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司机叫醒时在下午,车子暂停在露营服务区,车子送去加油。姜语跟着孟仪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站在远些的地方躲阳。
这会儿太阳最烈,姜语罩着额前抬头,都被刺得收回来。
“其实我倒觉得挺不真实的。”
姜语听见身边人说话才偏头过去,顺孟仪的视线瞧向两辆在加油站的车,周闻景跟李京肆都下来了,靠边上,各点根烟,一个蹲着,一个单手抄兜站得笔直。
她都没有问孟仪是什么不够真实,就那一刻,她定眼在李京肆身上,如此真切又虚幻,她总是见惯了他站高枝、站最顶峰的倨傲模样,如今仿佛是坠在凡间,在烟火气里滚过一遭。太不真实。
孟仪扶着下巴,阳光压着眼皮,不解困惑:“你说他们图什么呢?要多少漂亮女人没有,非得追着一个玩到腻?”她看眼姜语,话题扯过去,“李京肆我就更不理解了……倒是突然有个猜想,你与李五的的婚事取消,会不会是——”
“是他做的。”姜语脱口应了,没什么好瞒,“知道我忌惮联姻,他索性就断了这婚。没玩腻,所以不择手段。”
孟仪略惊。
姜语看着她,忽而笑了:“他总归是没玩够。”想了想,眉眼染些苦涩,“我跟他分开那天就已经够明白了,他说这圈子的脏恶臭他见得多了,反正玩玩而已,他不在意我们的关系何种丑陋。我拒绝了,我只跟他说难以接受,看着他那副态度,我都没敢告诉他我心思变了。”
孟仪别开脸,这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对着那种人摊明真心,是想得到什么呢?让他觉得滑稽可笑?陷进去了只能自认倒霉。”
姜语说得很平静,早也在各地奔游那段时间,把什么都想开了。人生匆匆,爱对了也是爱,爱错了也是爱,一段往昔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所谓,要明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还去摊开真心,那才叫愚蠢。
她最明白他,就像明白从前的自己。
只是暂时新鲜,所以紧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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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上时睡时醒地,说不清那车开了多久,夜色渐渐暗了。
姜语偶尔会在车内后视镜里瞧见那张脸,他那时总是睡着的,往另一边微歪,晦涩光影流淌在皙白脖颈。她一下就收回眼了,也往另一边歪着眯眼小憩。
夜路没行多久,进入普罗旺斯境内,车子停住在四面环山的小镇。
提前预定过庄园酒店,在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街上,外观是米色墙体,背面攀了一层葱绿植被,几盏装饰小吊灯伫立,仅仅看着,怎也不像个五星级。
从前台拿过房间钥匙,周闻景迫不及待就将孟仪提走,匆匆间就听她道了声再见。姜语站原地左右顾盼稍会儿,注意到前台边的柜子上的古物件,书籍、时钟、镜子,都呈复古的棕黄色调,前台人见她看得出神,便提了两嘴。
姜语道声谢,往边上走时才发现李京肆一直跟在身后,她只稍注意片刻,目不偏移往里走,从螺旋楼梯上去,走廊过道中挂了满墙油画,一路便是应接不暇。
是在半道,姜语随着被扯住的行李箱顿住,边上看,是李京肆一手提住了,不由分说地揽过,“我来吧。”
不等姜语回话,他走在了前边。
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相隔不远,李京肆一直送她到门口,多余的招呼也未打,侧身沿着廊道深处走。
姜语没立刻进去,站了会儿,听见清晰回荡的咳嗽声,她转头,看见那样高大的脊背微弯,震抖,他很是劳顿。
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等背影消失,才开了门锁进去。
行李箱摊开,姜语寻了便衣,去浴室洗了个澡,擦了擦被溅湿的头发,将发尾吹干。
从房间窗户向下看,是整个花园,沿向泳池,这时候还有人在散步,游玩,嬉闹一片。
趁着餐厅开放时间,姜语换鞋又下去一趟,整日赶路都没怎么吃,浑浑噩噩从介于梦中与现实反复,偶尔才看看窗外风景,精神头也不大好,白瞎一路自驾。
在酒店内单独扩建的一处餐厅,法式乡村庄园风,相当宽敞,似乎是特色,内部也挂了一排油画,暖橘色吊灯,及错落的壁灯,每桌都摆新鲜花束,这个点依旧有人,人们松散着疲惫靠坐,闲谈日常,整个厅内呈温馨的暖色调。
这里所有菜系都搭配橄榄油,符合当地的用餐习惯,食材清淡健康,姜语要了鱼肉和果蔬,搭一份羊肉切片,一杯招牌的葡萄酒。
菜上齐后,她从窗外的目光瞥回来,无意扫过门口,却是顿住——李京肆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也洗过澡换了件深色衬衫,回到那副清隽模样。
姜语的位置靠窗,不算醒目,却也不够角落,李京肆几乎是随意一眼就看过来的,他再去点了些东西,径直往姜语那边走,坐下在她边上。
李京肆点了几分跟她差不多的,吃食上齐,他方看向她说:“打算什么时候走?”
