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晏泊目光的焦点被捉住,根本来不及回避,反倒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你好像没怎么变。”
此话发自真心。
即便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年之久,但在纪雪城看来,晏泊几乎没有太大变化。除了五官轮廓愈加分明锋利带来的成熟气息,他的一切似乎都还如当年。
尤其是眼神。
看向她的时候,很容易叫她想起校园里那个莽撞表白的少年。那种满怀青涩的热烈往往只在年轻时独有,多一分便逾矩,少一分则寡淡。
晏泊把握得很好。至少,很合纪雪城的心意。
她清楚记得,那天微雨。
康桥的雨幕织就了绵密的屏障,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悸动包裹其中。
那是她罕见心软的时候。
感觉到纪雪城过于长久的注视,晏泊不自在地说:“你怎么一直盯着我。”
目光轻触,如磁铁相吸。
“晏泊。”
她叫他全名,却答非所问。
“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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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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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晏泊手里的叉子掉在了桌面上。
老天爷,他没听错吧。
结婚?
他,和纪雪城?
她没开玩笑?
数个疑问在脑海里交错闪现,晏泊的思考力停滞了很久,像卡在断网边缘的手机,信号只剩可怜的最后一格。
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两人过往的一些琐碎。
走马灯似的,不循时间轴,毫无章法。
他清晰记得,两人情意最笃时,自己有过这个念头。
晏泊的表情藏不住事,面色随着思想异彩纷呈,尽收纪雪城眼底。
“你不愿意?”她问。
“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愿意!”他立时就反驳。
脱口而出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着急忙慌地给自己找补:“你总要给人一点反应时间啊……这太突然了……”
纪雪城放下了餐具,正色道:“我知道。但我还要补充一点。”
“我说的结婚,你可以理解为商业联姻。也就是说,只有名,没有实。”
晏泊愣住。
“所以现在,我再问你一次。这样的结婚,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很少重复问话,但眼下的情况,却使她不得不尽可能不厌其烦地多次确认。
免得以后旁生枝节。
听完她的问题,晏泊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这句话不该出现在路边的餐厅。
而是教堂。
他明白纪雪城的意思。
那种婚姻在他认识的人里有很多,夫妻双方明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各玩各的,碍于利益捆绑紧密,轻易不离婚。
说起来倒也稳定。
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也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另一方还是纪雪城。
他一天也没忘的人。
随餐品赠送的冰饮已经被搁置了许久,碎冰浮在液体表面,“咯吱”一声轻微的脆响,便融化殆尽,与甜腻的饮料合为一体。
音乐还在放。
激烈的探戈,提琴的曲调狂放,韵律却缠绵。
此时明明应该跳舞。
“我……”
晏泊感到自己的掌心发烫,喉结一滚,话语冲破桎梏。
“我愿意。”
——他的回答才更像宣誓。
纪雪城点点头,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可是我想要一个理由。”
顺理成章的要求。
纪雪城垂下眼眸,无数个念头在流转。
理由可太多了。
为了纪文康的商业版图,为了股市上的漂亮曲线。
还有。
为了她今后在嘉泰的前途,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告诉纪文康:她是一个很有助益的、听话的孩子。
纪文康说得不错。
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没有白白错过的道理。他要看她的真心,那她就整个剖出来双手奉上。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
她轻声说:“你就当是为了我吧。”
晏泊听得半懂。
他不觉得纪雪城的结婚邀请完全出自她本意。
但她说了一句——“为了她”。
晏泊知道,自己可以为了这句话去做任何事情。
“有人逼你吗?”趁着这会儿理智还没完全向情感投降,他追问。
纪雪城摇头:“没有。”
他踌躇良久,无暇去顾及胃里空空。
“我得先告诉家里。”
“下周能领证吗?”
两句话同时碰在空中,火花交错,闪得晏泊当即一个激灵。
“你这么着急?”他难以置信,“就算只做表面功夫,也是要时间准备的啊。”
纪雪城很坦白:“因为我不想办婚礼,太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晏泊下意识地重复,“这辈子就一次的仪式,怎么会浪费时间呢?”
