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阳的天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
是她为他放的一片烟火,璀璨源源不断,盖住漆黑的天空,遮住清冷无色的月。
他的眼中容下了无数的光彩,不再是从她眼里看到。
她让他站的更高,望的更远。
少年朝她奔去,越上她的高塔,见到她的刹那,心跳漏了一拍,他紧紧拥住她,埋在她的颈窝。
楚若颜快被他融进身体里,忽然间,滚烫的泪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中。
他哭了?
她呆滞住,竟然有了丝无措,缓缓安抚他的背,是因为这场烟火?
是因为她没离开。
烟火还在继续着,绽放在夜空里,世界都是明亮的。
“我给你买了个东西。”楚若颜拍拍他的背:“要不要看看喜不喜欢?”
是半张玄色的面具,正好能挡住他的伤疤,一半是神秘的面具,一半是微微上翘魅惑的狐狸眼,有了一丝程今生身上的感觉,神秘又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不敢妄动。
她知道他是介意这道疤的,如今,他没有弱点了。
尘尽摸了摸有暗纹质感的面具,很是欢喜:“你送的,我都喜欢。”
楚若颜:“把我的丑钱袋带身上,见到喜欢的你就买,想吃蜜饯,想吃麦芽糖,想吃糖葫芦,喜欢什么你就买什么......”
尘尽俯下身,在她发端深情一吻:“既是给你的,就是属于你的。”
“既是我的,我愿意给你,在军营里我不常出去,你要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也可以给我买来。”楚若颜与他慢步在街道上:“尘尽,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就像今日你在原地等我那般,但是等待太过漫长,你要给我写信,我才会安心。”
她望向他:“还有......早点回来,我在等你。”
在灿烂的烟火下,他又道了一次:“遇见你,是我此生有幸。”
夜里两人回到军营,楚若颜在小鱼灯圆鼓鼓的肚皮上写了两人的名字,挂在营帐前:“听说这样可以祈福。”
......
第二日天还未亮军营再次空了,只是这次,他离开时告知了她,她站在门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开始她漫长的等待。
消息每周都会传来,没有战事时,他把思念全封入信中,她常常能收到十几二十张的信,她把它们锁在箱子里,思念时又翻出来看看。
张大娘有一次拿着锅铲掩盖不住喜悦就冲进了她的营帐。
听她说,尘尽最近又升官了,麾下大军从五万到十万,到十五万。
听闻他一路南去,少年将军英勇善战,连收三座城池,柳州、屿安,全都回来了!
张大娘高兴极了,说她果真没看错人。她说尘尽可以打下这个乱世,成为一代枭雄,被人铭记千年。说没几年就能太平了,到时候有尘尽坐镇,看谁还敢来欺负大燕国。她还说等一切安定的时候她要回屿安。
张大娘坐在楚若颜对面挥动她的锅铲,说了好多好多事,计划了好多好多事。
她想想让尘尽镇守边关太累,还是留个名号养老算了,说日后让尘尽和楚若颜回到屿安,做一对快活神仙,羡煞旁人。
她还说,必须要看楚若颜风风光光出嫁。
时间过得很快,他的信一封又一封而来。
他的思念承满整个箱子,已经塞不下了。
有些遗憾的是,她无法给他回信,战场多变,每次来送信的人也不一样,许是为了她的安全。
将军一路南下,再往西去,他没在那个冬季后回来,战事南平西又起,他无法歇脚,无法停歇。
足足两年,未见。
那天楚若颜又收到一封信,他接到一个任务,此事一成国将太平,他的麾下已有三十万大军,是陛下亲自下令。
尘尽二字在两年后,在整个大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名声大噪,响彻千里,就如张大娘说的那般,他会在千年后依旧被人铭记。
他会受人崇拜,得到前所未有的尊敬,他的伤疤成了他的勋章。
可是楚若颜在看到三十万这个数字时,心不来由的慌,她的心口印上白花之处突然开始抽痛,越来越痛,冷汗不断冒出,她手一抖,那封信落在他送来的红烛上,火焰从角落开始燃烧,她想去灭火却发现脚也无力,动不得半步,手也酸软抬不起。
她意识到了不对,可是却无法动弹,后来,张大娘及时赶到给她喂了口水,让她平缓了些。
可是,那封信已然成了灰烬。
楚若颜垂着眼眸,把灰烬小心翼翼装到瓶子里,放入已经合不上口的信箱中。
她想了很多办法,可她找不到他。
直到三天后,信再次被送来,他依旧述说着近况与他成疾的思念。
楚若颜这才松了口气,她向往常一样坐在营帐的台阶前呆坐一日。
张大娘有一日来于她闲聊:“这小尘何时与你商议成亲一事?”
