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科学一点的解释就是,这样会导致严重的心理疾病。
白客舟跳下树,神情严肃:“就算他不会死,也不代表你可以这么做。”
这是白客舟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对江流说话,即使他们第一次相遇,白客舟对江流满怀戒备的时候,说话语气更多是轻佻和试探,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是你的学生,你这是在体罚。”
江流对“体罚”一词轻蔑一笑:“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这只是小施惩戒。”
江流手指一动,高齐如何带领班里男生集体霸凌萧寒的画面立刻浮现在白客舟的眼前。
白客舟面无表情地看完,霸凌这种事,他从小遇到得太多了。
即使如此,他语气依然不变:“你可以教育他,引导他,改变他,甚至训斥他,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惩罚。你是一个老师,更是能力足以灭世的大妖,你的小施惩戒带来的伤害,不是一个精神脆弱的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而且,江老师。”白客舟语气加重,“体罚学生,你违法了。”
江流闻言轻笑:“你……在和我谈‘你们’的法律?”
“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那么我现在在谈的就是‘咱们’的法律。”
白客舟默默朝着高齐的方向缓缓移动。
江流不为所动,手指在高齐的脖子上掐出红痕。
白客舟立刻说话吸引江流的注意力:“好,不谈法律,那我们谈道德,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是一个未成年人,更是你的学生,教育他是你的师德。江老师,如果不想当一个好老师,为什么我每次见你的时候,你都在看课本呢?”
“道德。”江流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知道他为什么变本加厉去欺负别人,正是你们这个社会的‘道德’影响了他,让他认为欺负一个不够阳刚的人是正确的事,这就是他心中的‘道德’。”
“白家小子,你对我说过这个世界有法律有道德,所以人间会变得越来越好,而我亲眼所见,却不以为然。”
白客舟沉默半晌,最近鼓吹阳刚风气的事他当然知情,只是他也没想到把“娘炮”这样涉及性别歧视的词语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官方媒体的通告里,会对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带来这样的暗示。
但是,白客舟还是坚定说道:“这个世界从不完美,也永远不会完美,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且怀抱希望。江流,不谈法律,不谈道理,那我们谈谈感情吧。”
“看在我们两个有生死交情的份上,收手,换个恰当的方式教育他,好吗?”
白客舟是轻佻烂漫的,白客舟是油腔滑调的,白客舟是阴阳怪气的,但是,当他用这么认真、恳求的语气说话,江流的心头居然一动。
仿佛是一场从四千年前静止的风,又开始在她的心头吹拂。
风声,含情。
这般年轻、这般稚嫩、这般对世间怀抱善意……
如果“他”也能活到今时今日,说不定也是这种性情吧。
就在江流的手渐渐松弛下来,从他们的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歌声。
——小小的门前有一株大大的银杏树
——金黄金黄的叶子落下来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子喘吁吁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终于来了!
白客舟抬眼看去,漫天的银杏叶子遮盖了他的视线,只剩在歌声而在耳边。
——树上树上有唱歌的小鸟
——正在嘻嘻哈哈地笑它
——银杏树还有三天就要枯死了
——现在上来干什么
白客舟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三”字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歌声夹杂着树叶的呓语,那轻轻又怨恨的声音说着:“同情坏人的人,就应该和坏人一起下地狱呀。”
第19章
白客舟整个手臂一下就被树叶割得鲜血淋淋,他忍着痛,嘶嘶两声,竟发出笑声:“这位唱歌的朋友,即使那个熊孩子真是个坏人,我刚刚的发言哪里能看出是在同情他?您也未免太上纲上线了吧?”
回应他的是从天而降的树叶如利刃一般不断向他刺去。
白客舟就地一滚躲过了这波攻击,他朝着江流大叫:“不是吧?!不就话赶话说了两句,姐姐你就不管了?咱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吗?”
说好的做朋友呢?这感情也太塑料了。
江流轻轻放下高齐,抬起头,眯着眼看向上边,没有搭理白客舟。
而那树叶也像是有意识避开江流,只是攻击白客舟。
“……啧。”
白客舟在别人的梦境里一点灵力也用不了,最糟糕不过是动用千金铃让自己出梦,但是……白客舟看了一眼晕倒的高齐。
这熊孩子现在处于不正常状态,如果他自顾自出梦了,不知道这位唱歌的会不会放过高齐,恐怕熊孩子直接人就凉了。
江流的双目冷冷注视着树叶中隐藏的身影。
那身影幽幽说道:“你很讨厌他吧……你想要惩罚一个坏人,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被人说教……为什么要理睬……坏人就应该就坏人应得的下场……”
江流点头:“不错。”
还在地上翻滚的白客舟:“……喂喂!”
