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父母来到病房以后,不出纪雪城所料,先是好一番哭天抢地,紧接着就是对蒋璐璐的恶言恶语。
郭父甚至言辞激烈地指责蒋璐璐就是杀人凶手,非但害得郭宇寻死觅活,还弃之不顾,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晏泊硬着头皮上前转圜劝解,可全无用处,两个老人只当做耳旁风,抱怨和戾气充斥了整间病房。
纪雪城在一边冷眼旁观,心说蒋璐璐要想离婚,怕是得脱一层皮。
好不容易帮忙收拾完烂摊子,郭宇也差不多醒转。他微弱地和晏泊道了谢,转而开始承接父母着急的盘问和关切。
纪雪城和晏泊适时退出病房,将一室错综复杂留在门里。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开各自的车回家。
晏泊在路上给父母和妹妹报了平安,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郭宇和蒋璐璐的走到如今这步,他始料未及,简直如无形的当头棒喝。
承认自己敬重佩服的前辈的身上,其实具有原则性缺点,甚至污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当他的精神曾深深影响过自己。
那将比任何一次自省都来得痛苦。
晏泊也终于完完全全地理解,纪雪城为何会困囿于父母婚姻不顺的阴影里那么多年。
这太残忍。
对他是如此,对蒋璐璐更是如此。
回到家中,他放下行李,带着满身的疲惫,毫无坐相地仰在沙发上,微微合上眼。
离开虽只有短短两天,期间也和纪雪城保持通话联系,但只有真正踏进实处,才有了真切的归属感。
然而在寂静里安逸了不过几秒,纪雪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让你坐了?”
晏泊被凉得一个激灵,立即睁开眼睛。
他听出来——她是要认真算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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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前最后一更(撒花撒花)
下章努力苟长(许愿中)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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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一凝。
“你……生气啊?”
餐桌上的小蛋糕还未拆封,孤零零地摆在桌子正中,长久无人光顾。
纪雪城听见晏泊走近,放低语气向她解释:“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实在是太慌了。你不知道,这几年,师兄他一直在陆陆续续地心理咨询,都是我帮忙介绍的医生。”
“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也知道他一直没从当初的阴影里真正走出来。等我到了医院,处理各种事项,又听璐璐姐说了他们之间的事,心里更乱了,就没顾上和你报平安。”
晏泊语言焦急,生怕纪雪城误会什么。
与她隔着一尺之距,他此时才看见桌上眼生的甜品包装。
他知道纪雪城不算热衷于甜品的人,除非是有特别意义的日子,不会轻易让自己摄入超标的糖分。
所以今天,她还能在期待什么呢?
“让你久等,真的……对不起。”
“晏泊,我和你说实话。”纪雪城依旧背对着他,兀自拆着纸盒上的绸缎蝴蝶结,“我很期待你今天回来,从下午就开始期待。等你消息的这几个小时里,我确实挺不高兴的。”
“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从来没人敢让我等这么久。”
晏泊急切地说:“吃一堑长一智,不会有下次了。”
“你先别着急。不只是这样。”
纪雪城把纸盒的盖子打开,露出来一只小熊形状的奶油蛋糕。家里开着地暖,室温并不利于奶油蛋糕储存,加之时间过了太久,它的表层已出现不均匀的融化。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在你接到璐璐姐电话的时候,就同时得知你师兄的所作所为,你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奔赴医院吗?”
纪雪城出其不意的提问,令晏泊迷茫了相当一会儿的时间。
“为什么做这种假设?”
“你就当我异想天开吧,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回答。没关系的,尽管说,没有标准答案。”
晏泊不明白纪雪城为什么要做这种试探。
“人命关天,”他没做太多的思索,“他确实做了不能原谅的混账事,但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而且,他在新川没有更熟悉的亲友了。”
纪雪城听完,只点了点头:“你看,这就是区别——如果是我,我不会。”
“你很善良,晏泊,”她终于转过身直面他,“你的心里可以同时拥有两条并行不悖的原则,一条放在心里评判,一条体现在具体的行为准则。别误会,不是说你双标的意思。”
晏泊被她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你等等,我不太明白……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具体的关系吗?”