姜语慢咽下一口羊肉,“明天,上个小山头看日出,补个觉就走。”
丝毫不带犹豫的,无心欣赏风土人情,做任务地来这一趟,再必要的时候离开。
“这么着急?”李京肆瞧着她细嚼慢咽,顿然稍刻,才说:“这里头的缘由,有我一份么?”
她依旧不曾犹豫:“有吧。”再平淡地饮下口酒。
与预想中偏差,李京肆没有因此作出什么太负面的表情,他微愣,甚而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很快,二人不再有交流,背景里略略嘈杂的,别桌的谈论,窸窸窣窣,在此刻像极什么背景乐。
姜语先行起身,李京肆是没吃多少的,余剩大半,也跟着起身,紧随其后,也不喊着她,就默默跟着。
从餐厅出来,沿路只有零星路灯映亮,夜晚嗖嗖凉风,往日尽是干燥气候,不乏也有图个舒适出来散步的。
姜语在往酒店楼走,迈出两步就被喊住,他唤她阿语,这个称呼最近那时的印象已经渺然了,在香港那夜,他曾不停在她耳边唤。因为实在意乱情迷,意识混沌,她不大记得清。这一声,却是直直震到她心里去。
他与她之间相隔一段,路灯靠近她些,他站的地方偏暗,眼睛却熠亮地,在瞧着她,问:“去走走吗?当消化。”
姜语笑他:“舟车劳顿一天,你这上了年纪的身子骨不累?”
他笑说:“走两步还不至于叫我累垮了。”
姜语低头默然,似在思索,李京肆已经走到跟前,蹭着她的肩,而她由着所推向的侧边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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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花园,沿途路灯是昏暖色的光,不算太亮,随出可见长条摆饰灯,缀在花丛间。
原本吃个饭就打算上去,姜语没多么用心装扮,穿件宽松米色碎花衫搭短款裤就出来了,散着发,环臂慢行,夏夜风躁,姜语几次被吹得蹙眉。
无意看向身旁,对上双晦暗夜中依然炽烈的眼神,她就别开脸,不再关心。
不多时,姜语觉察身边异样,偏脸才瞧见李京肆一直攥拳捂在嘴上,咳出来是闷呛。微躁的风吹乱他一些碎发,面容沉在光影扑朔里,遮盖眼底许多不适意味。
姜语笑问:“不舒服还跟出来吹风?”
李京肆与她对上眼,“小感冒而已。”
“吃了药?”
“去问前台要过了,一会儿回去吃。”
姜语点头,望向别处,作无意状问:“怎么染上的?”
“一路过来,有点水土不服?”
姜语低声笑:“也是,李先生哪里陪人受过这种罪。”
这话听起来像嘲讽了。李京肆苦笑:“我都病了,你不能安慰两句?”
她就作耳旁风了。
沉默着,两人并肩绕着花丛小道走。
住下的大多也是旅行者,不乏有在夜里取景拍照的,在将近泳池的那条道上,声音细碎,融进画面像一幕背景,叫人容易陷进去那样安详的氛围。
途径某处拐道,她忘记转弯,又是被他蹭着过去,肩处到小臂的温热触感,隔着薄透衣料,错愕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
姜语忙往边上挪了一些,隔开一小段不明显的距离,迅速瞥他眼,匆忙收回,“在我印象里你好像是从来不会生病的。”
甚至于她没有预想过,哪一天,他居然也会这样虚弱,任风吹任雨打,薄薄一片叶似的不堪一击,月光散他身上也显得清淡微弱。
李京肆看着她,笑说:“那不是永动机?”
