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怎么会不累。
从接到电话就往她这边赶，整整五个小时，没吃没喝，忙上忙下，还要安慰她，照顾她的情绪，还要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原谅她。
他怎么能不累。
想到这些，颜葭收回去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她轻轻喊：“傅京扬……”
他回头，冲她笑了下，“怎么了？不好吃么？”
颜葭摇头，哑声说：“你过来。”
傅京扬走近她，颜葭说：“你坐下。”
傅京扬挨着她坐下来，很轻地笑了下：“怎么了啊。”
颜葭没说话，红着眼眶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然后再开口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说：“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傅京扬笑了下，指腹蹭掉她眼角的眼泪，“今晚都听八百遍了，再听耳朵都起茧子了。”
颜葭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眉毛，哑声说：“你长胡子了。”
“没来得及刮，颓废了三天，脸都没洗，”傅京扬说，“我现在是不特丑？”
颜葭摇头，露出个笑，“不丑，特帅。”
傅京扬挑眉：“别骗我啊，那有镜子呢。”
颜葭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带着鼻音问：“你怎么来的？”
“火车。”傅京扬身子一歪靠到椅背上，垂着眼看她，“买票的时候没座了，站着来的。”
他笑一声：“是不觉着更对不起我了？”
颜葭垂下头。
傅京扬手掌放在她头顶揉了揉，“知道对不起我就别哭了，赶紧吃饭睡觉，叔叔一会儿醒了还需要你呢。”
“我吃好了。”颜葭把身上披的毯子扯下来，盖到他身上，“你吃吧，吃完睡一会儿。”
“不用，”傅京扬半阖着眼皮说，“我不困。”
“你睡一会儿，”颜葭又莫名哽咽，“……求你了……”
“好，我睡一会儿，”傅京扬轻叹一声，完全是宠溺的语气，“别哭了好不好，我心都要碎了。”
后半夜的时候，颜勇生醒了。医生进来查房，交代嘱咐了颜葭一些注意事项，
医生离开后，颜葭看着病床上的颜勇生，眼睛又忍不住红了。
她哑声：“爸……”
“哎，葭葭，”颜勇生对她笑了笑，“爸爸没事儿，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颜葭握住他的手，忍着眼泪摇头。
傅京扬从刚才医生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他没敢睡熟，一是怕颜葭还会哭，二是怕颜勇生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他扯掉身上的毯子，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往病床边走。
颜葭听见动静的时候，傅京扬已经走过来了。
“吵到你了吗？”
傅京扬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病床上的人喊了声：“叔叔。”
颜勇生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去看颜葭，“葭葭，这是……”
傅京扬笑了下：“叔，我叫傅京扬，是颜葭的朋――”
“男朋友。”颜葭打断他后面的话，自己说，“爸，他是我男朋友。”
傅京扬看着颜葭。
颜勇生：“男朋友？”
“嗯。”颜葭笑了笑，“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男朋友。”
“好啊。”颜勇生欣慰地点头，去看傅京扬，“葭葭跟我提过你，说要带你回家，就是现在……你看看我这弄的，真不好意思啊添麻烦了。”
“不会，”傅京扬说，“您放心养病，等您养好了我们一块回家，听颜葭说您做饭特别好吃，我还盼着吃您做的菜呢。”
后半夜颜勇生一直在输液，傅京扬让颜葭去休息，自己看着。
清晨五点，天蒙蒙亮，走廊里渐渐出现动静。
期间医生又进来过一次，看了看血压，交待了一些事。
傅京扬送完医生出病房，来到沙发边看颜葭。
她侧着身子，手掌合着贴在脸颊边，发丝微乱，眼睛还有些红钟，呼吸声轻轻的，正在睡着。
傅京扬轻轻叹了声，揉了下她的头发，顺便把毯子往上盖了点，然后拿着手机出了病房。
颜葭醒的时候病房里静悄悄一片，她坐起来，下意识寻找傅京扬的身影，但没有找到。
她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条消息，这时看到微信里躺着条消息。
傅京扬：去买早饭了
傅京扬：很快回来
颜葭回复了个好，然后去病床边看颜勇生。
医生说颜勇生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万幸没有伤到内脏，只是腿骨折了，后续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颜葭替他掖了掖被角，坐在那安静地看着他。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清晨的光线照进屋子里，又是新的一天。
她视线盯着被阳光照亮的那处，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多时，傅京扬提着买的早餐进来，颜勇生已经醒了，正靠着床头跟颜葭说话。
