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觉得他真好。
面冷心热,不动声色的好,做好事不留名那种。
怕车内陷入尴尬,夏澄没道谢,只默默记在了心上,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夏铭易发现外面下了雨,打算来接她,夏澄偷瞄了一眼后视镜,小声说:“爸爸,我同桌借了我一把伞,我现在已经在车上了,你不用接我。”
挂掉电话后,夏澄悄悄松口气。
一场雨过后,地上到处是小水滩,一个不慎就能踩进去,进考试时,大家都格外小心,怕冷的还裹上了厚外套。
接连两天都是阴天,北方的天气冷得很快,秋季毫无预兆地结束,转眼便有了冬天模样。
期中考第一科是语文,对夏澄来说,语文也是最难的一科,用左手写字确实费劲,尤其是作文,写到一半时,铃声就响了起来,提醒大家还剩十五分钟。
十分钟自然没办法将作文全部写完,夏澄只能努力收尾,赶在十五分钟走向尾声时,潦草写完了一篇,字数比别人少了一半,不用想也知道,作文分数会很低。
一连考了两天,跟预料中差不多,只有英语做完了,理综和数学都没来得及写完。
周一来到教室时,大家仍在讨论成绩,老师们改卷一向快,都是周一出成绩,好多同学都嚷着没考好,看到夏澄时,班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有人问了一句,“小橙子,你的题做完没?”
夏澄如实说了一下,“就英语做完了。”
“空下很多吗?”
“不算语文作文,三道大题没写,加一起差不多有四十来分吧。”
班里一下更寂静了,夏澄月考数学满分,理综和英语都只扣几分,就语文低些,总分712,附中第五,全市第六,她这次空下的题都有四十多分,加上作文,起码要扣七八十分。
大家都有些同情她,都没人敢说考得糟糕了,附中的成绩一向能打,身为重点中的重点,一班的尖子生,市排名基本都在一百名以内,成绩再差也不可能低于670,骨折的要是他们,铁定要疯。
陈冬耀甚至安慰了一句,“没关系啊,二班老师教得也不差,就算掉下去也没事。”
这下,连宋悠眼角都抽了抽,“会不会说话?”
陈冬耀想解释,赵雪瞪了他一眼,他挠挠头,讪讪闭了嘴,夏澄笑了笑,“没关系呀,还有三次考试呢,就算真掉下去也没事,我去年也在二班。”
秦妙语笑了笑,“高一分班时我记得你体育足足比我低了三十多。结果总分还在我之前,幸亏高考不算体育成绩。”
“哈哈哈,夏澄的体育,不提也罢。”
夏澄也笑了笑。
下早自习时,陈老师让裴泽去办公室拿了一下试卷,成绩已经出来了,夏澄的总分654,年级七十九名,一班倒数第一。
裴泽喊了三个同学帮着分了一下试卷,试卷到手时,夏澄才看到具体成绩,语文只有112,夏澄没有太意外,宋悠怕她难受,小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呀,下次好好考。”
“没事,只是期中考。”
她只是有些发愁怎么跟妈妈说,附中每次考试,都会将成绩以短信的方式发给父母,夏澄不想让她知道骨折的事。
赵雪笑了笑,竖起了白皙的拇指,眉眼飞扬,“就喜欢你这心态。”
直到中午夏澄才知道,裴钊这次考了五百多名,又缺考一科,高考时,一分之差都能拉开好几个人,他再这样下去,想考个好点的军校,根本没戏。
夏澄都替他着急。
下午三点时林希就收到了短信,看到成绩单时,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夏澄成绩一直很好,还是头一次考这么糟糕,她调出了老师的手机号,打算询问一下老师,夏澄最近上课怎么样,够不够专注。想到她一向乖,林希又压下了这个念头,觉得还是应该先和夏澄沟通。
动辄联系老师,也不太好。
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宁的,修图时也出错几次,好不容易才忙完工作,傍晚是梁郑辛过来接的她。
她上车后,梁郑辛笑了笑,“梁翼这次考试进步挺大,总分总算上五百了,如果能稳住,考个本科没问题,晚上咱们出去吃吧,给他庆祝一下,澄澄肯定还是前几名吧,把她一同接上,一起庆祝。”
林希一怔,随即笑了,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成绩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没事,不用喊她,他们学校出来一次,还得找老师要请假条,挺麻烦。”
他们先回去接的老太太,又顺道在四中接的梁翼,四中管的不像附中严,饭点时学生可以在校外吃饭。
接上人后,他们去了家私房菜馆,下车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霓虹灯和微弱的路灯照亮了整个街道。
下车时,梁翼还有些别扭,说了一句,“有什么好庆祝的?”
