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的开始
“母亲，您该吃药了。”
步妩在一旁姑姑的示意下，端过了手上盛着药碗的托盘，又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躺在软塌上的清瘦女子，一时竟是感觉到有点瑟缩。但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轻轻的出声唤道。
“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女孩稚嫩的声音，原本正在假寐着的李蓉蓉，一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一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微微的扭过了头去。
八九岁的小女孩，本来该是最为朝气的时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遭到呵斥的缘故，渐渐的，倒是显得有几分怯懦了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即使因为年岁尚小，还没有彻底张开，便就已经能够看见日后的倾人之色，只是无端端的，被那神色中的瑟缩之意，硬生生磨损出了小家子气的感觉。
连带着，把原本的精致之感，都掩盖了不少。
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只怕是太夫人身边稍微得宠一点的丫头，都要上得了台面一些！
李蓉蓉一边在心中恨铁不成钢的想着，一边却也埋怨起了自己。
早些年，自己一心还在将军身上，只当以为还能够有机会，把他从那些个狐媚子的身上，重新拉回来。便就疏忽了对于步妩的管教，甚至有时候心气不顺的时候，正好被步妩赶上了，呵斥和训诫，也是会时常发生的。
她对这个孩子，心里面的感情是复杂的。
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最后好不容易，才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只是，为什么，她不是一个儿子呢？
这是在接到府里的大夫告知，自己月子没有坐好，落下了病根，怕是再难有孕的断言之后，李蓉蓉脑海里面，想的最多的一句话。
天知道，她在看见沈姨娘的那个庶子之后，心中是有着多么的恨啊。
按理，府里面的子嗣，原本都合该是由嫡母来养。
但是，她自己个的身子不争气不说，不仅被太夫人一口回绝了，更甚至，就连久不登门的将军也亲自上门告诫自己，‘安心养病，莫要把手伸的太长！’
堂堂将军府夫人，除了一个正室的位置，竟是连一点实权和颜面都没有。
娘家人即使有心想要帮忙，却也不好插手太多，毕竟，她现在好歹，还算是‘正儿八百’的夫人。就算想要劝说，那也是管不到别人家的房事上面去的。
远水救不了近火，原本还喜欢偶尔吐吐苦水的她，渐渐的，也就不怎么提起了。
反正家里的人也帮不了自己，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他们也跟着担心呢。
心里的气，憋得久了，即使每日里按时吃药，病却也总不见好。每每也就只能够卧病在床，看着门可罗雀的院子发呆，即使再怎么不愁吃不愁喝的，过着这样的日子，那又有什么用！
早就已经是万念俱灰的李蓉蓉，念及此，眼神微微一黯，忍不住又跟着咳嗽了一会儿。咳得自己那整张脸都微微泛红了，这才止住了那一股从心底里发散出来的郁气，缓了缓心口，她这才轻轻招手，示意步妩端着托盘上前来。
此时的她，再看着步妩那怯懦的样子，倒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愤怒。
良药苦口，喝的时间久了，就连味觉都变得迟钝了不少。
李蓉蓉喝完了药，这才把碗放回了刚刚的托盘上。此时的步妩，敏感的察觉到，自己的母亲，此时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顿时，原本还有点僵硬的身子，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这一点小动作虽然不起眼，但也没有躲得过李蓉蓉的眼睛。她心里有点发酸，半晌，微微眯了眯自己的眼睛，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了。
这几年的时间下来，她也算是看透了那个负心薄幸的人了，何必，再继续苦着自己的孩子呢？
好不容易想开了的李蓉蓉，有意想要缓解一下母女两人之间的关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步妩坐上去。只是看着她怯生生的踌躇半晌，最后还是看着自己的脸色，这才硬着头皮的靠了上来。
但那也只是坐在了卧榻的边沿之后，就不敢再靠近自己了，似乎大有见势不好，随时就能够躲开的样子。
李蓉蓉自责心酸的同时，却也是知道，有些事情，是急切不来的。
她的面上，微微浮起了一个有点僵硬的微笑，“妩儿啊，最近学的音律和舞蹈，有没有哪里觉得不明白的地方？”
虽说她现在形同虚设，但到底还是坐着正室的位置，再加上太夫人即使再怎么不待见步妩，但看在步妩她好歹还是将军府的嫡小姐，该学习的东西，过了七岁之后，那还是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指导的。
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谈起了步妩的功课。
步妩感到惊讶的同时，一边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一边拨浪鼓似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斟酌着回道：“先生教的很是仔细，女儿学习尚浅，还没有，没有遇上过什么特别大的难题。”
