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沁竹:“母亲?母亲!”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如遭雷击。
叶沁竹不知该如何开口:“那、她现在……”
苏长柒:“死去多年。”
“我不知道她的故事,但林翎或许知晓。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让他讲故事给你听。”
叶沁竹摇头:“……也不是很好奇。”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别的,她看见苏长柒抬头,朝侧后方看了看。
“讲故事的人来了。”苏长柒道。
“但很可惜,除了林翎外,还跟了一个人。”
“不知是谁盯上了你,一路在接近,听林翎说,还是他认识的人,我让他把她带进来。”
“周围的多余行人已经散尽,不会有人被殃及池鱼,你什么时候想离开,便用移形符遁走,即可。”
苏长柒递出枚新写好的符文,其上是画好的移形符。他把符纸递到叶沁竹手上时,门外传来动静。
女子的声音:“林翎,你保证来的人是少主?”
林翎的回应满是尴尬:“说是少主…此事内情复杂,你喊仙尊便是。”
“这儿供奉的娘娘,居然是夫人?”林翎也没有料到此事,“你不早和我说。”
他带仙君和姑娘来这儿,明明是来玩的,结果闹出一堆事。
自从林翎知道自己坏事,夺路而逃后,先是察觉有人暗中盯梢,通报仙尊后,得了个静观其变的指令,又见到曾经的小妹,得知这儿的纪念钟絮白的庙宇。
林翎觉得,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很不幸。
二人从外走近,逐渐能让叶沁竹看清模样。
叶沁竹收起符文,仔细审视。
林翎在左,另一名衣着简素的女修在右。
叶沁竹还开着灵视,目光落在女修身上,几乎一眼就看出,那名修士体内有魔息蔓延。
她的情况比苏长柒轻许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丝丝黑气若有若无,在体内穿梭,往心脉钻。
女修举止和正常人全无区别,全然不见病弱之态。体内魔息蔓延的形式,和苏长柒的截然不同,不知道区别如此大,在治疗的方法上,会有多少不同。
新来的人似乎过于激动,进入正殿时,手已经紧握成拳,喃喃自语。
“太好了,自从我与你们失散后。我一直在此为夫人守庙,如今少主亲至,夫人也可以瞑目。”
“少主呢?少主在何地?”她左顾右盼,神情夸张。
“看样子,是林翎的老熟人。”
苏长柒侧过眸子,深深看了神像一眼。转而看向叶沁竹:“如何,对这位娘娘的故事,有兴趣吗?”
“如果有兴趣,可以让他们讲给你听。”苏长柒道。
叶沁竹静静地看着苏长柒,默默摇头:“我不想听故事,我们回去吧。”
换做是她,听别人对自己逝世的母亲进行编排,肯定不会高兴。
她捻起符纸:“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苏长柒压下她的手:“稍等。”
“即使不听故事,也等我把此人解决。”
他走到林翎跟前,解除遮掩身形的易容术。
“林翎,你把什么人带进来了?”
林翎还未回答,来者看到他的模样,大惊:“夫人!”
她热泪盈眶,当即就想下跪。
林翎手忙脚乱,生怕惹恼苏长柒:“你看清楚,那不是夫人。”
性别都不对,她到底是怎么认错的。
女修抬头,目光从苏长柒身上移开,落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眼底泛起精明的目光。
“见过仙君。”她沉声自我介绍,“在下林柳,是夫人与尊上所收的属下。自夫人身殒、我等七人分崩离析后,属下一直留在此处,看守庙宇,从未离去。”
“林翎入浮灵教,我便做了他的副手,做了修士和魔族的中间人,长期传递消息。今日见到林翎,想着说不定仙君也回来此,一问之下,果然是这样。”
苏长柒问:“先前林翎所率的部下内乱,我为何不曾见你来帮忙?”
林柳回答得不差:“那毕竟是魔族的事,我无法干预。”
“仙君,那位莫非就是……”林柳目光移向叶沁竹,“仙君的道侣?”
刚问出口,就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冰锥悬空,甫一落下,就能将她刺个对穿。
苏长柒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那位姑娘是同路人?”
林柳浑身一抖,还没有进一步的想法,那道如冰的目光蓦地收回。
叶沁竹原本落在苏长柒身后几步,加快速度上前。赶在苏长柒动手前,她拉住他的衣袖,用力摇摇头。
不能杀林柳。
叶沁竹还记得那只虎狼,它的体内同样存有魔息。阿七将其诛杀后,虎狼的伤口处飘出黑色的气息,让他难受许久。
如果林柳亦是这般,她一旦死去,对阿七的身体大不利。
叶沁竹无声开口:她若受伤,说不定会牵动你体内的魔息。
少女的关心,一点不剩地注入苏长柒心底,他心念一动,虽然及时低头,仍没能藏住眼底的笑意。
苏长柒:“她的最终目标是你,若不除之,要是她对你下手,又该如何?”
