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出去!”路遥宁把桌上的茶杯水壶全部砸过去,疯了一样的又搬起花瓶,玻璃碎裂的声音几乎震破耳膜,水痕像血迹一样四溅开来,江落城冷眼旁观。
“发泄完之后你慢慢考虑,我要去一趟深圳,回来听你的答复。”
然后他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第42章 早该明白论迹不论心
路瑶宁失魂落魄地回了公司,茫然地坐在办公椅上发呆,直到有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路遥宁打起精神来问:“什么事?”
“路总……”那人脸上是典型的坏消息表情,小心翼翼且欲言又止,“爆仓了……补吗?”
路遥宁好像已经麻木了,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波澜:“不补了,平掉。”
那人站在原地不动,路遥宁道:“怎么了,没亏过?”
那人赶紧走了。
然后是助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说部分公司的法务部打来了电话,不日将会寄来纸质的律师函,请注意查收。
“知道了。”路遥宁说,“律师函而已。”
又有敲门声,路瑶宁说进来,等人进来了尚未开口,又吼道:“出去!”
行政的小姑娘吓得进退两难,路瑶宁回过神挤出一个笑来:“不好意思,不是冲你,误伤你了,这是什么?”
小姑娘小声说道:“路总,店家把订制好的旗袍送来了。”
路瑶宁愣了一会儿。
旗袍?
然后她想起来了,轻轻叹了口气:“放这吧。”
是奶奶说的,方青琳喜欢蔷薇花,曾经在江家的花园种下了一大片,所以路遥宁就想着用蔷薇花的图案给她做一件旗袍。
果然是很喜欢的,在病房就急着要试,路遥宁帮她端着镜子,方青琳在镜子前转着腰身,像少女似的,苍白的病容都浮上淡粉。
路遥宁笑着夸:“真好看。”
“哪里好看了,都这幅模样了,配不起这身衣服了。”方青琳嘴上这么说,却恋恋不舍地从镜子里挪开眼神,坐下来,把东西都收好,握住路遥宁的手。
“你真有心。”
又问:“怎么最近不见你来?”
路遥宁道:“工作上有点事情,又去非洲出差去了,才回来。”
“就知道你肯定是忙。”方青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来,“前几天阿城叫人送过来的蜜饯,我吃着很好,甜,但是不腻,想着给你留着尝尝,这个保质期长,还挺能放的。”
方青琳递过来,直接笑吟吟地贴在人脸上,路遥宁配合地噙在嘴里,一股甜香。
“阿姨……”路遥宁突然问,“如果我和江落城离婚了,我还能……我还能来看你吗?”
方青琳一点点的征愣和迟疑都没有,淡淡笑着摸了摸路遥宁的头发:“当然了,虽说不是这层关系我们不会认识,你也不会来看我,可是既然咱们已经认识了,那就不单单是这层关系了,我挺喜欢你的,这和阿城没有关系,你们两个能不能过下去,是你们两个的事,和咱们两个不相干的。”
“我也没安什么好心。”路遥宁的语气微颤,“我靠近您,想得到您的信任,是因为……”
“是因为江落城在乎你。”
“他真的很在乎你。”
“我想您几乎就是他唯一的软肋,我想着,也许什么时候,我能利用一下。”
像在告解室面对神父那样,痛快地把自己的动机全说了出来,路遥宁突然觉得特别爽,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仿佛在一瞬间粉碎消失。
方青琳挺平静地听完,反而又笑了笑,说:“看来老太太还是挺了解你的。”
“奶奶?”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多少有点自私的,只要本性不坏,又有什么关系呢。”方青琳说,“就比如说我吧,就按你说的,你是别有用心,但是我又损失了什么?你来看我,对我好,以后要利用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是不是?”
“我这辈子的遗憾就是儿子,虽然遗憾,但是也不后悔,能确认自己还能在儿子心里有点位置,你怎么骗我都行。”
“人有时候就是活在一种错觉里。”
“我儿子不愿意要我的关心,连话也不肯说,我就寄托在你身上,谁剖开了都是有不堪的,孩子。”方青琳轻轻叹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又生了这样的病,早就该明白论迹不论心。”
“阿姨……”
“我有哪里像你妈妈吗?”