梁奶奶乐呵呵的,“这不是你难得上五百分吗?”
梁翼嘀咕了一句,“夏澄七百多分都没庆祝过吧?我个五百分反倒庆祝,丢不丢人。”
梁奶奶捕捉到了夏澄两字,问了林希一句,“澄澄考多少啊?”
“她六百多。”
老太太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好学生,难怪能考入附中,比梁翼多一百多呢。”
梁翼倒是稀奇地看了林希一眼,六百多,对夏澄来说,都是考砸了吧?她竟然还有心思给自己庆祝?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这个后妈,不是一般人。
他懒得多想,率先迈进了店里。
店里很漂亮,左手边是一座小假山,水从山上流下时,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底下的小潭子像是个许愿池,里面还有两枚硬币。主墙上雕刻着一幅精美的壁画,连凳子都是秋千形式的。
老太太还挺稀罕,笑眯眯说了句,“这地儿好。”
她看了眼林希,“下次可以喊澄澄一起来。”
林希看着也挺高兴,“下次有机会吧。”
他们点了汽锅鸡、丽江腊排骨,青椒炒干巴菌,都是特色菜,饭菜上来后,几人就动了筷子。
闻到鸡肉时,林希胃里却忽然一阵泛酸,她蹙蹙眉,强压了下去,排骨呈上来时,她实在没忍住,冲到垃圾桶旁,将刚吃下的干巴菌都吐了出来。
几人都吓了一跳,梁郑辛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老太太给她倒了杯水,“咋回事?”想到什么,她眼睛隐隐放光,心底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怀孕了吧?”
见梁翼靠在椅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老太太压下欣喜,说:“先喝口水漱漱口吧。”
吃完饭,她让梁郑辛买了验孕棒,测完,竟真的怀孕了,梁郑辛和梁老太太都高兴坏了,想到梁翼和夏澄,两人脸上的高兴收了收,梁老太太说:“臭小子那边……”
梁郑辛说:“我找个时间跟他说吧。”
林希也有些忧心忡忡的,晚上,估摸着夏澄该到家时,她才给夏澄打了个电话,“澄澄,最近怎么样?”
她没提夏澄考砸的事,夏澄却有些心虚,主动说了,“妈妈,挺好的,就是期中考题没做完,考得不太好。”
林希原本很紧张她的成绩,平日少考个十来分都会过问一下原因,今天接连发生的事,令她无端问不出口,“没关系,附中尖子生云集,偶尔波动一下也正常,期末好好考,妈妈等着你冲进前五。”
“好。”
林希本想跟她提了一下怀孕的事,女儿懂事,肯定不会反对,直到挂了电话她都没说出口,莫名觉得亏欠。女儿本就不爱来这边住,她如果又有了新宝宝,她会不会更排斥?
*
第二天早上来到教室时,裴泽冲夏澄招了招手,“你先看一下觉得怎么样?”
霸凌的主题是夏澄提的,裴泽想先让她瞧瞧。
夏澄拿起了稿子,有些惊讶,眼珠子都睁圆了些,“你写好了?”
“嗯,周末写的,昨天又润色了一下。”
夏澄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冲他竖了下拇指,“你也太厉害了,不愧是作文满分选手,那我拿回去瞅瞅,等会儿看完跟你说。”
“成。”
白欣然来得早,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心中的醋盘子彻底打翻了,很想冲裴泽问一句,“凭什么先给夏澄看?”
