供桌前,点燃三根香,对着大喜字与桌上灵牌躬身三拜。
沈老爷不明所以问道:“为何是两个灵牌?”
右侧写了爱妻沈夫人的名字,而左边那个一片空白。
喜司仪笑说:“两个灵牌,自然有妙处。”
在拜完后,他扬起头,看向两侧七字对联,将香插到香盆里,又给沈公子和楚若颜递上互牵的红绫。
沈老爷看他神神鬼鬼,一举一动都透露奇怪:“你与那媒人是什么关系,他为何介绍你来?”
喜司仪思索了会儿,笑道:“病友关系。”
“何意?”
“同病相怜。”喜司仪走到侧面的案前,案上摆放各色毛边纸,浆糊,绸缎与泥,还有一碟红泥浆与一支白毛笔。
他边回头看沈公子的容貌,边开始动手扎纸人。
竟然在给一个活人,捏纸扎!!!
沈老爷眉角抽动,有些怒意:“若是我儿病未除,你休想出这门!”
喜司仪道:“沈老爷放心,保药到病除。”
待纸人扎好,他拿起白毛笔,沾上红泥浆,在纸人眉心一点,那纸人双目亮起红光,赫然抬头。
喜司仪道:“病不除,这门呢,想出也出不了的。”
他将纸人塞到沈公子怀中,那纸人有意识似的接过沈公子手中的红绫。
楚若颜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她只听到他们的对话,与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沈公子:“纸、纸人动了!!!”
“什么人?!!!”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楚若颜的后脑:“潇潇!!!”
楚若颜惊恐万分,想丢开手中的红绫,却发现像被粘上似的,甩不掉!
她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背接触到玉檀香木地板,地上有一摊水迹。
屋外的人想进来,屋里的人想出去,绿火就是一道封印,仪式没完成前,此门无法开!
她想改变些什么,但从入门开始她就处于惊慌中,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改变这段剧情。
沈公子怕吓到她丢开纸人,上前扶她:“姑娘没事吧,我也不知道是这样的仪式,让姑娘受惊了。”
楚若颜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我自己起来,谢谢。”
喜司仪又回到扎纸案前,凭空捏了个姑娘样,塞到楚若颜怀中。
楚若颜虚握着,那纸人没用一点动静,无法形成意识。
喜司仪瞧了两眼,又重新扎了一个,还是没有动静,来回几次,最终他放弃了,丢开纸人。
楚若颜这时才知道,若是最开始他掀开了她的盖头,看清她的面容,这纸人怕是要动起来了。
喜司仪捡起沈公子的纸人,放回他手中,命令他拿稳:“他可是能替你挡灾的,这病能除否,可都看他了。”
他垂下供桌两旁的幔纱,挡住了喜字与灵牌。
仪式开始,香烟缭绕,未点的红烛,窜起高火。
喜司仪举起双手:“一拜!高堂!”
一拜什么?!高堂?
楚若颜不受控制的弯下了腰。
她被控制了!就像有傀儡线似得,只不过,现在控制她的是手中的红绫!
“夫妻对拜!”
为何顺序不对?!
“三拜......”喜司仪顿了会儿,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楚若颜与沈公子双双扭转身,对向关紧的大门。
“......天地!”
背上压下股力,硬是让楚若颜对此一拜,抬身时,大门刷一下向外扇开,啪一声,摇摇欲坠的门掉了。
“礼成!”
“焚礼!”
沈公子的纸人,挣脱他的手,飞向火盆,跳了进去。
绿火渐退,红火被一阵从后而来的风,吹向前院,焚烧飘在空中的花纸,落下余留的灰烬。
身后供桌躁动,香盆中的三支香,断了两根,成了长短香,红色的幔纱飘飞,成了白色向两侧打开,两个灵牌摇晃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沈老爷在身后唤了声,而后没了声音。
“白绫?!”沈公子惊呼一声,受到刺激,开始猛烈咳嗽。
“白......?!!!”楚若颜低头一瞧,手中的红绫成了白绫,满院子飘落的红花灰烬,到地上后成了白花纸!
她手中一扬,发现这白绫可以被丢开了。
“你?为什么可以丢开白绫?”
