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瞥了眼身旁的空座位,低头,状似不在意地问:“他怎么没来?”
周启水停了给身边两人科普高考政策的话,抓头发:“池璟昭生病了,我昨天去办公室,听到他给倩姐打电话。”
“生病?”黎漾手指刮了下书页,皱眉抬眼。
“对,发烧吧。”周启水没太在意。
黎漾哦了一声,垂眸。
课本往后翻了两下,想起来赵姨不在家,她女儿做手术,请假回老家了几天。
池鼎赢本来说给她和池璟昭请几天小时工,但高三课业紧张,无论是池璟昭还是她都不在家吃饭,请小时工的事情就搁置了下来。
所以现在应该是池璟昭自己在家。
早上出门时,池璟昭的房间门确实是关着的,现在想来可能是在养病。
不去医院吗?
想到这儿,黎漾晃了晃脑袋,拍自己的头,让自己回归手上的题,闲出毛病了才想要去管那个人。
晚上放学,黎漾拐了趟校医院,从综合楼出来,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袋,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可能是她吃过自己一个人在家生病,差点死掉的苦。
所以才对池璟昭屡次抱有恻隐之心。
清潭响应政府号召,从今年开始,各大学校都不补课,高三也有完整的周末,周五晚上下了晚自习就可以回家。
“池璟昭在家吗?”黎漾问李叔。
李叔打了下方向盘,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在家。”
黎漾点奇怪,李叔在池家干了很久,但看起来貌似并不关心池璟昭是否生病。
前段时间的相处,李叔一直对池璟昭和她都恭敬和爱护有加,现在看来,那些表面的关心......可能只是为了和“老板”搞好关系。
黎漾目光转向窗外,突然有点感叹,觉得先前电视里看的司机管家会对雇主有感情都是骗人的。
说到底,大家都是打工人。
晚饭她在学校食堂吃的,两荤两素的套菜才要十二块。
换了鞋提着药上楼,路过池璟昭的房间,她脚步顿了顿,但仅仅是片刻的停留,她便再次启步,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还对一周前的那场深夜争吵耿耿于怀。
回到房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头发吹干扎了个松垮的丸子头,卷子从书包里掏出来,坐在桌前拧开台灯,专心致志开始刷题。
......
黎漾回来时池璟昭还在睡觉,他烧得浑浑噩噩,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摸床头的水,虽说房间开着空调,但在生病这个节骨眼,从冰箱拿出不久的矿泉水,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凉。
但玻璃水杯已经被他打碎了两个。
撑着床起身不小心踩到碎片,脚跟上的割伤现在还在。
所以除了矿泉水,实在没有别的好选择。
池璟昭按着嗓子嗑了一声,胸腔震动,气管连着肺都疼。
手里的水放在床头,紧紧拧眉,翻身被子拉高,盖在自己头顶,遮住从窗帘处挤进来的光。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线,有种阴郁而妖异的美。
外面阴雨连绵,雨滴斜蹭过窗,亦或是砸向青石板,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池璟昭右肩的旧伤又开始疼,耳朵嗡嗡作响,好久没有过的耳鸣有复发的迹象。
下午强迫自己睡了会儿,但半梦半醒睡得不熟,梦里是刺眼的强光和身体灼痛,灼伤般的疼痛,从肩头往下蔓延至手肘。
现在再闭眼,又回到了下午的梦。
被子掀开,他睁眼看天花板,胸前起伏,重重呼吸了两口。
床头的手机震了两下,池璟昭拿过来,屏幕的光线晃的他眼睛难受,因发烧而起的头痛再次伴随着轰炸般的耳鸣袭来。
重复几次吐息,终于稳住情绪。
消息划开,是他的舅舅段林。
精神科的医生,前两年接手过他的病。
段林在消息里让他近期再去复查一次,还问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升高一前的那个暑假,他短暂地住过一个月医院,后面虽然出院,但一直还在吃药。
一年前,病情好转,停了药。
池璟昭哑着嗓子发了条敷衍的语音过去。
页面切出去,视线下滑,扫到黎漾发过来的消息。
信息是一个小时前发的,语气很官方,只是问他是否生病,需不需要从医务室带点药回去。
池璟昭皱眉,和先前那次一样,想要抱她的冲动在这个时候涌上来。
他烦躁地拨了下头发,手机扔开,没回。
睡了一觉,再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池璟昭渴得不行,又实在不想喝凉水,撑着床起身,慢吞吞套了衣服,拧开床头灯。
灯光拧至最暗,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从床边站起来。
下楼烧了水,拎着水壶再上来,意外的碰到黎漾。
女孩儿还是往常的装扮,头发被毛绒绒的发箍夹着,脸上是一副巨大的黑色镜框。