“没有。”路遥宁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了,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像。”
方青琳温柔地注视着她,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她有话想说。
“只是我妈妈很喜欢旗袍,她一直想做一件新的。”
“原来是这样。”方青琳轻声道,“我会收好的。”
方青琳和她母亲的确一点也不像,她母亲可不是这样文静和缓的性子,反而敏感又情绪化,十分神经质,也不喜欢什么蔷薇花,只喜欢亮晶晶的首饰和红艳艳的钞票,很会吵架,吵起架来嗓音亮得很。
可是她很美,长得极漂亮,夹着烟往街口一站,半个街的男人都忍不住看她。
这样美又这样爱美的人,却只有一件旧旗袍,红色的,结婚的时候穿的。
租婚纱要好几千,哪里出得起这份钱,而且她结婚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女儿一个户口,好让路遥宁去上学,说是这样说,可是路遥宁还记得,母亲那天是很高兴的。
后来。
后来她死了。
方青琳说:“我听老太太说,葬在南川。”
“南川墓里不是我妈妈。”路遥宁摇摇头,“是我姐姐。”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妈死之后她嫁给了我爸,她那时候也年轻,特别小,可能还不到十八岁,她让我叫她姐姐。”
后来。
后来姐姐也死了。
路遥宁的眼泪滴在方青琳的手背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路遥宁没哭太久,很快抹掉了:“阿姨,这些话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方青琳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和阿城说一个字的。”
从医院回来之后,她连着好几天没去公司也没想任何事,在家里像鬼魂一样游来荡去,或者是干脆一直躺着。
路遥宁觉得自己像一根坏掉的发条,一直铆足了劲儿向前转动,被强力扭断了之后啪得寂静下来,陷入了非常虚无的状态。
江落城并没有给他具体的限期,但是他那就是下最后通牒的态度,像一根悬而未决的绳子,只要一想到就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本想着和江落城斗,结果撞上了铁板,赢不了,她觉得很绝望。
更糟糕的是,宁星的多种资产组合都在崩盘,这当然不是江家的能量——江落城又不是上帝,是市场,市场给了她雪上加霜的打击。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又或者这是一种必然,金融是一种周期性产业,如潮水涨落,用一次交易赚一百万不难,难的是用一年的时间赚到一千块。
决策次数增加,决策的错误概率就会指数型增长,时间越长,表面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在水面下隐藏了翻船的礁石,很多人在头破血流之前都是自信的。
不会有人一直输,也不会有人一直赢。
全球经济下行趋势已经无法避免,欧美的通胀达到了一个高点,地区冲突的加剧及热战开始让能源价格的走向开始脱离人们的预测,欧佩克数次的减产消息也没能扭转市场。
路遥宁并不是唯一错的那个人,业内传奇大佬资产蒸发三千一百亿,但大佬亏得起,她亏不起。
江家已经不是她的家底,路遥宁的身后就是悬崖。
像是在拳击台上被人连揍两拳,路遥宁带着头盔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头顶的灯光和赛场的呼叫声都像溺水一样灌进脑子起起伏伏,裁判大声地在耳边喊着倒数,但是她站不起来。
她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第43章 既然不能赢那就一起输
平日里热络的合作伙伴们像人间蒸发一样,除了李以川还在用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找她,但是路遥宁心情不佳,就直接把他的微信免打扰了。
偶尔点开来敷衍一下还是必要的,原本只是芝麻大的一点项目投资,没想到如此情形之下,李以川的破公司居然成了她的底牌。
唯一一个打电话过来慰问的人,是Allen,真是患难见真情,多半是他也遇到了什么事要找人开解,路遥宁说自己不想出门,让Allen提着酒到家里来。
Allen带了一瓶龙舌兰,两个人切开一颗柠檬,兑了点雪碧就从正下午开始喝,不怎么说话,喝完一半,太阳正晒到阳台的位置,整个屋子都金灿灿的。
Allen开口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总这样过分了,你就分他一点钱,他要端掉你的家底,太不是个东西。”
路遥宁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有人帮我骂他。”
“那你想怎么办?”Allen说,“出面出钱的事就算了,我给你提供除了支持以外的一切支持。”
路遥宁嗤笑一声:“说些废话。”
Allen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菟丝花啊,又不是霸道总裁。”
路遥宁反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去求他呗,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Allen很自然地说,“你问我这句才是废话,老子就是靠服侍人上位的,但是你不可能。”
路遥宁不置可否。
