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捂着胸口道:“其实不是什么大症候,何况还没出正月,请太医未免不吉利。”
乔溪云打断她的话,一脸义正严词,“妹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现在身份跟往日可不同。”
春贵人一愣,就听得乔溪云继续说道:“这几日都是你伺候的皇上,你有病不治,倘若过给了皇上,这责任你担得起吗?到那时候,便是你没错也是错。姐姐是过来人,这点儿比你想得周到,你就听姐姐的话。白梅,去请太医,记得,要请孙太医。”
孙太医可是宫里妇科的一把好手。
什么毛病他老人家一把看不出来。
白梅跟乔溪云对上视线,瞬间心领神会,“是,奴才这就去。”
春贵人主仆这会子愣住了。
春贵人忙摆手,示意太监们放下辇子,她不得不走下辇子,握着乔溪云的手,“姐姐不必让人去,我、我这不是什么毛病,就是早起的时候有些肚疼,现在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
乔溪云看向春贵人,“贵人不是讳疾忌医吧?”
“不是,当然不是。”春贵人咬了咬春,屈膝给乔溪云行礼:“给乔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乔溪云沉默片刻,跟白梅对视一眼,压着唇角的笑意,才搀扶春贵人起来,“妹妹真是,何必这么多礼呢。”
她这句话一字一顿,语气里的嘲讽显而易见。
春贵人心里恼恨,却也无法。
宫里头就是如此,份位高一级压死人。
春贵人一行人匆匆走了。
这会子雪也停了,乔溪云淡淡对白梅说道:“想来从今以后,她学会从辇子上下来行礼了。”
白梅低声道是,又道:“娘娘,贵人近日来得皇上欢心,只怕回头少不了要在皇上跟前给您上眼药。”
“这难道不是更好?”
乔溪云抬头看向云絮漫天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气,“我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
白梅闻言,露出些思索神色。
御花园的腊梅开的着实好。
一簇簇的腊梅红而不妖,枝干或曲或直,曲者如盘龙,直者如削剑。
乔溪云折下一枝腊梅,“回头寻个美人耸肩瓶来插上。”
“这梅花又不好看。”
角落里响起一个孩子的声响。
乔溪云怔住,心里觉得有趣,今儿个倒是处处都能遇见人,如意正要喝问那人是谁,乔溪云摆摆手,她已经猜出人是谁来,她走过去,绕过假山,瞧见山后奇石上坐着个穿的鼓鼓囊囊,好似个汤圆的女孩子,正是宝络格格。
“格格,您怎么自己在这里?”
白梅惊呼出声。
宝络鼓着嘴,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娘娘,宝络格格自己在这里,永寿宫的人只怕找急了,不如奴才带人去说一声吧。”
如意压低声音道。
宝络是贵妃的女儿,又是皇帝唯一的格格,她若出什么事,她们这些人都落不到好。
“不准去!”
宝络气冲冲地跳下石头,“你们要去,我、我就说是你们把我带出来的。”
如意等人一时有些诧异,不禁朝乔溪云看去。
白梅也给乔溪云使了个眼神,宝络格格的事很麻烦。
倒是谁也没把宝络格格的话当真,因为没人会相信他们能有本事把宝络格格从永寿宫带出来。
乔溪云见宝络红着眼,小手冻得通红。
她心里一动,对白梅道:“你们下去,我跟格格说一会儿话。”
“是,娘娘。”
虽不知娘娘为什么要惹事上身,但本着对娘娘的信任,白梅等人都退了出去。
宝络见她们出去,还有些担心,“你、你不会偷偷地叫人去报信吧?”
“我不会。”乔溪云寻了个地方,拿帕子擦干净,用帕子铺在上面,“格格不如过来坐着说话。”
宝络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她抬头看了看乔溪云,见她脸上带着宽和的笑容,犹豫再三,才在她旁边坐下,但是还是隔了有段距离。
乔溪云也不介意。
她把手炉塞在宝络手里,又解下腰上的香囊,取出里面的松子糖,自己吃了一颗,然后对宝络示意了下。
宝络愣了下,低着头拿了一颗糖,这糖不是很甜,比起永寿宫的茶点更是寒酸不已。
“谢、谢谢。”
如若不是乔溪云耳朵好,只怕都听不见。
乔溪云低下头,笑道:“格格客气什么,您先前帮了我的忙,我都没来得及跟您道谢。”
“上次的事,你倒是聪明,知道推给杜鹃。”
宝络抬眼看向乔溪云,“不过,你就不怕我是母妃指使去害你的?”
乔溪云想了想,“我还真没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不是坏孩子。”
宝络嘴巴张了张。
她眼里闪过些迷茫、痛苦,“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她坐起身就要走,乔溪云却抓住她的袖子。
“放开我!”