你不要同意这个不明来路的歌手啊!
也许是得到了江流的支持,树上的身影变得愈加嚣张,树叶卷成一把金色的利剑,直刺白客舟的心脏而来!
白客舟握紧千金铃,口念咒语,一把抓住晕倒的高齐,却见那柄利剑调转方向,直接像是要砍下高齐的头颅!
白客舟来不及阻挡,挺身抱住高齐,只能以自己的身躯来阻挡。
就在利剑即将穿透白客舟的时候,白客舟感到风声在他耳边戛然而止,他一回身,惊见江流一只手抓住了利剑,利剑无损她分毫。
江流冷笑道:“我要做什么,需要你来指教吗?”
江流手一发力,利剑骤然碎裂。
江流伸手一抓,空中一个人影瞬间坠落下来,然后立即被江流掐住脖子。
突然,她眉头一皱,似乎是认出了什么,于是松开那人脖子,甚至扶住了那人的肩膀。
“萧寒,够了吧。”
那团被银杏树覆盖的身影闻言一颤,然后慢慢缓下身体,显露出原形。
白客舟:“???”
怎么又是你的学生?
“……呵,江老师,你们班还真是藏龙卧虎。”
银杏褪去后的那个唱歌“女鬼”竟然是萧寒,只是他此时整个人闭着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
“这是……”
白客舟观察一番,作为一个教科书百事通的“好学生”,他立刻给了结论:“魇兽。”
这孩子是被魇兽控制了,萧寒现在应该也只是以为在做梦,他不知道他能够把别人拉入自己的梦境,并在自己梦境中对他人为所欲为。
“他们是同班同学?”白客舟挑眉,“你刚刚说的熊孩子欺负同学,指的就是这一位?”
江流的目光这才终于回到了白客舟的脸上,她轻轻叹息一声,指尖向前一夹,一小团黑蓝色气团就从萧寒的眉心被夹出来。
那团黑气瑟瑟发抖地翻滚着,似乎是被江流的妖气吓得不能自已,正在恳求原谅。
白客舟好奇心上来了:“这就是魇兽啊。”
一戳,还会动呢。
他在《捉妖盟:古代妖怪识别与防卫》一书中读过魇兽的介绍,传说这是一种以梦为食的上古妖兽,它通过吞噬梦境来获取能量,因此人们做噩梦才会有梦魇的说法。
但课本里写过魇兽吞噬的是情绪,而非生命,因此被划分为低危险性妖兽。
“所以是魇兽操控了萧寒的梦境,然后把萧寒梦见的人都带进来吗?但是,为什么会选择萧寒?”
正说着,那一股黑团像是听到了白客舟的提问,立刻动作起来,它逐渐膨胀为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照出萧寒的身影。
萧寒,是一个喜欢唱歌的男孩子,他相貌清秀,性格也温吞,刚上高中时,学校要求住校,于是他就搬进了男生宿舍。
起初,是男在生宿舍打牌,他输了,惩罚是和另一个男生睡一起,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他要轮流去别的男生床上睡觉。最后这好像成了一种“必须”要做的事,变成了拒绝不了的事,以至于萧寒只得坚定退宿,宁愿每天赶远路回家住。
而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大人说。
大人会说:男孩子之间一起睡觉怎么了,你又不是个女生,还怕吃亏啊。
就好像在这个世界,只有女生会受到骚扰,男生就不会一样,同女生一样,男生受到的骚扰时更加不知该如何求助,更会被大人当作玩笑一样一笑而过。
理科班……男生实在是太多了。
文科班的几个男生虽然总是嘴上欺负他,至少让萧寒摆脱了高一期间陪/睡的心理阴影。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萧寒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经常入睡一两个小时后就惊醒,然后整整一夜就在反复惊醒和努力入眠中度过,曾几何时,睡眠对他来说成了一桩奢侈品。
“所以,是长久的失眠让他被魇兽控制了吗?”白客舟皱眉。
江流淡淡点头:“应该如此。”
白客舟:“他现在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吧?认为自己是在梦中吓唬高齐?”
“是。”
“那他攻击我干嘛,我可没有欺负过这孩子。”白客舟有点莫名其妙。
“哦。”江流语气毫无起伏,“人睡不好,情绪都很糟糕,对他人会无差别攻击,难道你没有这种经历?”
