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半合的房门霍然大开,一股浓烈的压迫感由远及近,叶沁竹脚下踉跄,绵力朝她涌来。不轻不重,刚好圈住她的手腕,往里牵拉,带她避开由外至内的掌风。
叶沁竹被拉到折椅前,堪堪回头,和程越四目相对的瞬间,遏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圣女殿下以为,把我驱离身边,就能活得风生水起,是么?”程越冷笑道。
“您的剑是哪来的,三脚猫功夫是谁教的?林翎吗?身边的那位灵子吗?”
修真界实力阶级分明,毫厘之间,天差地别。
程越是化神期的修士,在修真界可谓万中有一,拍死那些金丹、元婴的修士,或是阴暗角落中的魔修,轻而易举。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那个连练气都称不上的蚂蚁,怎么敢反抗他?
她一直是缩头鹌鹑般的存在,即使他明着下杀手,也该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谁教她更换人手,和他作对的?
是林翎?
还是那个身份不明的灵子?
不重要了。
他要杀了她,先审后杀,问出底细后,亲手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被她摆了一道。
程越低下头,俯视叶沁竹。少女同样想起最初相见的模样,浑身发抖。她握住剑,怯怯向苏长柒递眼神。
能、能打吗?
苏长柒没有回答,眸光轻动,看向拦在门口的男子。他咳嗽两声,撑着身子从躺椅上站起。
“她是你的人?”他看向叶沁竹,问程越。
程越皱眉,仔细端详眼前人。再怎么看,都是不足为惧的低阶修士,浑身半点儿灵力也看不见,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她的情郎?”程越调侃。见男子蹙眉,玩心大起。
“是来救她的?还是与她一同赴死的?”
叶沁竹感到一道清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回首看,苏长柒又问了她一次:“来到浮灵教后,第一个遇到的便是此人,此后就再不曾与人有过联系。”
“是这样么?”
叶沁竹意识到他在确认,轻轻舒了口气,抛开杂念,用力点头:“自相逢起,我说的全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她做出保证,却像是惹恼了程越。他怒骂一声:“死前还在说什么悄悄话。”
程越掌心灵力凝聚,威压铺开,压得叶沁竹喘不过气,身子越伏越低,连声音也发不出。最初的几日,她每天都要被这么威慑一番,花了不知多少功夫,才没有精神失常。
那威压突然消失了。
“我暂且信你。”阿七的声音,“现在,把眼睛闭上。”
叶沁竹回过神,如梦初醒地抬头。眼中倒映男子长身玉立的身姿,他上前几步,走到叶沁竹身前。
程越僵直地立在近旁,严重的恐惧几乎要倾斜而出。他被无形的力量约束,几乎是被架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
叶沁竹顿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慌忙闭眼,不仅如此,还把耳朵捂上。在角落缩成一团,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苏长柒走到程越身边,覆手按在他的颅顶。巨大的灵力灌注进去,伴随先前捏好的手诀生效,程越脑内的记忆控制不住往外涌。
传至倒映庭院的水镜上,构成一幅幅缓缓铺展的画卷。
苏长柒对程越没有兴趣,他挑了叶沁竹出现之后的记忆。
服装奇异的少女诚如她先前所言,是一下子出现在法阵上。她茫然四顾,看到程越后,鼓起勇气,竟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您好,请问这儿是……?”
这是唯一还算平静的画面。
很快,就是程越手中抓着团头发,泄愤似的,把她扔进地牢里。
“混账东西,居然浪费我的法阵。”因为恐惧被责罚,他暴跳如雷,在继续发怒前,想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他进入地牢:“你还干净吗?”
“什么?”少女已经恢复镇定,披着单衣,坐在草团上。
手上和腿上伤痕遍布,一看就是曾努力逃跑,却屡战屡败过。
“我的法阵坏了,再不能运作。召唤圣女的法阵中召出了你,如果你还干净,假扮成圣女如何?”
透过水镜,苏长柒再一次看到了那双眼睛,于黑暗的地牢中发着亮光。叶沁竹双手抓住栅栏,似乎忍了很久:“你想的是对的,我能够扮做圣女,帮你圆这个谎。”
苏长柒回头,看向猫在角落里的少女,目光温和了些许。
不过……为何法阵会把她召出,是因为她有特殊之处,还是――
灵骨?