他的反应很微妙,至少纪雪城看得出来,他有点不高兴。
而且是刻意想让自己看出来的不高兴。
纪雪城不知他在想什么,略微低头的姿态,使得他立体深邃的眉眼区域成为了她的视觉中心。
晏泊的眼角天生微微下垂,唯有笑时才显得飞扬,浓密的眉毛和乌黑的瞳仁蓬勃着少年气,偶尔会让纪雪城忘记,他其实年长自己两岁。
这么一个人,总在她面前低头。
周遭空气如陷凝滞。
纪雪城突然有点后悔。
仔细分析形势,她才更像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话术本该迂回婉转。
那么直白的语言,他会不会……
“好,我答应。”
他蓦地抬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仿若下了极重的决心。
“我答应你。你不喜欢,就不要。我爸妈那边,我会说服他们。”
纪雪城微怔。
顺利得有些超乎意料。
她甚至没看出对方有半分的不情愿。
“但我也有个要求,”晏泊急切地补充,神色有几分郑重,“不要省略婚戒,好不好?”
眼里的坚定恳切和那句低低的问话同时捧在面前,瞬时让纪雪城有一丝恍惚,下意识就答应:“好,不省略。”
得到肯定的答复,晏泊心里沉甸甸,又感到分外不真实——
他居然用一顿饭不到的时间,把自己特价大甩卖了。
但这笔交易实在称心如意。
纪雪城翻看着手机上的日历,条理清晰地安排:“今天回去,我们各自通知家里;尽快安排亲属见面,婚戒的安排随你;如果可以,下周民政局上班,我们去登记。”
“你看有问题吗?”
晏泊双手赞成:“没有,绝对没有。”
正事商量完,这顿午餐也行进至尾声。
纪雪城早在晏泊来之前就付了款,他实在过意不去,执意把钱转给她以后,又强烈要求由自己开车送她回公司。
本就是几百米的距离,纪雪城不太想徒增麻烦。但晏泊缠人的功夫实在了得,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副驾。
“你平时就是开它上下班?”她打量着车的内饰,看得出是顶配。
“对啊。”
纪雪城疑惑:“人民教师不需要低调点吗?”
晏泊满脸的无辜:“这车又不是我偷来抢来的,不至于那么小心翼翼吧。”
“再说了,这已经是我最便宜的一辆车了。”
纪雪城凝噎。
也对。
人家是在学校光明正大上班的富二代,开大G也不影响公序良俗,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不像她。
从进入嘉泰的那一刻起,就被纪文康操控住了命脉。
她只能谨慎。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晏泊立刻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纪雪城回过神来,摇头笑笑:“不是。刚才走神了而已。放我下来吧,已经到了。”
确实已经到了嘉泰集团大楼下,晏泊没理由再留她,只能目送她下车远去。待人彻底消失在门里,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车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前排尤甚。晏泊轻轻抚触副驾椅背,正是她刚才枕过后脑的地方,因着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已经了无余温。
他的心底一阵酸胀,欢喜被排在最末的地方。
*
下午的工作基本延续了上午的节奏。
经理开了个会,简单介绍了本季度截至上周的销售情况,从同比增幅来看并不理想。她着重圈出了一家销量涨幅可观的品牌,要求所有人重点分析,并在周四下班前提交文字报告。
作为她的得力干将,纪雪城的任务更重。
她的分析范围必须涵盖市面上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竞品品牌,时间跨度为去年第四季度至今。
回到工位,市场部所有人几乎都在哀嚎。
“不给人活路啊,这两天别想睡觉了。”
“我上周才下定决心戒掉熬夜,这下可好,谁也别想睡觉。”
“咱们就知足吧,看看人家小纪,任务可是我们的好几倍……”
同事们一时间纷纷投来同情的眼光。
“雪城,你今晚打算加班到几点?”有人问她。
纪雪城埋首在一堆表格之间,头也不抬地答:“今晚不加班。”
问话的人惊叹:“不会吧,平时加班那么猛,今天反而准点?”