“不过江落城和老郑还是不一样的,老郑那是个彻底的人渣,所以我心理负担比较小。”Allen说,“要是老郑一毛钱都不给就要把我踹了,那我一定开车撞死他。”
路遥宁的神色明亮起来,忽然问:“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就找你喝酒啊,同是天涯沦落人。”
Allen笑了笑,然后说:“老郑要结婚了,我要被清理掉了。”
路遥宁沉默半天,叹了口气:“你别太难过。”
“还行,总有这么一天,他也给了我不少分手费。”
“不过。”Allen突然说,“我有时候也觉得,是不是两个人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才会给钱给的这么干脆。”
路遥宁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安慰:“有钱就不错了,你一个男的,别那么恋爱脑。”
路遥宁重新回到办公室,给每一个客户打电话拿出对应的解决方案,必要时亲自上门。
目前部分项目在封闭期,不能提前赎回,但是封闭期总会过去的,短期内市场是不会向好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信誉和口碑,路遥宁决定向部分投资人建议清仓。
打到第七十个电话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灌下一整瓶金银花露,然后继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止损,平仓、裁员、砍项目,几天内做完所有决策,后续的收尾工作慢慢开展着,陆续有人离开宁星,有一天她路过大厅,才骤然意识到座位已经空了一半。
路遥宁回到办公室点了一支烟,但吸得很慢,看很长的烟卷一点一点燃烧成灰烬,在指间凝成长长的一截,而窗外的余晖慢慢黯淡下去。
当年她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写字楼创业起家,短短几年时间就搬进了全洛州市最寸土寸金的CBD,那时候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就算是在不久之前,她信心满满地向江落城提出离婚,还以为自己的资产会迎来第二次跃进式增值,她会在金字塔上更上一层。
原来还是她的妄想罢了,原来还是这么难,太难了。
她真的要去求江落城吗?
此时,路遥宁开始心平气和地考虑着美国律师当初提出过但是被她否决的弃置建议——律师建议说,路女士,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你们最好要有一个孩子。
甚至都不用等生下来,只要有一个孩子,那就将会是江家的合法继承人,协商和谈判的空间也会大很多,包括且不限于索取抚养费用、营养费用、精神损失费等等。
如果出现抚养权的争夺,以过往案例经验来看,路遥宁胜诉的概率极大,虽然她和江落城之间的财富差距很大,但是就绝对条件来说,她本人无疑完全具备提供优质成长环境的财力和精力,母职是有天然优势的。
这一点也是有数据支撑的实情,在有共同子女的情况下,女方得到的分割比例明显会增加,对于法院的判决倾向也有利,但是当时这个建议一经提出,就被路遥宁否决。
她认为自己没什么母性,很难对一个新生命负责,自己勉勉强强的长大,也很少享受到别人对她负责,父母两个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了,路遥宁想到了那对天鹅。
连动物都知道挑选适合抚养后代的伴侣,给予安全稳定的环境,她对江落城情绪复杂,爱恨难明,根本无法想象和他一起拥有一个孩子。
可是现在,路遥宁陷入长久的权衡和犹豫。
也是可以的,这样也是可以的,路遥宁突然想好了,既然不能赢,那就一起输。
从屵达被清退后,梁琳换到了一家车企当销售,她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业绩很不错,组长喜欢把初次到店的大客户给她接待,这天她换班上岗,接到了新客户,正要去体验试驾。
是个女人,那女人摇下车窗,微微一笑,梁琳的身体姿态绷紧了。
对方轻轻一扬下巴,梁琳抿了抿嘴,利索地上车关门,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说:“路总,我们这款……”
“不用。”路遥宁语调轻松地打断,“我会买的,记在你的业绩上,但是你知道我不是来买车的。”
梁琳双手紧紧攥住安全带:“路总……我向你保证,发誓也行,我和江总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关系,是我单方面的痴心妄想,清退的时候公司给了补偿,我也很感激,我再也没有和屵达的任何人联系过。”
她说完,直直地看向路遥宁,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是路遥宁却递出一张银行卡。
“别紧张,亲爱的,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当然,是有偿的。”
第44章 人愿意活在一种错觉里
江落城从深圳回来后就给路遥宁打了电话,她没有接,用信息回复说:“给我点时间。”
附上几条新闻和宁星的内部数据图,江落城自觉善解人意,回了两个字:“可以。”
熊市来临,美股骤跌几千点,牵动沪深,抗风险能力不强的小型投资公司和私募倒了一大片,还有一部分将死未死的正在勉力自救。
根据江落城对宁星的评估,路遥宁不至于此,但也的确艰难。
他等着她来求他。
会等到的。
江落城手上的事情也不少,在深圳的招商效果不错,粤商想进内地,比较看好洛州的地区资源,金融港项目作为本次引资的重点项目,带动的是新城区和新地块,官方背书潜力比较大,意向不错。
江落城把吴展留在那里跟谈后续,自己先回了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