宝络恼羞,抬手甩开乔溪云的手,却不小心把手打在了乔溪云的脸上。
虽然她的力气不大,但这一巴掌确实是打在了乔溪云脸上。
宝络脸上露出无措、愧疚的神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乔溪云没在乎这一巴掌,她蹲下身,把香囊塞在宝络手里,“我只是想把这些糖给你,格格今日出来的这么早,应该没吃早膳吧,这些糖不值钱,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这手炉我虽然想给你,却怕别人发现是我的东西,多心,到时候连累的反而是格格你。”
她、她怎么知道我没吃早膳?
宝络震惊地接过香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今日贵妃检查她的功课,宝络本来都会背千字文了,但为了吸引贵妃注意,故意漏了几句,谁知贵妃因此盛怒,甚至还打她手心,宝络委屈之下就不免顶撞。
贵妃又不是个有多少慈母之心的人,当下就叫人把格格带下去,要罚她一日不许吃喝。
宝络是委屈极了,才跑出来。
可跑出来后,她发现,偌大的紫禁城,却无自己的去处。
第44章 升职的第四十四天
“格格……”
一群奶嬷嬷、宫女四处寻找, 瞧见宝络格格的时候,纷纷松了口气。
资历最深的陈嬷嬷跑上前来,拉住格格, “格格您去哪里了, 您这一跑, 贵妃娘娘可要怪罪了。”
宝络正出神, 听了这话,抬头看了陈嬷嬷一眼,抿了抿唇, 却是一言不发。
陈嬷嬷心里虽然恼怒, 可格格怎么也是主子, 何况贵妃再不疼爱这个女儿, 也改变不了这是她唯一一个女儿的事实, 不是陈嬷嬷可以等闲甩脸子的。
“格格,跟奴才们回去吧,跟娘娘认个错, 母女俩哪里有什么隔夜仇。”
陈嬷嬷劝说道。
“娘娘今日是为了报宝络格格先前报信的恩情?”
白梅给乔溪云的手炉重新添了炭火,又命人下去传膳, 转过头低声对乔溪云询问道。
乔溪云有些感叹道:“算是吧, 也有同情格格的缘故。阖宫众人谁不知道贵妃待格格刻薄,可又有谁能为格格撑腰呢?”
如意不解道:“那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乔溪云跟白梅神色都有些复杂。
皇上知道吗?
答案肯定不用说,但皇上也没说什么, 原因无他,如今贵妃势大, 便是皇上也对贵妃一派诸多容忍, 加以赏赐,只要贵妃做的不是太过分, 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说起这些叫人心情不好,如意,去取文房四宝出来,我练练字吧。”
乔溪云岔开话题,说道。
“气死人,真真是气死人!”
春贵人在点着火盆,铺着栽绒银线边金线地花卉地毯的咸福宫内来回走动。
豆科等人在一旁看着,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豆科道:“贵人,您若是生乔嫔的气,奴才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叫贵人您出一口气。”
“什么主意?”
春贵人神色恹恹,没带好气地看了豆科一眼,“刚才就是你出的馊主意,险些害死了我。”
豆科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捏着袖角,“是奴才无能,还请贵人给奴才一个机会。”
春贵人看了看她,又看看旁边无措哑巴似的其他宫女,撇了撇嘴,“好吧,那你说,说得好,我再赏。”
“是,是。”
豆科连声答应。
她看了其他宫女一眼,春贵人会意,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豆科这才上去,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春贵人眼里露出惊喜神色。
她道:“这、这招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豆科道:“贵人如今正得皇上宠爱,您一句话,可比得上旁人千百句话,不然的话,为什么贵妃娘娘最近频繁赏赐您燕窝,还赏赐您不少金银首饰呢?”
春贵人虽然知道豆科这几句话是哄她,但谁不爱听马屁。
她的脸上禁不住露出得意神色,想了想,抓了两颗银瓜子打赏了豆科,“赏你的,你下去叫人去抬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多谢贵人!”
豆科喜不自胜地接过银瓜子,快步走了下去。
连着几日,春贵人都去御前伺候。
这会子她要热水,伺候的人自然不做他想,备热水的备热水,去传膳的去传膳,还有宫内暖房叫人送来了鲜花花瓣。
等春贵人洗漱打扮完,换了一身葱绿纳五彩直径棉袍,外罩藕荷江绸褂子,正挑选是灰鼠披风好,还是狐裘披风好的时候。
出去打听消息的豆科却神色诡异地进来。
“贵人……”
春贵人摩挲着手里的狐裘,眼角余光瞥她一眼,意思很明显,有话直接说。
“皇上,今晚翻的牌子是、是……”
豆科异常的神色,叫春贵人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她故作从容,问道:“是谁?”