“……好吧。”
他有。
“现在只要将魇兽和这孩子剥离,然后让他好好地睡上几觉,就能让他暂时逃离痛苦了吧?”白客舟道。
至于要彻底摆脱,还需要更多去教育班里的那些男生。
“你有什么计划吗?教育那些熊孩子。”白客舟又立刻补上一句,“当然是恰当的教育方式。”
江流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客舟一眼,然后伸手在萧寒和高齐的脸上抹了一下,带着两人离开了魇兽创造的梦境。
白客舟相信江流一定有更恰当的方式去教育学生,只是……干啥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啊!就不能顺手一起带走吗?!
果然还在生气自己之前逼逼叨叨的那几句?
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好吧,也许他们两个比起来,可能是他的年纪比较小。
白客舟看了看手背上的“三”字,这样看来明天起床后,这个痕迹就该消失了。
第二天醒来。
白客舟惊呼:“怎么手背上的字还在???”
那血淋淋的“三”字不仅还存在,甚至颜色更深了。
奇怪,昨天那只搞事的魇兽不是被江流解决了吗?
下了课,白客舟风风火火去了高中部。
来到文科二班门口,白客舟就听到熟悉的熊孩子的声音正在没精打采响着:“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错误,并且承诺不再欺负同学,我也为以前错误的认识感到抱歉,不管是什么性格、什么长相的男孩子,都是正常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管媒体宣传什么导向,都不是我欺负别人的理由……”
白客舟沿着窗户看去,黑板写着:“班会主题——批评与自我批评。”
江流似乎是让每个同学上去检讨反思自己近期的言行,这样一来,并不是让高齐单独一个人上台反省,算是给他留足了颜面。
白客舟又看了一眼萧寒的位置,那男孩抿着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很难原谅的事情,白客舟不认为萧寒会选择原谅,从魇兽的梦境可以看出,他这两年受到的心理伤害太大了。
但这些伤害也并不仅仅是高齐一个人带来的。
高齐可以选择道歉,萧寒也可以选择不原谅,这都是正常的反应,日子还很长,有时候谁也不知道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下了课,白客舟立刻拉着江流到角落:“你怎么让熊孩子认错的?”
江流望了他一眼:“昨晚那一遭就够吓到他了,我只是……加了点料。”
加了点料?
想也是对付关红儿父母那一招吧,把他们放置在同样的情景下,真正地“设身处地”感受他人的感受。
老话不是说么,刀不砍在自己头上不知道疼啊。
但是,白客舟举出自己的手背:”熊孩子手背上的字还在吗?”
江流点头。
白客舟道:“奇了怪了,那魇兽不是已经被你收服了吗?怎么还在作妖?”
江流一笑:“你自己问她。”
说着,指了指自己脖子。
白客舟这才注意到江流的脖子上戴了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只魇兽吗?!
好家伙,人拿动物做貂皮围巾,这妖怪之间也内卷起来了!
那魇兽缩成小小的一团,尖着嗓子道:“……奴不知道!奴真的不知道!”
白客舟把手背放在她面前:“这字不是你搞的?”
“不是!真的不是!”‘丝巾’摇动得像波浪鼓一般拼命否认。
……奇怪,那还能是谁?
第20章
魇兽已经伏法,高齐这熊孩子受到了教育。萧寒之前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并不清楚他被魇兽操控的事,那么,为什么白客舟的手背和高齐的手背上依然有字?
白客舟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两天就是百年校庆,他要登台唱歌,于是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他便提交了一封报告交给黑瞳。
没想到校庆那一天,黑瞳带来了新的消息。
“关于你手背上的字,有了新的调查进展。”
白客舟拿起一份文件,原来这两天竟然有同样做梦后手背上有数字的报案者出现,这两个人手背上的字一个是“二”,一个是“一”。
手背上是“二”是一位程序员,“一”的则是一名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终于不是高中生了?”白客舟刚想调笑几番,目光在扫到某个信息后瞬间沉了下去。
程序员是去年毕业于永宁城市大学的研究生,博导正是永宁城市大学信息技术专业的教授。
看来这件事和他、高齐、萧寒之间还是不能扯开关系。
“行吧,都是校友,等今天校庆结束我就去打听打听具体情况,说实话,我真觉得我们学校应该先驱驱邪,包括对面附中部也该看看风水,你说这妖魔鬼怪的事情怎么就绕着这个学校一刻不停呢?”白客舟抱怨道。
“什么妖魔鬼怪?”黑瞳敏锐质问,“上次附中跳楼女孩不是因为那只雨犬的红线施法导致的吗?附中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