“哦，哦。那，那就好。”李蓉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待在这个屋子里面，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像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和人谈话过了。
此时意外的冷场，她不得不假意咳嗽了一会儿，这才掩饰住了自己一开始的尴尬之意。
步妩显然是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尴尬之意，等到李蓉蓉好不容易咳嗽完了，她也没有再开过口了。
大有是想要问一句，答一句的意思。
看着自己的女儿，和自己这样的陌生，李蓉蓉一时，也失去了想要再继续往下说话的想法了。
“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要是觉得累，先回去休息吧。”
原以为得了自己这句话，刚刚对自己表现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步妩，应该就会顺势退下的才是。
但没想到。
“不了，女儿还不觉得累，能，能在母亲您这里，多坐一会吗？”明明就是自己母亲的房间，想要多留一会儿，步妩都要用上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
李蓉蓉闻言，从刚一开始的惊讶，转而，很快的就变成了大喜过望。
“咳——咳咳，你这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要是还有时间，不如晚饭留下来，陪母亲一起吃吧。”
两人坐着的距离，虽然还是有点远，但是比起刚一开始的僵硬，却确实是缓解了许多的样子。
即使不是十分的明显，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难道不是吗？
李蓉蓉借着转过头去的空隙，小心的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花。
第9章 赴宴
“转过来，再给我好好的看看。”
“母亲~”
步妩身上穿着一件木兰青双綉缎裳，下面配着桂子绿的马面裙。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羞赧之意。
李蓉蓉半坐在软塌上面，整个人的气色看着，似乎都好了不少。
看来是真的，心结放下了之后，整个人都看开了不少。虽说病情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但也没有像是原本那样，病的那么的厉害了。
此刻的她，看着自己身前站着的步妩，眼中除了欣喜之意，还有几分不可察觉的回忆之色。像是透过了面前的步妩，看见了以前的自己一样，想起了不少，原本嫁进将军府之后，就遗忘了的美好记忆，嘴角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笑意。
“母亲？是步妩穿的，太奇怪了吗？”
看着母亲嘴角的笑意，一时也拿捏不准，自己身上今天的着装到底如何，她有点不安的拽了拽自己衣裙的袖角，试图让自己稍稍安定下来。
李蓉蓉看着步妩的小动作，末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自从之前注意到步妩的性格，似乎有点养歪了之后，她一直都想要努力的把它给调整回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一段时间的习惯成了自然，还是这自己用错了方法。
虽然看着，比最开始，已经有了不少的进步了。但是，许是因为时间还不够的原因，只要认真的观察一下，就还是能够看出步妩似乎有点怯懦、不自信。
罢了罢了，三天之后就是芳华宴了。自己因为带病在身，不能够亲自带着步妩，一同去参加宴会，让她跟着她那个不靠谱的父亲一起。
李蓉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不下来。
可是，自己偏生，却又不能够亲自陪着步妩一同去——明明，这是自己的女儿，及笄之前，少有的几次宴会了。
李蓉蓉心中一阵索然，再看着惴惴不安的偷眼打量自己的步妩，面上也只得带上了安抚的笑意，“没有的事情，我们家的步妩长得这么好看，等到了芳华宴上，一定能够引起大家注意的。”
“母亲——”步妩脸一红，原本不安的神色也消退了不少，微微拉长了音调，嗔怪了一声。
对于前几个月，突然从祖母那里接到，自己这一次要跟随着父亲和弟弟一起出行芳华宴之后，步妩的心，就一直都没有放下来过。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原本一向对着自己都是爱答不理，偶尔会用着复杂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母亲，突然一下子，就改变了不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时常看见自己的弟弟向着沈姨娘撒娇的模样，步妩即使嘴上没有提起，心中，那也还是羡慕着的。
能够在参加宴会之前，得到母亲的指导，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够派的上用场，但到底，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安心了许多。
敛了敛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袍袖子，步妩坐进了李蓉蓉的怀里，回忆着自己之前曾经看见过的，周步明对着沈姨娘撒娇的样子。头轻轻的靠在了李蓉蓉的肩窝上，顾忌这母亲的身体还没有大好，也没有敢全力靠着，只是虚虚的倚在上头，末了，还眷恋的蹭了蹭。
母亲的身上，环绕的，都是汤药的味道呢。
虽然闻着有点苦涩，但是意外的，很快就能够让人安心下来呢。
果然，这就是母亲的力量吗——