纪雪城终于抬头,无奈地朝同事耸耸肩,“有点麻烦的私事。”
——她得回去和纪文康打报告。
六点钟,偌大的办公区里,几乎所有人都还在工位上安稳如山地坐着。纪雪城穿好外套,拎上包,罕见地在天黑之前下了班。
黑色牧马人在环城路上行驶了将近半个小时,缓缓开进郊区的一个别墅区。
这片住宅依旭山风景区而建,背面临湖,风景优美,十分静谧。纪文康多年前在此置业,时至今日,怎么看都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
汽车很快驶进一扇雕花黑铁门。
沿着入户的蜿蜒车道继续行驶了几分钟,一幢独栋别墅逐渐映入眼帘。纪雪城在别墅门前下车,随手把车钥匙抛给过来接替的司机,“帮我停路面就行,”她匆匆往屋子里走,“待不了多久。”
进了门,古朴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装修是考究的新中式设计,动工之前,纪文康专门请了香港有名的设计师,据说其人等闲请不着,纪文康动了点人脉关系,才得以邀人出山。
屋里沉香气味清幽,沁人心脾,空调温度舒适,如浴暖风。纪雪城换了鞋,即刻有女佣过来帮她接了她的外套和手包妥帖放好。
管家孙琴迎面走过来。
“孙阿姨,我爸人呢?”纪雪城环顾一圈,没看见纪文康人影。
孙琴盘着低发髻,笑着说:“先生他还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小姐稍等。”
纪文康参加的会议在星期一结束,当晚他的飞机从旧金山起飞,启程返回新川。算算时间,应该早就落地。
纪雪城没说什么,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
全套花梨木的椅子配上苏绣软垫,不仅视觉上端方大气,坐上去也不觉得硌身子。因纪雪城腰肌劳损颇为严重,便另叫了佣人拿来两个鹅绒靠垫枕在后腰。
等人的间隙,孙琴送来一杯新泡的庐山云雾,温度正合适。
明前茶最是细嫩,茶汤明亮,入口回甘。纪雪城轻抿一口,顿觉唇齿留香。
这次过来本是她临时起意,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给孙琴发消息。别墅的私厨按照两个人的规格备了餐,现下只等纪文康回来。
孙琴和几个女佣被她遣走,空荡的厅里只剩纪雪城一人。新风系统如常运作,保持室内舒适恒温的同时不使人觉得憋闷。纪雪城等得无聊,干脆刷起手机。
社交软件的一则即时推送猝不及防地闯进视线——
“独家爆料:演员方意阑与嘉泰集团老总甜蜜约会加州海岸,嫁入豪门指日可待?”
纪雪城轻轻蹙额。
指尖一抖,没留神就点进了那条新闻。
消息源自一家专门爆料明星花边新闻的狗仔营销号,几分钟前刚刚发布。
文字部分无外乎是些废话外加夸张渲染,但配图的海滩照拍得真真切切。穿着清凉的漂亮女人正亲密地挽着戴墨镜的纪文康,浓情蜜意足以穿透屏幕,把纪雪城的手机打油抛光。
方意阑这个名字不陌生。
论年纪,她只比纪雪城大了几岁,近年却接连在几部文艺片表现不俗。上月末,还在某个外国电影节上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奖,事业前景很是光明。
纪雪城翻到底下的评论区。
网友的吃瓜网速很快,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有了几十条的评论。
【这女的可以啊,要真能给她嫁进豪门,妥妥的阶级飞升了。】
【还飞升?省省吧,真以为人家有钱人和你认真啊?不就是玩玩而已。】
【楼上真酸……这老头年纪都能当女方的爹了吧?也好意思下手……】
【你别说,纪文康得有五十好几了,这年龄还能保持这种身材,挺可以了。】
……
纪雪城锁了屏,脸上有浅浅的愠色。
这是第几个来着?
加法在心里算了一遍,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如果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尚且存有一点良心,应该不会忘记,就在他和女人约会的第二天,是他亡妻去世的十周年。
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青瓷杯,指节泛起微微的红色。有那么几个瞬间,纪雪城甚至动了即刻就走的念头。
偏偏此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隔着大厅的落地玻璃窗,雪亮的车灯照进来,晃眼得要命,似要把纪雪城内心种种照得无处遁形。
紧接着,入户门开,孙琴领着两个女佣迎上去,微微鞠着身子:“纪先生,您回来了。”
纪文康走进门,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已有不少岁月留痕,做表情时,抬头纹尤其深。身材倒还算得高大挺拔。深灰色平驳领的西装裁剪合身,板正地穿在身上,乍眼见之,和花边新闻图片里的主人公判若两人。
“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了。”孙琴说。
“知道了。”纪文康没抬头,坐在玄关软沙发上,瞧着女佣蹲在他跟前,为他换下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