楚若颜低笑回复道:“还太早了。”
张大娘:“还早!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两年啊,两年,这营帐空了两年!”
张大娘这张嘴真是像开了光,没几天后,尘尽不止送来一套喜服还与她说这次任务完成,他就回去与她成亲,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她。
可是......这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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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虚梦(8)
一整个冬天没有消息, 大雪覆盖空荡荡的军营,楚若颜缩在台阶上头发飘落一层白净的雪花,祈福的小鱼灯因长期日晒雨淋,被这场大雪压垮砸进雪里, 圆鼓鼓的肚子瘪了下去。
楚若颜听见动静转头瞧去, 大雪积起深厚一层,她又回转头望向前方, 路的尽头没有她期盼的身影, 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她拾起小鱼灯拍了拍盖住名字的雪, 最后发现名字早已模糊, 鱼灯鲜艳的颜色也变得灰淡。
尝试挂了几次, 小鱼灯总会在她转身走了两步后再次掉落在地, 始终挂不上去。
那天楚若颜站在皑皑白雪里,盯着慢慢被雪湮没的小鱼灯许久许久, 久到她仿佛是白茫中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 太过难熬。
......
大雪融化,梨花初开。
春天,他依旧......未归。
从何时开始,她再没收到他的任何物品, 喜服是最后一件,那个冬天的约定好似被遗忘了,又好像被深刻在心底,翻出来时空落落的。
尘尽曾经留下来的百人, 两年里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如今只剩她和张大娘。
张大娘从庄门关中给她买了根小鱼样式的麦芽糖, 晃在她面前逗她开心。
但是......楚若颜的眼神充满哀伤, 好似不会笑了, 整个人反应迟钝,眼底空洞只是呆呆望着军营的方向。
某天里,张大娘急急忙忙从外跑回来,和楚若颜说城里相传梁公子死了!
那是楚若颜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不再是呆滞而是慌乱。
尘尽察觉到任务有问题,原先的敌军只有两方,一西一南,结果如今大燕彻底被包围,周边邻国全都秘密商量好似得盯住了他们,尤其是折了几十万大军本该安分的木令国,突然死而复生,得来大批军马,同时进攻。
有人想把他们套住。
他派探查情报及其有经验的梁公子前往,却没想到他们的动向莫名被敌方掌握,梁公子被围剿,三千人无一生还,他冒死把零零碎碎的消息传回给了尘尽。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尘尽看着他的死讯久久不能回神。
原先以为陛下让他掌握三十万兵马,让他来边关是为了一举得胜,后来发现不是,陛下究竟听了谁的教唆,把重力军全拨给了他,让军队远离皇城。
......那个春天,大燕乱了。
四面引敌,出现叛军,陛下被杀,整个大燕直接崩盘。
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就在眨眼间,不给所有人反应。
尘尽被困边关,三十万大军偏就杀不出去,连打数月,他没有前路没有退路,没有援军,只有劲敌。
几方大国联合起来,敌军来了一批又一批,打不完杀不完。
听到大燕崩盘,出现叛军,陛下滴血的头颅被悬挂于高墙,他用命打回来的城池丢了一座又一座。
尘尽的心如坠深渊,他知道,他憧憬的未来再也没有。
那些守国守城的将军不见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尘尽没有援军,一次次而来的是不同邻国的强军。
探查的人出不去,他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他给她写了一百零一封信,每封信都有三十多张写满的信纸。
他也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喜服。
她还在等他。
他失约了,他应该在那个冬天回去见她一面。
两年间,他凭着记忆在他的屋中挂满了她的画像,她站在阳光下,翠绿的榕树边,她陪他抓鱼,堆雪人,给他买蜜饯,为他放烟火......
没了他的消息她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他忽然不知道,也不确定。
他没有信守承诺,给她送去消息。
那天,守关的士兵,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庄门关破了!
尘尽下了决心,要从这里杀出去,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选择,他们探不到敌军的任何动向,只能选在自身状态最好时杀出去。
否者等待他们的不止是弹尽粮绝,三十万大军没有二异抱着必死的决心,随他打开城门。
他们不知道往哪去,好像没有方向,没有归宿了,没有一处平安无事的落脚地,他们只知道,要杀完敌军,杀完......