李蓉蓉看着自己怀里面，像是一直小猫一样的步妩，对着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在缓过了刚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之后，很快，她就试探着的把手，慢慢的伸到步妩的背后，跟着一起，安抚的拍了拍。
“别怕——”
“嗯。”
芳华宴的那一天，来的很快。
李蓉蓉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太夫人的年纪又已经不小了，像是这样专门为年轻人联络，所举办的宴会，她也不能够自降辈分的去参加。至于说沈姨娘，身份不够，也就只能够继续待在家里。
末了，最后还是将军一个人，带着周步妩和周步明两人一起，坐上了前去別宫的马车。
李蓉蓉看着自己那小小的女儿，虽然已经让自己身边最沉稳得力的姑姑，跟着她一同去了，但是看着那马车离去的背影，她左右，心下还是觉得一阵不安。
总觉得，宴会上，像是会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一样。
但是，等真的想着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后，李蓉蓉却又迟疑了。
一个君臣宴罢了，步妩之前准备的才艺表演，之前都已经是再三的确认过了。甚至，为了担心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甚至还让姑姑，多带了两套从来替换的衣服。
将军他平日里看着，虽然还是那一副样子，但是到底，步妩还是他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想着，他也还是会站出来的吧？
只是站在门口的那一会儿，李蓉蓉就已经冒出了不下数十种的猜测，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的念头，是在自己吓自己。
罢了，自己家的步妩才刚刚九岁，又是那样的性格，身边还有着姑姑看着在。而且这段时间里，她也已经帮着矫正了不少的习惯，虽然是有着皇室参加的宴会，又是在別宫里面举行的，但总不至于，还会出现什么问题了。
这样在心底里劝说了自己一番之后，李蓉蓉这才稍稍的镇定了下来。
想来，大概是因为，自己这次不能够一同陪同着前去，所以心里才会想多了吧？
之前身体还好的时候，自己还能够带着步妩一起出去，可是近几年，因为自己身体的拖累，倒是让步妩彻底的远离了这样宴会的交际。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是芳华宴，步妩的年纪又已经快到了年纪的缘故，只怕，那也是要推掉的。
临行前，她还特意的叮嘱过随行的姑姑，私下里，多留心一番周围的那些个世家子弟。若是有好的，自家的女儿，也是要定下来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李蓉蓉安抚了几下自己的心口，将那快要到口边的咳嗽声，又给重新吞了回去。只是虽然没有咳嗽出声，但是身子，还是不自觉微微的颤动了起来。
果然，这段时间虽然身体好转了很多，但是突然这么久的站立着，还是觉得有点吃力了。
强忍着自己神色上的疲倦之意，李蓉蓉站在门口，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那一辆马车的黑影之后，这才在一边沈姨娘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原来，一直看不惯的事情，等到自己真正的看开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不过如此罢了。
第10章 终于见到
舒言随着父母一同到达別宫的时候，时间尚早，但是里面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已经开始互相的攀谈起来了。
在座的位置，大抵都是按照官级品阶的顺序，从高往低，从右至左，一溜儿往下排开来的。但是因为人还没有到齐，晚宴还没有正式的开始，大家更多的，还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要么谈论着国事，要么谈论着诗词歌赋。
侍郎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丈人崔尚书，早早的就已经到场了，当下，便带着崔锦娘一起，上前招呼了几声。
几人寒暄了几句之后，看着夫君和自己的父亲相谈甚欢的模样，崔锦娘就带着舒言和自家的嫂嫂侄女们一起，去了偏殿，专门为女眷和家属所设的席位。
刚一踏进门，眼尖的她，就看见了正端坐在那里的步妩。
原本是想要上前去打一个招呼的，但是又突然想起，已经有着好几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到底还认不认得出来，自己到底是谁？
正在犹豫的时候，却不料，那边原本正端坐着的人，自己上前来了。
“白夫人好。”
周步妩坐在位置上的时候，心一直都镇定不下来，虽然一回头，就能够看见自己母亲派来的姑姑正站在后面。但是看着后来的女孩们，三三两两的，都有着自己的交际圈子，一个个说的很是开心的样子。
可是因为她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参加宴会的缘故，也不认识其他府上的小姐，至于说同一个府里的周步明——自己在家的时候，沈姨娘就一直很不喜欢自己靠近她，那提防的神色，着实是刺人的慌。久而久之的，她也就不主动和周步明凑在一起了。
原本以为要这么一直端坐着，等到宴会正式开始的周步妩，正百无聊赖的在袖子口里面，偷偷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见了正要走过来的白夫人和白舒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