他用的是传音,薄唇未动,声音先已注入。叶沁竹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只能用口型回答。
叶沁竹:那就看我的吧,她对我没有提防,阿七你瞧好,看我如何让她住嘴。
少女挑起好看的娥眉,回身之际,先前那名修士已经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
林柳问:“姑娘,您是陪这位仙君来的吗?”
她是受樊朔的吩咐,来探查苏长柒与叶沁竹关系的深浅。林柳原本想得很好,先接近苏长柒,再见机行事。结果苏长柒那边被挡了回去,无法进退。不过幸好,这儿还有个傻的。
叶沁竹把手背在身后,开始描画:“是啊。”
林柳笑盈盈地和叶沁竹拉家常,丝毫没有注意叶沁竹的小动作:“姑娘此次来,是来祭拜夫人的吗?”
叶沁竹摇摇头,想到了什么,又点点头:“算是吧,但我最初并不知道是…夫人,进入正殿看到了脸,才发现他们二人很相似。”
林柳感慨:“确实很像,最初我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夫人复生。”
她说完话,林柳迟疑片刻,真心实意地露出怀念的神情,她朝叶沁竹伸手,一副要与她亲热握手,做好姐妹的模样。
“那可真是位温柔的夫人,把我们从泥沼中救出。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深渊中了。”
叶沁竹配合着弯弯唇角,递上自己的手。
在触碰到林柳的刹那间,猛地上翻,啪一下,扣到林柳脑门上。
定身符。
林柳见符,知道她心怀异心的事暴露,并不慌张,发出冷笑声:“我还当什么事,你算是几斤几两,也敢定――”
她说不出话。
她想最后再补个“我”字来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视线中,小姑娘笑眯眯地弯起杏眼:“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符比较特殊,不然,怎么能卖得那么好?”
“你忍一忍吧,你这个等阶的修士,大概两三个时辰后符纸会自然消失。”
她终究还是功法不到家,虽然画符皆灵验,但维系的时间,还需要根据实力差距决定。
如果将定身符施加到阿七身上,说不定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到。
林柳:“――”
林柳再说不出话,她目瞪口呆,可连眼珠子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从视野中消失。
耳边传来雀跃的声音:“我搞定了。”
显然,那位姑娘走到男子身边,抬头挺胸:“这招百试百灵,从不掉链子。”
林柳这才发现,正殿之内,连卖香的修士也不见踪影。她确实要求修士遣散人群,可从来没有说过,让他们也撤出殿内。
不是她动的手,那只可能是……林翎?还是,肃玺?难不成从她进殿时,目的已经被戳破了?
叶沁竹:“我确实对故事没什么兴趣,人我搞定了,咱们回去吧。”
苏长柒点头,在叶沁竹举起手中移形符后,又补上一道定身咒、藏形诀。
大有让林柳在此站一辈子,一直到死都不被人发现的架势。
一旁的林翎神色纠结,看了看叶沁竹,又看向苏长柒,不知道该求饶,还是该求情。
最终下定决心,在苏长柒手诀尚未捏成,二人尚未离开时,林翎猛地弯折膝盖,跪到苏长柒面前。
“仙君,看在林柳没有伤害姑娘,且曾经与我是多年老友的份上,请您放过她。”
苏长柒看向被贴了符纸,原地站着不动的女修,又看向跪地求饶的魔族。
“我问你,她背叛尔等,不算叛徒吗?”
“……说背叛,可那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林翎:“夫人与先主还在的时候,我等的确尽心竭力地辅佐,从无反叛之心。”
“可他二人已死去数百年,我七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算是改了主人,也不算稀奇。我那时的其余朋友皆已死亡,能遇到小柳,也算是意外之喜。”
“请仙君高抬贵手,绕了她的死罪。”
他一副沉痛的模样,看起来,对这位女修的感情极深。
他见苏长柒不说话,又转头往叶沁竹的方向看。少女满脸的纠结,她下意识想捂起自己的耳朵,扭头看苏长柒,又将手放下。
“……我不是当故事听的。”叶沁竹低声道。
叶沁竹不想把阿七的过去当故事听,但这一连串的信息量砸下来,还是让她面露惊讶。一边是“夫人”,一边是“先主”,叶沁竹有些招架不住。
阿七的父亲,不是浮灵教的那位邪灵吗?他分明还活着,可先主这名字,听上去和逝者差不多。
苏长柒摇摇头:“无碍。”
她总归会知道,从此处开始,听这些苏长柒自己都未曾听闻之事,倒也不坏。
叶沁竹见林翎盯着她看,茫然地对了两下手指,干巴巴地憋出回复:“你们的关系,是兄妹吗?”