大燕没有守住,梁公子没有回到柳州,楚若颜再没见过尘尽。
战火纷飞,她和张大娘在得知明门关被破时就提前离开了军营,他写给她的信太多太多,太沉重太沉重,她带上了最后一封,穿上那身喜服开始逃命。
她骑上一匹快马,朝尘尽曾经说过的方向奔去。
屿安县时,张大娘以腿脚不便之由,不愿再走。
“是改变不了的天意啊,小楚,我不同你一路了,会拖慢你的步伐,你朝他去,朝他奔去,至少这一生......见他最后一面。”
“你们有缘的,一定会再见。”
“我生在屿安,活在屿安,若是将死,也望死在屿安。”
她笑着说:“因为你们,大娘这一生也是越过千里的人了,将来我非要和那些老太婆们吹嘘,我见过她们没见过的世面,够唠很久很久。”
“名扬万里的尘将军我认识,他的爱妻我也认识。”
“是昏君无用,不怪小尘。”
“你往前走,往前去,你会见到他的,一定会。”
“大娘在屿安等你们回来。”
......火烧万物,烽火燎原。
路过的城镇,百姓被掠杀,撕心裂肺的痛喊无数。
入眼尽是尸山血海,硝烟弥漫,血流成河,一座座血城,火城,以及敌方N瑟嚣张的面孔,他们猛扬起能决策他人生死的刀,斩下他们的手脚,享受他们的哭喊与求饶。
是她在梦境里见过的场景,那般的触目惊心。
抱怨与咒骂的声音响起,时隔多年,她又一次听到“应该的”几字,他们责怪尘尽,他曾经付出的一切随着大燕国的破灭,一同碎了,付之东流。
楚若颜夜以继日,跌跌撞撞朝他的方向奔去,她的马再也跑不动了,她甚至冒险潜入敌营偷了匹快马。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奔向他。
一身飘逸的鲜红嫁衣宛如她坚硬的盔甲,在天空下肆意飘扬。
尘尽亦是如此,他的盔甲里藏着他的喜服。
一路朝她的方向奔去,他的浑身沾满鲜血,脚边尸体无数,这是一场望不到边际的炼狱。
庄门关被破那日,楚若颜已经不眠不休,走了大半的路程。
越往前行,路越难走。
几乎百步遇一敌军。
尘尽杀不动了,三十万大军寥寥无几,他们被敌军围剿,行不到百里,所有人都在他脚边倒下。
他清楚的知道,他无法再往前。
他去见她的路,只能行到此处。
到此为止。
尘尽给她写过最后一封信,没有道不完的思念,没有密密麻麻写满的三十张纸,只有一行字,写在干净整洁的纸上――“若颜,我回不去了。”
他失约了。
他送不出去,它躺在他的心口,永永远远只能躺在他的心口处。
从前的思念,他总是让自己抱有希望,终有一日会回到她的身边,会计划将来。
家书里写满少年毫不隐晦的爱意,数不尽的思念,还有平常琐事,遇见的趣事。
他怔怔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那里只有黑压压不断包围上来的敌军,不会有她......
灰蒙蒙的天空下,硝烟弥漫的战场,全是痛苦的呻.吟,兵器相撞的刺耳声,周围死气沉沉绝望的可怕,士兵面对强压的劲敌,寡不敌众,精疲力尽,士气全无,他们一退再退,多数死于同自己征战数年的刀下,了断了自己。
尘尽缓缓抬起头看,乌云压城,天边没有一丝光迹。
她让他做过太阳......
原来......曾经他也是太阳......
他不想弃,他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想和她再过一次中秋,再看一次她的烟花,这次他会先找到她,他也会为她放一场璀璨的烟火,照亮整片天空。
少年杀红了眼,疯了一般想在一片绝望中,闯出一条通往她的道路。
顷刻间,天空电闪雷鸣,四周头颅落地,飞洒的血污溅在他的面容上,血腥之气与一股将下雨的腥味交杂,刺激他的神经。
哗啦一下,天边的大雨倾泻而下,楚若颜飞驰的马儿踩进泥洼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从马上滚下来,在泥水中滚了数圈,滚到山坡下脊背重重砸到石头上才平缓下来。
她顾不上浑身的伤痛,顾不上倾盆大雨,顾不上流血的伤口与泥污雨水混杂。
她抓住藤蔓借力往山坡上爬,一连摔了好几次,摔倒又再次爬起来。
大雨冲刷着她,视线模糊,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去,才发现马儿跑了。
她站在大雨里,一身嫁衣沾满污渍,望着空荡荡的林子,没人知道她的绝望。
她想......再见他一面。
最后一面......
还有多远的路,才能到达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