手中用力,扣住掌下头颅,将记忆往前翻,去读有关真正圣女的回忆。
须臾,苏长柒嘴角挂起讽刺的微笑。
“原来如此。”
他看见水镜中圣女的影像,看见她随身携带的配饰上,镶嵌的一颗小小的玉饰。
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那压根不是玉饰,而是被精细打磨的,从修士灵体上挖下的骨头。选取其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切下,佩戴在身上,作为灵体特殊的圣女的证据。
“我还在想,为何浮灵教的结界变稀薄后,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灵骨的存在。等真的来到势力范围,却无法定位灵骨究竟在哪儿。”
几日前,他忽然感知到一直被藏起的最后一块灵骨的踪迹。如若不是身体突然出现异常,涌现大量魔息,他早就将人寻到。
“原来是,在我离山之际,逃回庚辰仙府了。”
第9章
叶沁竹缩在角落里,乖乖地埋下脑袋,头顶的声音一概不理。
直到阿七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抬头。”
叶沁竹鼓起勇气,把脑袋从怀里拔出。
看到四肢无力,几乎悬挂在半空的程越,她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
“您、您――”憋了半天,没想出该说什么?
“你打算拿他如何?”苏长柒淡声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添了几分温度。
叶沁竹盯着程越,又看向苏长柒,满眼的星星几乎要溢出,忍了好久,自以为乖巧地说了句:“听凭仙长吩咐。”
苏长柒蹙眉,把程越扔给叶沁竹。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少女被洗了脑,同伴苟延残喘地被扔到近前,总该恢复点意识。
苏长柒的手向外推出,程越不受控制往后仰倒,全身筋脉被封锁、炸穿,防御符法被尽数抹去。他如待宰羔羊,滚下台阶。
眼前天地颠倒,出现把如天光般明亮的细剑。
天光泄下。
叶沁竹人乖乖地躲在角落,手中死死抓着剑,没有任何放松。眼见程越被放开,还以为他自己挣脱,当下也管不得威压不威压、修为不修为的,上去就是一记补刀。
毕竟没杀过活人。
一边刺,一边尖叫出声。
尖叫声没响多久,叶沁竹安静下来。发着抖,瑟缩着回头,偷眼看身后的男子。
“仙长,抱歉……”她的道歉声和蚊子嗡嗡叫似的,“我太紧张了,条件反射。”
她没能刺穿程越,剑锋刺入的最后一秒,倒地不起的男子不见踪影。
叶沁竹茫然低头,看眼前空荡荡的地面:“程越呢?他去哪儿了?”
“处理掉了。”苏长柒道,“和外面的那些东西一起。”
话语尾音发颤,他摇晃几下,似是有些站不稳。低声咳着伸手,往身侧书案上撑。
下落的手被接住,暖意顺手心往上攀。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冲上去把苏长柒扶住。
叶沁竹话未出口,嘴角先扬了起来:“往这边,我给您把椅子搬过来了。”
干净利落,扶着他坐下。走到苏长柒跟前。两腿一曲,便准备深深拜下去。
“仙长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请仙长受我一拜。”
速度快,动作勤,浓浓的狗腿味儿。
叶沁竹拜得诚心实意,拜得特不要脸。要不是怕仙长动怒,她恨不得直接行拜师礼,狗皮膏药般贴上去。
要是能让苏长柒多注意到她,趴地上不起来都愿意。
这礼终究还是没有拜成。
膝盖还未触地,就被无形的力量架住,叶沁竹松垮垮地挂在看不见的灵力上,听苏长柒无奈道:“起来。”
他像是旧病复发,话还未说完,又是连续几声隐忍的咳声。面上迅速泛起病态薄红,鬓角冷汗渗出。
叶沁竹察言观色,立刻从地上起身,翻动里间摆设,试图找到取水处。
不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没有。”
“浮灵教那帮人是有问题吗?”她跺脚,“护卫,护卫没有。日用品,日用品也没有!唯一和日常相关的,还是床上放的压箱底――”
叶沁竹脸红一瞬:“放心,我全把它们扔床底了。”
苏长柒按住穴道,强行止住呛咳。他靠在折椅上,侧过脸,认真打量站在他眼前的少女。
“我先前可是对你见死不救。”他垂下长睫,“你不生气?”
叶沁竹嘻嘻笑着:“可你救了我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她怎么有资格生气。
苏长柒眸光停留在少女脸上,似是有些触动,良久,方才移开。
看到程越的回忆后,苏长柒的计划也该随之更改,折返回修真界,把那位真正的圣女找出来。可他的灵骨销毁后,叶沁竹的资质被发现时,此世便会掀起对灵骨的纷争。
他厌恶地看向右手掌心,轻轻甩动,似乎想要赶走先前捏碎颅骨的触感。
“你见识过我的实力了。”他理顺呼吸,问道,“还想学么?”