他们都姓林,但样貌却完全不像。
“不是,只是好友。”林翎道,“我们被救时,都是落难之人,被起了相似的名字而已。”
林翎:“我等原有七人,皆是夫人在途中救下的。夫人原本想给我们好好起名,一时失察,被先主抢先。”
“我是第一人,魔族本无名字,就连先主的名字,也是有她起的。等夫人再给我起名时,先主有样学样,同时突发奇想,以序列作为代号。”
林柳的记忆没有错,钟絮白和钟青青不同。她们容貌相似,处事风格却截然相反。林翎被救起时,正好是魔息尚未四溢,三人年轻气盛,一边教化魔物,一边行侠仗义之时。
钟絮白细腻心善,和她醉心剑道,酷爱斗法的姐姐相比,更容易受到凡间弱者的爱戴。钟青青也不在意,此人轻狂好胜,却尤其偏爱她的小妹,巴不得把自己的功绩,全都算到她身上。
林翎曾听主人半开玩笑地提起过,他是如何留在姐妹身边。
钟絮白从水里捞起他之后,发现魔物能通晓人言,且身上血债不重,便主动带在身边。希望以此作为契机,将入侵修真界的魔族礼貌地请回自己该待的地方。
在起名时,不顾钟青青“太麻烦,直接和我们姓不就行了吗”的抱怨,贴心地给他贴了百家姓氏,任君挑选。
魔头选了“苏”。
因为当初不懂事,没能选“钟”,林翎的主人后悔了大半辈子。
“七人?”叶沁竹歪了歪脑袋,喃喃自语,“确实,依照谐音的话,你们的确可以是‘零零’和‘零六’。”
林翎猛点头,他知道苏长柒对此并不在意,干脆抬起头,瞄准她使劲儿求情:“二至五已然死绝,请叶姑娘向仙君求求情,放小妹一条生路。”
叶沁竹抿唇,沉思片刻。
如果叶沁竹没看错,林柳身上有许多传送用的术法,传送的、禁锢的。当时,要不是叶沁竹先发制人,说不定她现在已经不在正殿之中。
叶沁竹对这位林柳并无好感。
她不能受伤,也不能死,但这么牢牢地扎根在此地,又太过残忍。叶沁竹蹙眉停顿片刻,勉强想到一个可以糊弄过关的理由。
她扭头,看向身边男子:“既然是你母亲的庙宇,让她僵在那儿很晦气,不是吗?阿……七?”
说到最后,叶沁竹的声音无端卡住。
“阿七?”
她像是说白字,又念了一次。
裴述也喊过他“阿七”,如果叶沁竹想的没错,阿七的名字应该也有个“七”,或者与“七”发音相同的字。
她想起了林翎所说的,苏长柒父亲随意到极致的起名。
零至六,然后是,七?
巧合吗?
第29章
叶沁竹和林翎的求情, 最终化作一面巨大的灵阵。
假如林柳能给出满意的回答,或许能在苏长柒手下讨得性命。
“你是什么人?”
苏长柒问林柳。
女修的目光落在阵上,神色一连几遍。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不再紧张, 如同变了一个人,施施然站立。
苏长柒:“回答问题, 要是你不曾有过大错,我会放你走。”
林柳:“如你所见,代号为六的修士。”
“不,你是幻灵。”男子伸出长指,轻敲面前的灵阵,轻音响起, 伴着朗朗诵声。
“如果是寻常修士, 有名有姓,不可能被收入序列之中。你是幻灵, 曾伪装心魔吸取精魄。被得道之士摔出识海, 因为还没来得及作恶,身上业障不重, 才会被当做老幺收留。”
“与旧人分别后,既不曾前往壁内修真界,又不曾入魔渊,反而在浮灵教地境兜兜转转, 停留过久, 故而染上魔息。”
声音轻柔而缓和, 像是冥府判官, 进行对眼前人生死的评价。
殿内早没了陌生行人,伴随灵阵浮出, 轻柔的嗡鸣响起,周围空气猛地一沉,给人的感觉战栗又安心。
在灵阵面前,被他问询之人仿佛从头到脚被全部剖开,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苏长柒早已取下林翎身上的定身符,灵力凝成锁链,把她捆了个结实。真气笼上,迅速消解她简素的外表,修士皮囊消失,露出张哀婉艳丽的面容。
苏长柒看向林翎:“这是她原本的模样?”
林翎面上神情复杂:“是。恐怕是安定之后,百姓对幻灵多有恐惧,故而改变面容。”
他视线闪躲,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头顶传来声音:“林翎,你拜托叶姑娘求情。可倘若……我还是要杀她呢?”
林翎拧紧眉头,纠结许久,默默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