纪雪城默默落下刀叉,将那只汗涔涔的小熊拦腰一分为二。
“当然有,”她把其中一半装在纸碟子里,递给晏泊,“我的意思是,你对自己的约束,比对他人的更加严格。即便不认可某些人的行事,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作风。而我就不同。”
“对于不值得的人或事,我不介意降低底线,做一回恶人。”
晏泊静默了几秒,似在回味体察其中深意。
“这也不矛盾啊,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互不影响。”
纪雪城抬眸,反问道:“你确定不影响?接下去的这几天,你能保证,自己不去医院探望他?”
晏泊被噎得说不出话,端着碟子里的小蛋糕发愣。
他分到的一半,是小熊的头部,黑色奶油做成的眼睛无辜望向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言的质问。
“我……”他欲言又止。
纪雪城浅浅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任何舒展的意思:“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家人的时候,你妈妈问过我,到底喜欢你什么?”
“记得。”
——她说,他的世界,像个万花筒。
“那不是我临时编的假话,”纪雪城说,“你幸运地成长在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里,很容易用更加包容善意的眼光看待世界。”
“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倒不觉得怎样,可是在你这种善良的映衬之下,好像显得我有点……阴暗。”她故作轻松地笑笑,“特别苦大仇深似的。”
阳光虽宜人,但正因有太阳,才会有阴影。
晏泊闻所未闻的思考角度,以一种出乎预料的方式,在他面前慢慢展开。
“我从来没有这么看待过你,”字字句句,被他说得格外认真,“谁说你阴暗的?我帮你骂他。”
刚才积攒了一路的不悦,其实已经在来来往往的几句话里消散得差不多,然而纪雪城眉心未解,面对晏泊不疑有他的诚挚,心中徒生出一种萋芜。
气恼泄尽,也会有些茫然无措。
“算了,不说这些,”纪雪城摇摇头,把晏泊放回去的纸碟子重新捧到他面前,“蛋糕再不吃,奶油就要化开了。”
“怎么就不说了,你不是还生气吗?”晏泊诧异于她的变化,迟迟没有动叉子,“要不我……尽量只去一次?璐璐姐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总要把它交到当事人那里。”
巧克力色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唇齿间沾染了清甜,口感细腻而绵软。
“去就去吧,不用告诉我,别让我知道。”
*
很快就是公历新年,公司按照日历正常放假。
陆经年卡着最后几天,约纪雪城出来见面,详述了自己辗转多重关系,得到的初始资料。
“还好有她儿子的具体姓名,不然真是大海捞针。”
咖啡店里,戴着墨镜的陆经年甩给纪雪城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复印件。
“就是清晰度比较感人,你凑合看,要是有哪里不清楚,我再帮人帮到底,替你去详细问问。”
纪雪城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查看。
“谢了。”她说,“想要什么样的答谢?只要我做得到的。”
陆经年把锃亮的墨镜往下扯了扯,露出一点眼睛,直视坐在对面的纪雪城:“不是我不求回报,是你这儿实在没什么可图的。要不,等你在嘉泰有能力只手遮天以后,送我点股份?”
“……当我没说。”
资料的第一页,赫然写着当事者姓名——宋珍。
出生于五十五年前,新川本地人,原生家境普通,其父母均已在十几年前离世,还有一个亲弟弟,但小时候遭遇拐卖,不知所踪。
浏览她的受教育经历时,纪雪城莫名有些感慨。
宋珍是大学本科学历,学的还是法语,在那个大学生并不常见的年代,完全可以靠着自己奋斗出一份事业。
她的目光凝固在宋珍年轻时候的证件照上,那张青春妩媚的脸,和她幼时记忆中的那个陌生女人逐渐重合,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中梦。
“她三年前开始住院治疗,病情反反复复,医药费应该花了不少。”陆经年慢悠悠喝着手中的美式,“所以近几年她的动向,基本都停留在医院。你比较关注的早年经历,都是后面的复印版本。”
纪雪城往后翻了翻。
资料显示,宋珍怀孕那年,人并不在新川,而在南港。直到她生产后将近一年,才回到新川。
此后,她再没有回到原先的单位上班,而是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于嘉泰集团下的某家子公司挂了一个闲职,毫无预兆地离职了。
“看出什么眉目了吗?”陆经年问。
纪雪城眼皮也不抬一下:“我又不是福尔摩斯,哪里这么快就能找到线索。”
陆经年看她紧绷的脸色,天马行空道:“你该不会……想找人家寻仇吧?”