身后传来难以置信的女声。
而沈公子手中还握着那甩不掉的白绫,垂拖在地。
铁链声拖在身后。
沈公子咳红了眼,呼吸都是困难的,他脸色煞白,看到身后之人后,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楚若颜闻声回头,那双熟悉的绣花鞋又出现在了眼前。
“喜鬼!”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事!!!”鬼司仪声音尖锐大喊道。
楚若颜一把拉过沈公子,对沈老爷喊道:“快跑!”
鬼司仪冷笑一声:“跑?想跑去哪?”
她拿出另外两个纸人,一个是沈老爷的,另一个则是沈公子的,本是要丢火焚烧,却发现楚若颜挣脱了白绫。
沈公子道:“爹......?”
沈老爷脸色刷白坐在高位上一动不动,片刻后才抬手道:“无事。”
方才自以为敞开的大门,再次合拢,那封印并未解开。
鬼司仪用纸人威胁道:“接下来,该入洞房了,二位,请。”
她走在前端开路,从供台旁绕过去,走向后院。
楚若颜自那经过,发觉掉在地上的两个灵牌,一个是早逝的沈夫人的,另一个.....刻上了沈老爷的名字。
程今生说过的话响在耳畔,“正确说是成亲当天,再准确,是拜堂时。”
沈老爷......在一拜高堂的时候,死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初李状元府的婚宴,在拜堂时,新娘就已经被傀儡线所控制,再最后一拜焚尽纸人时动手杀了新郎。
届时,封破。
现如今她没有受到控制,沈公子还活着。
李状元府里,杀了双亲的第三个杀手,是鬼司仪!
这是一场......充满欺骗的......冥婚。
昏暗之下,沈老爷没了气息坐在高位上,歪脑袋倒在供台边,双目无神瞪大,望的方向正是自己的灵牌。
新郎未死,鬼司仪怎么可能放过她,这怕是要等到明日的诸事不宜,选个时辰,继续动手。
......
潇潇与夏玉澜站在正厅门外,那阵狂风直接将他们掀到了院子里,目睹到一切,一个双目猩红带着微笑的纸人,从沈公子怀中跳到了火里,漫天的白纸飘落,楚若颜手中握的红绫变成了白绫,喜司仪突然变成了长廊里见到那个新娘。
红幔纱变成了白色,吹起时,藏在里面的红殖闪烁鲒ぷ郑红对联一点点融化,似血流下,染过金色的字,滴在地面。
灵牌落地的刹那,沈老爷被一支沾了红泥浆的笔点了眉心,而后,一只沈老爷摸样的纸人从桌上站了起来跳下桌,要往火盆走去。
突然之间,楚若颜像恢复意识,松开白绫,鬼司仪见状一把捞回沈老爷的纸人。
再然后,门再次被关上了,屋里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们。
她能听见楚若颜在喊她,可是楚若颜听不见回应。
院子中的“宾客”开始躁动。
夏玉澜一把拽住潇潇的肩,将她挡在身后,抬手斩了一人。
是只黑蛇妖!
露出原型,对夏玉澜产生攻击,随后一只两只,全部涌上去。
潇潇:“玉澜,那阵要如何才能破开!”
扶着火盆的两个下人,亮出利爪扑向潇潇身后。
潇潇余光一闪,横剑一划,两人双双倒地,鬼烟飘出,在院子里四处横飞,根本无法斩去,稍不注意还会被黑烟伤着,棘手的问题出现。
“玉澜!”
不能将鬼放出来,先分出妖和鬼,斩妖再除鬼。
院子里有百来人,扭曲又狰狞的笑着。
长廊的光彻底被那阵风吹熄了。
现在只剩那盆旺燃的火,与那院子里的红灯笼,微微照点光。
潇潇手指轻弹剑面,当啷脆响,一道剑光闪过,看清目标后,她挥出剑,穿过漆黑的长廊,留下一道光影,划了几人的胳膊。
“左边第一个!妖!”?
夏玉澜身手矫健跟在她剑光的身后,抬剑便杀了那只妖,妖身显现,他与他对峙。
院子中“人”太多了,这方法杀一个两个还行,但一个两个就够费劲了,他们不光要躲攻击,还得在确认目标后回击。
几个回合下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被逼到了正厅前。
有些妖鬼想攻击,有些妖鬼想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