很显然,她也没有想到能碰到他。
表情惊讶,嘴巴都合不上。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
黎漾借着走廊的灯光上下扫了眼前的人。
很明显的病态。
本想直接绕过他走的,但家里没有别人,就这么走掉,她实在良心不安。
对方到底是给自己提供食宿的人的儿子。
捏了捏手里的杯子,皱眉试探问:“你生病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池璟昭没说话,只是盯着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
因为某些后遗症,他对人的触碰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反应,一种是非常抵触,另一种是极端的想亲近。
后一种只在好几年前,他刚患病时,对他的父母出现过。
不过这些都没人知道,一直以来,知道他生病的只有他那个舅舅。
但眼下,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极度渴望亲近的欲望,在黎漾身上出现了。
黎漾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放弃和他交流。
“你等一下。”
她拿着杯子回屋,半分钟后再出来,右手拎了个塑料袋。
买都买了,不给他也是浪费。
她几步走上来,把东西塞进池璟昭怀里:“这里面有感冒药,退烧药,还有几种消炎的。”
给了药之后,两步退后,抬头,语气一般:“反正你自己看看,能吃就吃,不能就算了。”
话音落,看池璟昭还是没反应,只是侧靠在门框上,望着她。
黎漾略有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出于人道主义地好心问了句:“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记得来之前,池鼎嬴拜托过她的话。
安静的走廊,两个人隔了两米的距离,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
黎漾数着秒,耐心等待,她想如果池璟昭一分钟内再不说话,她就回去了。
人道主义关心只能有一分钟。
读秒读到第五十八,男生终于有了反应。
他肩膀从门框上松下来,单手勾着塑料袋的提手,垂下,直起身,停顿片刻后,抬步往她的方向走。
右手抬起,难耐地扯了下领口,嗓音微哑:“能不能抱一下?”
第8章 音乐课
黎漾以为自己听错了,扣在杯沿的手紧了紧:“......你说什么?”
池璟昭站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刚走过来的脚步轻,走廊的声控灯没有亮,幽幽月光打在男生侧脸,把他衬得阴郁清冷。
他卫衣兜帽拉高,垂眸看她,声线低沉,带着病态的沙哑,重复:“能不能抱一下?”
黎漾一个激灵,手里的杯子都捏不稳,往后再退,惊恐地看他。
“你你你......”她你了半天都没你出来个所以然。
“不行!”言辞激烈再次朝后退了两步。
男生撩眼皮看过来。
黎漾接触到他的视线,顿时更加清醒,赵姨不在,这别墅现在就他们两个人......
她抬手指向池璟昭背后,他自己的房间:“不行,你回去,你走开!”
哆嗦着拒绝三连后,动作敏捷退后,大力甩上房门。
“啪”一下,差点被门板亲吻到鼻尖的池璟昭:.........
他突兀地想起上周那晚自己把黎漾赶出房间。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池璟昭手指摸在喉咙处,片刻后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侧身倚靠在黎漾门前的墙上。
同一时间,一层门板之隔的房间内——
“你说什么?!”苏悦在视频那端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喝,“他说要抱你??”
黎漾缩在床头,棉被裹着自己,纵然戴着耳机,还是下意识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疯狂打手势:“你小点声!”
苏悦作业都不写了,笔一扔,语气......担心中透着一点惋惜:“然后你拒绝了?”
“不然呢?”黎漾倒抽气,揪被子,“我难不成就给他抱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苏悦笔杆敲了下鼻尖,“但我的天,不说是大帅比吗,抱一下也不亏。”
“......”
黎漾抓了把头发,没办法跟她交流。
她侧眼看门,确定已经反锁,视线转回来时,拉着被子再度把自己拢紧,思考两秒,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是变态.”
不爱说话,不见光,对人不是特别冷淡像没看见,就是张口就要拥抱......
苏悦支着脑袋,回答黎漾刚刚的话:“不会吧,你看人家说的是‘能不能抱一下’,多纯情。”
黎漾:......
