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安一下就想起了说今晚要在山上露营的父母。
市区都下这么大雨,乡下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打了一通,没人接。
顾岁安安慰自己父母是组团去的,会有人安排好一切。
但内心越来越重的不安加剧了她的恐慌。
偏偏这时手机屏幕上给她推送了条本地新闻:
【江新市突发暴雨,降水强度或将到达250mm,请各位居民注意出行,切勿靠近山体,谨防发生泥石流……】
后面的字顾岁安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她只知道顾父顾母现在在山上。
泥石流……
她想都不敢往下想。
顾岁安咬着手指,又打了几通电话。
还是没有人接!
这下她是真的慌了。
有关父母的生命安全,顾岁安一点也不敢马虎。
她当即拿出手机打车。
可凌晨两点,又正下着特大暴雨。
根本没有人接单。
顾岁安只能去敲江以臣的门。
慌乱之下,她力道也失了分寸。
沉闷的拍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明显。
“江以臣,”顾岁安说:“你、你能出来下吗?”
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了光,很快,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江以臣眉眼间还带着被吵醒的不耐,“什么事。”
往常他露出这副模样,顾岁安一定夹着尾巴有多远躲多远了。
但现在不一样。
她扣住江以臣的手臂,“外、外面下雨了,我爸妈今晚在山上,泥石流……我、我怕他们……”
因为着急,她的表达都不甚清晰了。
指甲掐进江以臣手臂也没注意。
江以臣也没有直接推开她。
他只是垂下眸,很冷静的语气,“好好说。”
顾岁安颤抖着深呼吸了两下。
“我爸妈今晚在山上露营,刚刚、刚刚我看到新闻说突发特大暴雨,山体可能会突发泥石流。”
“我打…打他们电话没人接,想去看看。”
这样大的雨,他们很可能被困在了山上。
顾岁安去了,也能多一个人搜救。
她就这样抬着眸,用一种很恳切的目光望着江以臣。
顾岁安也才刚醒不久,发尾都凌乱地堆在了肩颈处,皮肤在灯光下被衬得近乎透明,脸颊上还有被褥压出来的痕迹。
江以臣抬手摁了摁眉心,“走吧。”
话音刚落,顾岁安面上一喜,抬脚就要往外冲。
又被江以臣眼疾手快地勾住了衣领。
惯性的缘故,顾岁安往后倒了下,被江以臣伸手扶住。
男人脸上的不耐之色更明显了,连带着嗓音也变得沉,“去换衣服。”
顾岁安:“哦哦!”
江以臣的动作则比她快多了,思虑的也周全。
顾岁安收拾好自己出来时,江以臣已经在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了。
矿泉水、牛奶、面包、饼干……
能带上的速食都被他带了一些,装了满满一个塑料袋。
顾岁安没多嘴地问,就默默跟在他身后,找准时机好搭把手。
他们家所在的县城离江新市只有一小时车程,然而因为暴雨,车速也大大降低。
顾岁安上了车也依然在锲而不舍地给顾父顾母打电话。
铃声每一次都响到了自动挂断,次数多到江以臣都忍不住侧目。
“山上信号可能不好,山下有没有什么店铺,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顾岁安:“对哦!”
她想起顾母傍晚时还给她发了在山脚农家乐吃饭的视频。
这一次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店家显然也是在担心这场突然的暴雨,顾岁安一问,他就立马说:
“我正睡着觉都被吵醒了!”
“出来一看山都要塌了!那么大的土块石块直接砸下来,吓死人咯。”
这么几句话,把顾岁安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给弄得焦躁起来。
正好车子到了目的地,还没停稳,顾岁安就急急忙忙想要往下冲。
豆大的雨粒密密麻麻砸在身上,也没拦住她前进的脚步。
等江以臣拿了伞追上时,顾岁安已经不管不顾地要跟着搜救队伍进山了。
“欸欸欸!”有个男人拦住她,“你一个小姑娘往里面跑什么!”
顾岁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说话也全靠吼,“我爸爸妈妈还在上面!”
“那也不行!”
他们这本来就是村子里临时组起来的搜救队,119还在赶来的路上。
顾岁安根本不听劝。
或者说,她理智已经完全丧失了。
如果她没有死过一回,或许还会说服自己要镇定,不要给搜救人员添麻烦。
可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更是亲手送走过自己的父亲。
她不敢,也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手臂猛地被人攥住。
江以臣撑着伞,眼皮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说教。
顾岁安挣又挣不开,只能被他强制性拉到临时搭起的雨棚下。
但出乎意料地,江以臣没有开口骂她。
而是一言不发地从带来的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
顾岁安愣愣的。
江以臣:“还要我帮你穿?”
顾岁安这才看到他递过来的是件雨衣。
不是一次性那种,外层是做的防水的。
顾岁安很配合地赶紧套上。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江以臣又过来替她扎紧了腕口。
帽子上的扣子也牢牢地扣到了下巴处。
顾岁安抿着唇,看着江以臣认真的模样。
他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了些,贴在额角鬓边,水珠顺着下颌轮廓往下滑。
顾岁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下一秒,腰间一紧。
江以臣不知从哪儿掏出来根登山绳。
先是在顾岁安腰间绕了几圈,又将绳子另一头圈在了自己腰间。
“要去可以。”
“跟紧我。”
第33章
登山绳各在两人腰间绕了几圈。
中间留下了三个成年人身宽的长度,既不会太过拥挤,也能保证在出状况时能第一时间发现。
装备齐全,又有江以臣冷静地与村民沟通。
他们最终还是被放进了山。
江新市内多丘陵,山都不是很高。
能作为景点引人游玩,自然也是修了往上爬的楼梯的。
一层接一层的石阶凹凸不平,又被雨水浸湿,稍不注意就要滑倒。
顾岁安不能确定这时顾父顾母还在山顶的帐篷里待着,还是已经从众躲到了某一处。
因此她每走出一段路都要大声呼喊:
“爸!妈!”