他认真想象,还觉得自己猜得挺准,“要我说,还是算了。她现在就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也相当于得到报应了,你别跟这种人过不去。”
果然是导演的想象力。
“……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那你为什么查得这么详细?”
纪雪城翻页地动作略微顿了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经年:“哦,原来你是储备军需来了。”
纪雪城阅读的速度很快,说话之间,已经把手头的资料翻阅完百分之八十。剩下的一些,是翻拍几张老照片的彩印,实在有些模糊放在纸面上,凑近只能看见花花绿绿的像素块。
“这质量实在不行,”陆经年皱眉道,“你等我几天,我找人要一份电子版的,处理完发给你。”
*
新年,近在眼前。
放假之前,晏泊去探望了一回郭宇,顺便把蒋璐璐的银行卡交到他的手上。
郭宇恢复得不错,已经准备出院,接到银行卡,表情仍有些呆滞,嗫嚅半晌道:“我不会签字的……我去和她道歉……对的,道歉,她会原谅我……”
面对昔日的师兄,晏泊百感交集,有些话已经上升到了喉咙口,思虑过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趁着郭宇盯着窗外发呆时,无比失望地叹息。
这次的探望,晏泊没打算瞒过纪雪城。
向她坦白时,两人正为跨年夜做准备。
纪雪城听了他的叙述,不咸不淡道:“可以啊,学会先斩后奏了。”
她往随行背包里塞了一瓶矿泉水,“不是说了,就算你想去看他,也别让我知道吗?”
“你不想知道是一回事,我真的隐瞒不报,又是另一回事。”晏泊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较真,“我不想瞒你。你要和我生气,我也认了。”
他们今夜预备去江边放烟花,工具装备皆已经备齐,只等天黑出发。
纪雪城收拾停当,转头看见他一副低头领罚的样子,不禁眼尾一弯。
“按理说,我应该要生气,”她说,“可你太会卖可怜,弄得我气也气不起来,反倒像让你受委屈似的。”
晏泊话里带着点计谋得逞的意味,“谁让你心软的?那天回来的时候,语气明明凶得不得了,我差点以为要被你扫地出门了。”
纪雪城翻了个白眼:“你太重,连卧室的门都扫不出去,别说家里的大门。”
晏泊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你这几天,都在忙活什么?我看好像不是工作原因。”
“和一个朋友商量事情。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纪雪城避重就轻。
晏泊有点吃味:“哪个朋友?男的女的?”
“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陆经年。”
晏泊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你说谁?陆经年?”
纪雪城点点头,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你是他的影迷吗?”
“我不是。”
“渺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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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完结,我要完结……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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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渺是陆经年影迷一事,还是晏泊在偶然间得知的。
虽然他之所以能够顺顺利利地搬进纪雪城家里,离不开晏渺无意中的推波助澜,但身为亲哥,晏渺对于那个训练营的过度热忱,自然引起了他的警觉。
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晏渺终于招认实情——
“哥,那可是陆经年,陆大导演!”晏渺提起他的名字时,眼里仿佛闪动着星光,“上学排期末作业的时候,我们排过好几次他的电影,大半个班都是他的粉丝!”
原来她是边工作边追星去了,晏泊暗想。
纪雪城若有所悟:“那可真巧。渺渺追星成功了吗?”
“她呀,也就在家里作威作福,”晏泊莫名来气,“在偶像面前,怂得话都不敢多说。”
纪雪城忍俊不禁:“要不,我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让她和陆经年私底下见个面?”
晏泊瞬间警惕,如临大敌:“别,千万别。渺渺年纪还小,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你想到哪里去了?”纪雪城更加莫名其妙,“和自己偶像见个面而已,又不是介绍相亲,你慌什么。”
晏泊急得丢下手里的东西,“你不懂,他们学艺术的人,感情一个比一个丰富。渺渺合作过的几个同事,情感经历够我们各谈十辈子的恋爱。导演,男导演,那就是灾区里的重灾区。”
娱乐圈里的传闻八卦,纪雪城向来不怎么关心,不过偶尔听人说起几桩,普通人确实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陆经年……
“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况,但陆经年还算靠谱,不会乱来。”
严格来说,他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一腔热情全都奉献给了艺术……以及手机里五花八门的游戏。
“哎……话题怎么歪到这儿了,”晏泊显然不想继续,抱着蒙混过关的想法调转话锋,“我搜罗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烟花,今晚我们玩得迟一点,好不好?一定要放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