他把买的东西搁到桌上，然后说：“叔，医生说要吃点清淡的，我不知道您胃口，就随便买了点。”
“麻烦你了啊。”
傅京扬笑了笑：“不会。”
吃过饭，傅京扬把垃圾收拾好出去丢掉。
回来的时候听见颜勇生对颜葭说：“葭葭，回家休息休息吧。”
颜葭说：“不用，我不累。”
“还不累呀，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颜勇生说，“而且人家京扬也累了，让人家忙活了一早上，带他回家休息休息，好好睡一觉。”
傅京扬适时开口：“我不累叔，昨晚睡过了。”
颜葭看着傅京扬，知道他根本就没睡，昨晚他总共眯了没有一个钟头。
“回去吧，”颜勇生说，“爸爸没事儿，有事给你打电话。”
颜葭安静一会儿，说：“我回家给您带几件衣服，马上回来。”
颜勇生笑了笑：“去吧。”
傅京扬跟着颜葭走出病房，然后听见颜葭问：“你要去吗？”
傅京扬笑了下：“这话什么意思？不想我去啊？”
颜葭淡淡道：“你会吓一跳的。”
傅京扬没懂，“什么？”
颜葭摇了摇头，转身，“走吧。”
第51章
从医院到家需要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里，颜葭坐在车上，偏头看向窗外, 一句话都没说。
傅京扬隐隐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确定。
“累了？”
颜葭对他露出个略带疲惫的笑，“嗯, 好困。”
“那你眯会儿,”傅京扬托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到了我喊你。”
颜葭闭上眼睛, 并没有睡。她一点都不困, 只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些无措。
一直以来, 她不敢面对的、想要隐藏的事情，都将被迫摆在明面上。
她想, 或许这一天早就该来了。
悬殊的家世、门不当户不对的背景，以及她处处透露出来的自卑, 都应该跟傅京扬摊牌。
巷子太窄, 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路口。
颜葭付钱下车, 带着傅京扬往家里走。
一路上, 她看着傅京扬新奇地打量四周，心里越发忐忑。
终于，颜葭在一扇红彤彤的大铁门前停下, 然后对傅京扬说：“到了。”
傅京扬哦了声, 等待着颜葭开门。
锁似乎是有些难开，与铁门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
“难开么？我来？”
颜葭说：“没事。”
她将钥匙捅进锁芯, 咔哒一声，锁开了。
门被推开, 傅京扬跟在颜葭身后走了进去。
入目的是一片四方整洁的院子，左侧放着几只水桶，右边围着一个花坛，里面种着一颗树，叶子很绿。
继续跟着她向里走，傅京扬迈上台阶，跟在颜葭身后走进屋子。
颜葭将钥匙放在桌子上，没敢回头看傅京扬的表情。
她知道傅京扬就站在身后，他没讲话。
气氛有些沉默，傅京扬略微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冒昧，只是明显觉出颜葭有些不太对。
但他还不等说话，就听见颜葭说：“坐会儿吧，你喝水么？”
傅京扬说：“不用。”
“喝点吧，”颜葭还是说，“我去给你倒。”
她进了厨房，傅京扬一人待在客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家客厅很空，装修风格也挺特别。
青黑色的水泥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家里也没有过多的家具，一张沙发，一台茶几，一盏吊灯，几个凳子，还有一个电视柜，上面放着台老旧的大头电视机。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
厨房里，颜葭将杯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倒上水，拿着来到客厅。
“在看什么？”她见傅京扬站在电视柜旁边，弯腰在看东西。
傅京扬没回头，笑说：“照片啊，你小时候长这么可爱啊，跟现在一点都不像。”
“是吗？”颜葭将水杯搁到桌上，“小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你这话问的，”傅京扬笑了声，转身朝她走过来，“我能怎么说啊，肯定都好看呗。”
颜葭说：“喝点水吧。”
傅京扬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说：“你还有小时候别的照片没？”
“没有了，”颜葭说，“只有那一张。”
“啊，”傅京扬略带惋惜，“就一张啊。”
颜葭低低的嗯了声，垂眸盯着杯壁上的水珠，沉默会儿后，她忽然说：“是不是吓了一跳？”
傅京扬愣了愣：“什么吓一跳？”
“我家这样，”颜葭抿了抿唇，“是不是吓到你了？”
傅京扬皱眉：“没有啊，为什么要这么问。”
“傅京扬。”
颜葭轻轻喊了他一声，抬头看着他的脸，平静道：“我之前说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你现在看见的，我家的条件非常差劲，跟你完全没有可比性。”
傅京扬眉头皱的更深，“你说这些话干什么？”