尽管已经是扯着嗓子在吼了,可倾盆大雨下,雨声噼啪打在树叶上。
再大的声音都被削减了很多。
裸露在外的指尖已经被雨水浇得冰凉。
又要找人,又要往上爬,顾岁安本就不好的体力消耗极快。
又到了一处极陡的石阶,顾岁安往上迈步时腿已经在发颤了。
而前头的江以臣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也在偏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没注意到身后顾岁安落后了一些。
绑在两人腰间的登山绳绷紧,又骤然往前一拉——
顾岁安整个人都被扯得向前倒去。
她反射性地尖叫一声,然而还没等膝盖挨着地面,就被江以臣半抱着拉了起来。
隔着几层衣服,温度什么的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唯有牢牢圈住的触感很让人安心。
顾岁安低声道:“谢谢。”
上山时江以臣把带来的东西塞了一些到背包里。
他看着顾岁安有些发白起皮的嘴唇,没说话,拧了瓶矿泉水递过去。
也是他伸过来这一下,顾岁安才看到他掌心被粗糙石壁擦出的血痕。
大概,是刚刚为了扶她。
另只手撑着借力了一下导致的。
微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连带着唇瓣也变得湿润起来。
顾岁安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啊。”
江以臣淡淡“嗯”了声。
接下来的路,江以臣大约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时不时就扭头看一眼顾岁安,要是她实在累得不行停下来,也会第一时间发现并止住脚步等待。
但坏消息是,他们一路行至山顶,除了同来山里搜救的人外,一个也没看见。
顾岁安心都凉了半截。
山顶上反倒没那么崎岖了,一大块的平地,挨着扎了将近十个帐篷。
寒风呼啸,已经被吹得不成样了。
顾岁安又喊了声顾父顾母的名字。
她其实已经没报太大希望了,一路从山脚上来,嗓子都要吼破了也没见着人,说不定……
“诶——”
右手边的树丛里,突然传出道中气十足的回应。
顾岁安悲伤的神色一僵。
随即不可置信地扭头。
就见几十米远处的树丛里窜出个人,好胳膊好腿的,除了身上被淋湿了,气色看着居然比顾岁安还好?
“爸?”
“岁岁?”
顾岁安脑子宕机了一瞬。
而在她愣神这两秒,顾母也从树丛里跑了出来,一家人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面面相觑。
彼此都很震惊。
最后还是顾岁安先跑过去。
她边跑,还边呜呜哭着:“吓死我了……”
山顶上的土被雨水泡的松软,一路上还有数不清的小水坑。
顾母下意识地伸手,“别、别跑。”
然而已经晚了。
顾岁安脚步一滞,脚踝处紧接着就传来尖锐的痛感。
-
上山时,顾岁安是心情沉重的。
下山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趴在江以臣背上。
前面,是消防员打头的长长队伍。
身边,是顾父顾母一句接一句的唠叨。
“用你一个小姑娘来逞强吗?”
“下这么大雨知道山上多危险吗?”
“大半夜的还非得拉小江跑这一趟,现在好了,人家还得背你下山。”
唠叨声混杂着雨声吵得顾岁安脑袋疼。
她自暴自弃地趴在江以臣背上,脑袋垂下,额头抵在他后脑勺处。
挨得这么近,所以当江以臣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顾岁安也第一时间察觉到。
“你笑什么?”
不能对父母发火,她还不能逮着江以臣撒气吗?!
这会儿已经五点过了,雨没小,但天际透出点微光来。
但足够顾岁安看清江以臣唇角那抹没来得及收回的笑了。
她扯着帽檐往下拉,很刁蛮的语气,“你干嘛笑我!”
话音刚落,手就被顾母“啪”地一下打开。
“别乱动,一会儿摔了怎么办。”
顾岁安只能老老实实地缩回手。
她以为途中被自己父母说教就算了,没想到下了山,还要被村民和消防员挨个教训。
什么群众有热心是好事,但也不能瞎给人添乱……
顾岁安口头上应了好,人一走就扭头躲回车里。
江以臣后她一步拉开驾驶座的门。
这会儿提前准备吃的好处就出来了。
上山下山爬了一个来回,能量早就消耗光了。
顾岁安接住江以臣丢过来的一个面包,却没拆开。
她抿了抿唇,说:“谢谢你啊。”
又是大半夜的冒雨开车,又是陪着上山找人。
其实她敲门那会儿,是很怕被江以臣拒绝的。
毕竟这男人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偶尔伸出援手,也都是她卑微恳求。
所以,顾岁安其实很好奇。
“你今晚为什么要帮我。”
听见这句话时,江以臣正半仰着头喝水。
喉结滚动,脖颈上青筋明显。
“就像你说的。”
被水滋润过的嗓子,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沙哑了,“是盟友。”
为了盟友,就能做到这一步吗?
顾岁安并不觉得有多安心。
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思考一个非常恐怖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