苏长柒不确定叶沁竹会回答什么。
搜魂一术被称为邪术,深受名门正道唾弃,苏长柒学它,也是因为在魔渊苦苦挣扎时,为求生路不得不学。对于寻常修士,看到此术,就该先入为主,指责他绝非善类。
“学啊。”叶沁竹双手叠在扶手上,“我很好教的,您告诉我什么,我就学什么。”
眼底的星星再也藏不住,一颗、一颗,直往外蹦:“您太厉害了,重伤在身都那么厉害,修真界的修士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她还想在夸几句,脑袋微微一沉。苏长柒的手按在她头顶,隐隐有些发烫。叶沁竹习惯他冰凉的温度,没能适应变化,险些上手去抓。
“如果还要学,就精力集中。”
苏长柒抬手,虚举在叶沁竹头顶,指尖下落轻点。
“此为前顶。”他依然站着,力道时轻时重,引导她的思绪。
“前有卤会、上星、前庭,后一寸半为百会,灵窍皆出于此。”
“怎、怎么现在就开始?”叶沁竹一边默记,一边感受愈发上升的温度。
她纠结一番,试探着开口:“今天,我把你教的那个符文练熟就好…你要不要……先休息一晚?”
她抬眸看向苏长柒,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我寻不到盛水的器具,如果不休息,半夜烧起来无法降温,肯定会很难受。”
“我以为你自称是囚笼困兽,定是焦急万分。”苏长柒说。
他的手覆在她头顶,能感觉到少女的身体随呼吸而起伏。
她很害怕,这幅笑语阑珊的模样,大概率是强行装出来,给自己打气。
无论是在死去修士的记忆中,还是在鸾车坠毁后昏迷的时间,她都在发抖。树林中,苏长柒能明显感觉到少女的急迫。等他想抓紧时间,在离开前教她点东西的时候,叶沁竹反而拒绝了他。
苏长柒感觉有点好笑。
“我当然着急。”叶沁竹小脸皱成一团,“但你看,你从鸾车坠毁以后,就一直很不舒服,刚刚又救我于危难,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真的不需要我以圣女的名义,找个医者帮你看看吗?”她再次询问。
苏长柒:“不需要。不仅如此,只要浮灵教的人来,我非灵子的事便会直接暴露。”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抬手:“看好了,虚景地境灵子的衣服,是有并蒂莲做纹路的。”
叶沁竹眼睁睁看苏长柒抬手,朝她展示纯色的袖口,开开心心拍手:“感谢我瞎了眼,请到您这尊神佛。不然,我估计已经死在程越手里了。”
苏长柒愣神。
掩在白布下的喉结滚了滚,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叶沁竹第一次听他笑。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透亮。伴随笑音,眼尾的桃花绽了一瞬。
叶沁竹傻愣愣地看着,哪怕她品不出其中的情绪,也觉得苏长柒此时的神采,比一直以来淡漠无光的模样好许多。
“仙长,我想问个问题。”她怯生生开口。
得到允许后,叶沁竹发问:“修士都这么强吗?那位被称为仙门第一的肃玺仙尊,也像你一样,可以顷刻间,制服程越这样的修士吗?”
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名号。
苏长柒对此感到疑惑。
他先回答他第一个问题:“修真界中,实力如那名修士的,已是少数,像我这般……”
苏长柒思索如何表述。
叶沁竹结果话头,开始歌功颂德:“阿七超级厉害,身受重伤都恐怖如斯,我简直无法想象您全盛时期。”
介于书中强行设置仙门第一,叶沁竹只能把阿七放到仙门第二的位置。
苏长柒无言,想到叶沁竹频繁提及的名号,转移话题:“那名仙君,你经常提到他,你对他,知道多少?”
叶沁竹组织了下语言:“庚辰仙府的主人,仙门首座,道号肃玺,实力高强……”
“没了。”
思索很久,隐去了她接触的小说里的其余信息。系统对待她堪称粗暴,且不顾死活,给她的资料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未知全貌,肆意评论,损人不利己。
苏长柒:“这些信息,应当不足以你惧怕他。”
叶沁竹:“你想,他那么厉害,万一和别人打架的时候,随便往下砍一剑,而我刚好路过。岂不是会被一击必杀。”
“而且他还是仙府的府主,杀个人什么的,轻轻松松,我就算死了也没处申冤。”
边说,边抱紧了自己。
那模样,那语气,简直像真的被砍了一剑似的。
他还以为叶沁竹会说出什么传言,没想到,只有寥寥数语。知道的太少,说错的太多。
苏长柒想了想,给叶沁竹短暂介绍庚辰仙府:“肃玺虽被称为首座,他并非仙府的主人,庚辰仙府真正的领袖,是剑宗主母。”
“主母?”叶沁竹听到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反问,“那宗主是谁?”
“主母不是夫人的意思。”苏长柒纠正。
“仙府分三宗,她同时是剑宗的宗主、仙府的府主,又因创建联盟,把修士聚集,成为联盟的盟主,是谓修真界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