那句话却让姜语征愣,侧仰脸,与他在半明半昧中相视。
抛却一切,他们仅是芸芸众生,会生病,会有各种情绪,会被消耗。而如今,是她在消耗他。
她实在瞧不懂。
李京肆合该倨傲睥睨、不可一世的人,像孟仪说的,随意勾手,万千世界,什么样漂亮的没有?他只管站在高处,不必弯下脊梁,不必为人委全。
她总不信视感情若玩物的男人会自甘沦落,可即便如此,也总会被他如今的表象所蒙骗,陷入沉思。
“虽然你大概不会关心……”
他突然这么说,叫姜语目光都深陷进去,他凑近了,填补上她刻意挪开的空隙,“过了零点,是我生日。”
姜语顿了一下,竟也不会动了,也不察觉他有意贴近,眸光动荡里,冷峻面孔在视野中越来越近,他那么虔诚地问:“我能向你讨要个礼物吗?你也可以拒绝。”
但请不要拒绝。
她不答,像被理智扼住喉咙,那两张唇瓣在她似乎表面的默许下,更凑近,近到咫尺,在将吻上的间隙,他停下了。
那让出的余地叫她整颗心都颤抖,分明都没有吻上来,窒息感就将她闭塞。
忽然惊觉,他们的关系界限如此模糊,可以亲,可以抱,甚至上床,偏偏什么也不算,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地瞎走。
一如重逢那夜,李京肆压低身段在请求她回来,似影像重叠,同样的暖热的,从他唇间散出了气息:“吻我,好不好?”
第54章
他刻意预留出那么一个余地。
甚至不需要她捱着面子抬起头, 他亲自为她搭一层台阶,问她可不可以上来。
姜语并未出声,也不反应, 望着那两瓣将落不落的唇, 那双近乎渴求的眼, 思维定格在这一刻, 转不动,到快缺氧的境地,泄了气,偏头咳声,仓促后至一步,“我回去了。”
一时半刻她都不敢转头瞧他面色,顺着逆反方向,匆匆略过他走开。
他没有阻拦,没有说话, 不尴不尬维持这个稍弯身的动作。
又到那个拐道口, 姜语蓦地停下, 闷躁空气吸入肺腑,至少不再窒息, 未挪步的几秒都在挣扎, 而后转过了身,唤声他名字。
他总算不再僵着那个动作,侧过脸,自然笑着, 没有失落, 或许他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
姜语紧了紧牙关,眺着那抹在夜里黯淡的黑影, 叹息着说:“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但我无法容忍下去。”
他似乎滞愣了,那样高大的身影站风里竟会显得单薄。
“若你穷追不舍,是想和我继续回到从前那样,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明日回国吧,谁都会等着给你过生日,至少我不期待。”
姜语也看着他,陪他僵持着,无声静默。
再蓦然转身离开。
很长的一段路,他们一点点走过来的,回去也是漫长,她几乎都能感觉到后背紧追不舍的视线,却怎么也没回过头。
燥热的风似是洗净,清新地窜入鼻腔,大脑,涌进一片空白。
那时候她在想,他多么像她生命中一场浩大的洪流,狂野的风浪,和猛烈过后趋于宁静的海面。任何一次动荡,都要将她逼至招架不住的边缘。
她总会闪过那么一丝念头。
要不算了,跨出去那步好比纠结挣扎,不如把情感埋进最见不得光的深处,仅仅满足肉.体的欲求。
原本就是这样,有何不可呢?
还好……
还好那只是一丝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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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语提前发过信息给孟仪,意料之中的,她与周闻景另有打算,明早怕是事出有因也起不来看什么日出。
她直想笑,回说:【他一追过来就跟发情狗似的?】
聊天框顶上的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好些时候,孟仪憋出来那么句:【……也没有,他起不来,要拉着我一起。而且,他在边上看。】
姜语回话就在几秒接下去,打字飞快,丝毫不经考量地骂说:【喔,还是只爱偷窥人聊天的发情狗。】
刚切屏出去,没多久,孟仪电话打过来了,三分疑惑,姜语划开接听。
那只狗急了喊声出来,一秒就被闭麦。
再打过来两回,姜语都秒挂了才停歇。
临到睡前,姜语又打了个电话给司机,叫人把孟仪他们那辆越野的车钥匙送上门来,打算明早自个儿去。
回房间将东西整顿好,也准备明天离开,忙完已然不早,姜语换上睡衣就埋进枕头里了。却一晚上不大安稳,零点又醒过一次,很难再入睡,起来倒了杯酒喝,昏昏着再睡着。
被闹铃吵醒时,她还有种几乎没睡的困顿感觉,爬起来就费好大劲,洗漱完精神些了,换上便衣,收拾简单的随行物品装在小背包里。
吃了两口面包,出门时看看时间三点半左右。天还微亮,底下有彻夜不熄的灯火,站大楼门口伸展会儿脖子,摸出车钥匙,向侧边停车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