“是乔嫔娘娘。”
豆科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入胸口。
春贵人手指攥紧狐裘的皮毛,一字一顿:“承乾宫的乔嫔?!”
“是。”
豆科说道。
春贵人脸色风云变幻,先前的轻松写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身走入内室,带起的袖子打翻了小宫女手里的托盘,嘭地一声巨响,叫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乔嫔身上有墨香。”
皇帝冲乔溪云招了招手,待到她坐近后,笑着揶揄道:“莫非今年乔嫔喜欢用墨锭为香料?”
“皇上就爱取笑我。”乔溪云握着皇帝的手,“是先前下午我在练字,身上染了墨水的味道,这股子味道是不是不太好闻?”
皇帝笑道:“不,朕觉得这味道闻着却是亲切,如今正月里乔嫔怎么不去疏散疏散?”
“有啊,今日我去了御花园看了腊梅,还折了一枝腊梅带回去。”乔溪云比划着道:“昨日去了顺妃娘娘宫里,瞧那些宫女踢毽子,还有大前日……”
“看来乔嫔还真是忙碌,就是怎么把朕给忘记了。”
皇帝似笑非笑道:“这几日你可没送字帖来。”
原来是为这件事。
乔溪云眼睛一转,侧过身,收回手,“这几日,皇上不是美人在怀,温香暖玉,听说春贵人的琵琶声一日不停呢,我又怎么好意思送字帖来打扰皇上的雅兴。”
皇帝盯着乔溪云看了片刻。
乔溪云面上不动声色,手心里早已出了些冷汗。
下这一步棋,乔溪云不是不知道有风险,这个时代要求的是女人要贤良淑德,要大方体贴,好比皇后,要主动给皇上添人伺候,更不许善妒吃醋;贵妃等人就更不必说,这些人背地里不知怎么算计旁人,明面上却不敢说一个醋,酸,口头上也得姐妹相称。
乔溪云知道,自己大可以跟其他人一样,装出一副不在乎,宽容的模样。
但如此以来,她跟旁人有什么区别?
她家世不如人,倘若再没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一时的宠爱也只会如花朵凋谢。
就在乔溪云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皇帝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拉过乔溪云的手,头靠在她的腿上,“朕到今日才知道乔嫔原来是爱吃醋的。”
乔溪云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
她抿着唇,偏过头去,“臣妾哪里爱吃醋,臣妾又不是山东人。”
她越是百般抵赖,皇帝就越发觉得乔嫔这般模样颇为可怜可爱。
他手抵着嘴唇,笑得直不起腰,呼吸全撒在乔溪云的腹部。
乔溪云不好意思,推了推他,“皇上!”
“是朕不好。”皇帝坐起身来,深邃的眉眼带着几分打趣,“朕误会乔嫔,你不是吃醋,你是体贴,是不是?”
乔溪云面红耳赤,似乎有些郝颜。
她低下头,脖颈修长如象牙般,翠玉耳环绿得剔透,衬得肌肤白腻无暇。
“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我是吃醋,我羡慕春贵人这么得皇上宠爱,只恨我自己又不会弹琵琶,又不会唱什么曲子,更不会跳舞。”
乔溪云红着眼眶道:“臣妾是个愚笨的,就连练字,每日苦练,如今也只是入了门道而已。”
后宫妃嫔各种百般讨好谄媚的话,皇帝几时不曾听过。
但这般柔情似水,他却是头一次听到。
皇帝摩挲过乔嫔的手指,见她指腹处有些异常,低头一看,却是长了水泡,他道:“这是练字练出来的?”
乔溪云脸上红得越发要滴血。
她要抽回自己的手,皇帝却不肯,死死地抓着,皇帝每日习练骑射,又是男子,力气自然比乔溪云大得多,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却有力,手背上青筋盘凸,“是不是?”
“是。”
乔溪云迟疑地回答,“这几日我、我有些急功近利,所以才不小心长了水泡。”
“李双喜。”
皇帝喊了一声。
李双喜忙从外面进来,“奴才在。”
“去取针跟碧玉膏来。”皇帝说道。
李双喜问都没问,就答应一声去了,不一时捧着个托盘,放下针跟碧玉膏出去。
皇帝拿起针,在烛火下烧了烧。
“皇上,您要干什么?”乔溪云不是不知道,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帝白了她一眼,这算是皇帝头一次对她这么不假辞色,“还看不出来,朕帮你把水泡挑了,这几日你别练字了,休息。”
说话间,他趁乔溪云不留意,一下把水泡挑破,拿帕子捂住那伤口片刻,又涂抹上碧玉膏,“这膏药不错,每日涂抹才不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