颜葭看着他，低声说：“我们是属于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啊――”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颜葭打断他，“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不适合结婚。一开始，我对我们这段关系始终抱有幻想，我觉得只要我喜欢你，哪怕我们走不到最后，能拥有一段回忆也是好的，但是后来你对我越来越好，送我越来越贵的礼物，说想跟我结婚……我却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后悔了，我跟你说分手。”
“傅京扬，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你送我一条十几万的手链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我不行，我连送你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都要准备很久。”
“你骄傲、耀眼、自信，像一个火热的太阳，我敏感、懦弱、自卑，越靠近你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越喜欢你我就越自卑，我害怕你知道我的家庭，害怕你离开我，但是我又想你离开我，我真的……”
颜葭眼睛红了，“……我真的配不上你，我糟糕透了，烂透了，我不值得你喜欢的，你应该有更好的……”
傅京扬沉默了好一阵，哑声问：“你是因为我那句话才没考虑过我们的以后么？如果是，那我跟你道歉。”
“颜葭，之前的话我都是胡说八道，你就当我放屁，我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也不在乎你家庭条件怎么样，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所以就算你是亿万富翁，又或者是街边的流浪汉，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因为我偏爱你，所以你的一切，好与不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所以别说什么配不上我的话，我喜欢你，你就配，除了你，没人配。”
颜葭不说话，只是边掉眼泪边摇头，“不值得的，不值得……”
“你知道么，我很后悔，我很后悔一开始说喜欢你，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开始，那你现在就不会因为我这么难过。”
“没用的，”傅京扬眼睛也红了，“没用颜葭，从一开始我们两个就注定要在一起，如果你不说喜欢我，那我也会找到你，说喜欢你，我们俩之间是月老牵好的红线，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躲不掉也赖不掉的。”
“所以没有什么配不配，没有什么值不值，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起身，半蹲到颜葭面前，放低姿态，轻声说：“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我会无条件迁就你，所以不管我们差距有多大，身份有多悬殊，都没关系，我爱你，这些都不是问题。”
颜葭终于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傅京扬很轻地蹭了下她的眼尾，笑了下说：“没你这么谦虚的啊颜葭，你坚强、勇敢、有爱心、上进努力、学习又好，长得还漂亮，你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吗！我都觉着我捡到宝了，你自卑什么，该自卑的是我。”
“至于你说我自信耀眼什么的，其实都装出来的，我有时候是特怂一人，没跟你说吧，我其实胆子特小，都不敢自己一人看恐怖电影，我也特别自卑，自卑没别的男的会说话，哄你开心。”
颜葭破涕为笑，眼泪越掉越凶。
她抱住傅京扬，低声说：“……你就是个大傻子。”
傅京扬回抱住她，笑了笑说：“好意思说我呢，你也是个傻子，大傻子，就为这点破事儿跟我说分手，我当初真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害我哭了好几天。”
“还有啊，你别觉得我家条件好，那都是我爸妈打下的江山，其实我屁都没有，啥也不会，就个废物，将来说不定还得靠你养呢，你到时候别嫌弃我就行了。”
“颜葭。”傅京扬语速变慢，忽然很认真地说，“我们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以后过什么样的人生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家庭条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金钱也不是衡量两个人适不适合在一起的标准。”
“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颜葭，跟那些表面上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怕我因为钱嫌弃你，那你可就太低估我对你的爱了。”
傅京扬微偏了下头，贴着颜葭耳廓，轻声说：“我话都说这份上，你不表示表示？”
颜葭下巴搁在他肩上，很轻地问：“表示什么？”
“想不想跟我结婚？”
颜葭没吭声。
傅京扬拍了下她的背，“说话啊，诚实点。”
半晌，颜葭哑声说：“……想。”
“想不想跟我长久谈？”
“……想。”
“想不想跟我分手？”
“……不想。”颜葭摇头，抱的他更紧，“我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