骄傲的自尊心,又让她做不出来这种事,只能趴在桌子上默默生气。
夏澄已经在看了,裴泽不愧是大家口中的裴大才子,剧情生动合理,台词幽默简洁,节奏也很强,哪怕是围绕霸凌写的,也并不是那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剧情,有笑点有泪点。
夏澄看完时,眼眶微微湿润,甚至有些明白自己干巴巴的作文,为什么拿不了高分了。人家这充沛的情感,富有生活气息的小细节,戳人泪点的转折,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写出来的。
她坐那儿独自消化了一会儿,本着认真的精神又瞅了一遍,愣是没找出哪儿不好,只找到一个错字。早自习还没开始,夏澄拿着稿子,来到了裴泽这儿。
裴泽起身站了起来,低声说:“出去说吧。”
夏澄一愣,裴泽已经越过许博阳的位子,走了出来,她有些窘迫,只好跟了出去,裴泽走到了栏杆前,后背靠在了栏杆上,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夏澄有些羞愧,“我觉得很好,剧情好,台词好,结尾也好,完、完全没必要出来说,抱歉呀,我只看到一个错字。”
她窘迫地指了指错字,将稿子巴巴递给了裴泽。
裴泽有些忍俊不禁,难得开了个玩笑,“别紧张,就算挑不出问题,我也不吃人。”
夏澄也笑了,“真的很好,我想破脑袋也写不出这么棒的剧本。”
“那就行,我一会儿再让其他人看看,如果没问题,咱们就按照这个排。”
“好,那回去吧。”
裴泽有些迟疑,喊住了夏澄,“那个,你和阿钊早就认识吗?”
夏澄一怔,裴泽笑了笑,“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就随口一问,主要是头一次看到他给女生撑伞。”
夏澄能感受到他对裴钊的在意和关心,也没瞒他,“也许是觉得抱歉吧。”
夏澄将骨折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你爸爸拿砖头砸他时砸到了我。”
裴泽没料到还有这事。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段可怕的记忆,父亲发酒疯将家里的东西,都砸了的场景。
那次是他第二次当着他们的面,酒后发疯,因为妈妈的阻拦,还对她动了手。
不再是打耳光,她被踹得膀胱出现了问题,疼痛,出血,事后还住了几天院,正是因为这事她精神状态才变得更糟的,开始起诉离婚。
裴泽心口缩了缩,嗓音都在发颤,“他、经常挨打吗?”
夏澄沉默着没有答,天灰蒙蒙的,树叶都已掉光,楼下交错的枝桠透着苍凉。
裴泽手指都在颤,早该想到的,裴振远发起疯时,连妈妈都打过,又怎么可能不对他动手。
分别近四年。再重逢,他的冷漠,抵触都有了解释。他肯定怪他吧?怪他食言,没回来看过他,也怪他高枕无忧地随着妈妈离开。
将他一个人丢在那个可怕的家里。
走得那一日,他们分明约定过,小升初时他考北城的第一,他考南陵的第一,暑假他会回来,带他去南方看大海。
他如约考了第一,他却没再回来。
手中的稿子洒在地上时,裴泽才恍然回神。
夏澄弯腰将稿子捡起,递给了他。
裴泽狼狈地扭过了头,“抱歉。”
夏澄隐约瞧见了他发红的眼睛,她低声说:“该我说抱歉才对,好像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裴钊摇摇头。
她默默站在原地,陪他待了会儿,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天空总算放了晴。
裴泽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问:“你初中和他一个学校?”
“嗯。”
裴泽揉了一下鼻尖,垂眸提出了请求,“可以跟我说一下他的事吗?别人提起他,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惹不起的校霸。我想多听点,有关他的事。”
夏澄也有倾诉欲,学着他靠在了栏杆上,笑了笑,“确实惹不起,他身边总跟着一群男生,学习好的,学习差的都有,众星捧月似的,总沉着脸,不太好惹的样子,胆子小的见着他会下意识躲开,好比我。”
裴泽被她的举例逗笑了,“他就这性格,小时候也是,面无表情时挺吓人,有一次我被人不小心推倒在地,他还帮我出头,都不用他动手,往那儿一站,脸一沉,说一句‘再欺负我哥,弄死你’就能将人吓哭。”
夏澄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笑了。裴泽又问了一句,“你现在并不怕他吧?什么时候对他改观的?”
夏澄没瞒他,“他帮我解围过,当时觉得他也没那么吓人,反而挺可靠。”
裴泽笑了笑,开口时情绪又有些低落,“他就是这样,看着凶,实际上很值得依赖,你应该没法想象,明明我比他早出生一分钟,小时候遇见事,却是他冲在前面。”
妈妈挨打时,他也会冲上去与裴振远拼命,拼不过会果断跑出去报警,不像他只会害怕地发抖,没用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