她觉得苏悦以后绝对是超级无敌恋爱脑,还是只看脸的那种。
但,要说也是,池璟昭那个长相......她实在没办法把他和猥琐变态联系在一起。
黎漾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摸到墙上的控制器,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再接着爬回去,抱起自己的书,翻到去找池璟昭前的那页。
被子裹太紧了,热。
苏悦捡起笔,习惯性地转了两圈:“你说他不会喜欢你吧,所以才对你凶,小学不是有那种,爱扯女孩儿辫子的男生。”⑧14⑻①69⒍
黎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很怕她谈恋爱会遇到渣男。
她手在书本上压了压,不自觉地又想起刚刚,再接着,笔尖戳在本页上,回忆了一下近两周池璟昭的所作所为。
“悦悦。”黎漾出声。
苏悦没心没肺,仰着脸“啊?”了一声。
黎漾看了她一眼,唇动了动,最终摇摇头,没说话。
她本来有点想说她在池璟昭的房间看到了一些画,但又觉得那是别人的隐私,不该讲。
-
隔天周一,黎漾照例比池璟昭晚到校半个小时。
早上六点四十五预备,池璟昭大多时候都是不到六点出发,六点十分之前就坐在了教室。
黎漾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选在早上没人时去班里学习,活动课独来独往,晚自习下了也是准时回家,从不会和他们去大班自习室接着上自习。
而且好像的确没有朋友,除了偶尔被老师提问,也真的不会讲多余的话。
早自习结束,黎漾趁着池璟昭被老师叫出去的空档,伸手勾住前面舒瑶的衣服。
舒瑶正在扎辫子,嘴里叼了半根头绳回头看她。
黎漾换了物理课本拿出来,抬手指一侧的空位:“他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什么?”舒瑶没明白。
黎漾想了想:“就是独来独往,很孤僻。”
“是吧,”舒瑶抬臂撞了下周启水,“是吗?”
舒瑶是高二下转学过来的,但周启水不一样,和池璟昭满打满算已经当了两年半的同学。
周启水挠头:“是吧,没见他跟谁太亲近过。”
“他家里人好像很忙,三年开了有七八次家长会,他爸妈我一次都没见过,”周启水想起来,“高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有两个月没来,十一过了才入学。”
周启水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因为池璟昭当时一来就考了年级前几,班里人都挺震惊的。
四中的卷子难,即使先前在别的地方补过课,但没听过四中老师自己的解题思路,能考出这个成绩,真的很离谱。
“冷脸帅哥嘛,”周启水比大拇指,“我不觉得他不爱说话有什么,多酷。”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有点中二病。
黎漾余光看到前门拐进来的人,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没过一会儿,身边的椅子被抽开,有人坐下,黎漾当然知道是池璟昭。
右手的笔动了两下,把最后一句文言文翻译写完,稍稍偏头看了眼。
男生侧脸线条硬朗,唇偏薄,鼻骨高挺,黑色的卫衣兜帽罩在头顶,低头在写题。
黎漾盯着他看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动作有些明显,转头回来时又想......池璟昭肯定知道自己在看他。
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
黎漾甚至有点怀疑昨晚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
四中作为市重点,今年被政府拿来做了素质教育的试验田。
往年这个时候无论音乐还是体育,早就被各科老师瓜分得“片甲不留”,但今年这两门课都被学校强行留了下来,美其名曰“生活不能只有学习,还有很多你不曾触及过的美好。”
口号酸溜溜的,课也确实照常给学生上了,但课上学生是补数学作业,还是刷物理习题,老师都一概当没看见,不会管。
第五节 ,十班在综合楼的音乐课。
黎漾书本里夹着化学卷子,排队往教室里进。
漂亮的音乐老师站在讲台上两手拍了拍,维持秩序:“都不许抢后面的座位,往前坐。”
语调清甜,露着甜美笑容:“难道我很可怕吗?”
教室里整齐划一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调子——“徐老师最美——”
黎漾被酸得牙疼,也不知道大家哪儿来的默契。
音乐教室面积小,座位没排好,所有人一时都堵在门口。
黎漾提了提羽绒服的领子,感觉到有人从她身后绕过来,站在了她的斜后方。
她过来时去了趟洗手间,来晚了,排队排到了末尾,此时也是站在人群的最后方。
她没回头看那人,但直觉是池璟昭,往前半步,提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人的存在。
但天不遂人愿,前方老师再次拍手,提醒大家往教室里走时,身后人上前两步,这次是真的站在了她的左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