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溪云嘴巴微张,有些呆滞地看着皇帝。
皇帝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抬起手拍了她一下,“怎么跟呆头鹅似的?”
“皇上!”
乔溪云捂着脑袋,“臣妾怎么又成呆头鹅了?”
“不是呆头鹅,怎么会这么傻乎乎?”皇帝道:“为练练字把手磨出水泡来,朕难道还要你去考科举不成?”
乔溪云霞飞双颊,不好意思地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心里怜惜,握着她的手,“你不必自卑,朕心里,你比后宫大多数人都好。”
“真的?”
乔溪云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可臣妾哪里都不如人。”
“谁说的,至少你的呆跟糊涂,后宫少有。”
皇帝说道。
乔溪云刚要有些不好意思,待明白皇帝话的意思后,委屈控诉地看向皇帝。
皇帝忍俊不禁,伸出手弹了下她的脑袋,“朕是夸你呢,这天下缺的不是聪明人,是糊涂的人。”
满后宫都是自诩聪明的人,能跟乔嫔这般赤诚直白的才是少见。
皇帝丝毫不惊讶乔嫔会吃醋,他知道人性如此,即便天下男人都希望女人能毫无私心,贤良淑德。
但女人也是人,兄弟间尚且会为家产争斗,后宫妃嫔又岂能例外。
只是旁人吃醋却不说,只有乔嫔傻乎乎的直说,还为了赶上旁人,练字练出了水泡。
这份心意,沉甸甸的叫皇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第45章 升职的第四十五天
春贵人盯着乔溪云有阵子了。
如果视线能变成刀子, 乔溪云现在只怕已经千疮百孔。
乔溪云笑笑,迎上她的视线,“春贵人莫非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其他妃嫔都疑惑好奇地看过来。
昨儿个乔嫔跟春贵人争锋的事瞒不住人, 到现在, 阖宫里没人不知道春贵人下辇给乔嫔请安的事。
有被春贵人得罪过的, 暗暗拍手叫好。
仗着自己得宠, 春贵人这几日可没少飞扬跋扈,对其他贵人、常在都是拿鼻子看人。
众人纵然一时不敢说什么,可心里未必不气。
也有觉得乔嫔是在自寻死路的。
春贵人并不可惧, 可惧的是她背后的贵妃。
乔嫔接二连三地得罪贵妃, 只怕死路不远。
“乔嫔想多了, 我不过是在瞧你身后的柱子, 那柱子倒是挺好看的, 比某些人强得多。”
春贵人话语里带着几分怒气。
乔溪云哦了一声,“春贵人倒是眼光不错,我看着, 贵人妹妹今日的耳环也不错,这珍珠莹润, 望之可爱, 跟妹妹平日喜欢的金银首饰,倒是截然不同,怪不得叫人耳目一新。”
“你!”
春贵人起初没反应过来, 等豆科小声提醒她乔嫔是在嘲讽她庸俗,才气得几乎跳脚。
“好了。”
贵妃看了她一眼, 眼神带着敲打, “后宫姐妹吵嘴几句没什么,可别闹着不像话。”
春贵人有些错愕, 她抬起头看向贵妃,却见贵妃眼神带着警告。
春贵人便是再不甘,也只好闭上嘴巴。
乔溪云却也有些惊讶,贵妃居然还会息事宁人。
见没乐子可瞧,其他妃嫔便神色有些惫懒。
皇后出来时,众人起身行礼,皇后笑着问道:“刚才在里头听到你们这边热热闹闹的,可是在说什么?”
“没什么。”
贵妃笑容冷淡,身上穿着一斗珠羊皮褂子,雍容华贵,“不过是正月里说笑几句,说起来,今年元宵节家宴,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想法不成?”
皇后心知肚明贵妃是想岔开话题,保全春贵人。
昨日春贵人傲上不行礼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要以此来责罚春贵人,则也足够。
只是皇后心里明白,春贵人算什么,贵妃才是最要紧的。
她一如往昔装聋作哑,也只做不知,“能有什么想法,想来也不过是弄几个灯笼,叫大家伙高兴高兴,乐一乐罢了。”
“这样也好,”贵妃道:“那就跟往年一般吧,只可惜太后娘娘跟全妃妹妹都不在,全妃妹妹可是猜灯谜的一把好手。”
皇后神色微变,却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可不是,全妹妹不在,今年咱们倒要看看是谁拔得头筹。”
“想来肯定是贵妃娘娘。”春贵人立刻拍马屁道:“娘娘的聪慧急智后宫人人皆知,这拔头筹的不是贵妃娘娘,又会是谁呢?”
“那可不一定吧。”
温妃忍不住开口:“这后宫姐妹能人诸多,没到灯节,谁也说不准谁能赢。”
“温妃是想说自己吧。”春贵人顶嘴反驳道。
温妃脸上挂不住,神色讪讪,却又恼怒,“我说的是事实罢了,旁人不说,云妃、顺妃哪个不是才高八斗。”
“好了,还没影的事为这些吵起来做什么。”
皇后打断温妃的话,老好人一般说道:“等上元节,大家多猜几个灯谜,到时候再看是谁拔得头筹也来得及,年初可别吵嘴,坏了一年的好兆头。”
众人唯唯称是。
皇后又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无非是叫后宫妃嫔团结友爱,新年努力伺候皇上,好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样的话。
听得到最后,人人都烦了。
回回皇后都是说这样的话,大家都不想听,却还是得听。
皇后大概也知道众人的心情,体贴地叫散。
春贵人从长春宫出来,却见不远处贵妃的辇子停在那里。
她脚步一顿,心里发虚,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贵妃就坐在辇子上,屈手撑着侧脸,见春贵人上来了,冷冷看她一眼,对抬辇子的太监们道:“走。”
“娘娘……”
春贵人压根不敢高呼出声,眼见着贵妃的辇子抬起,忙后退一步。
豆科搀扶着她,不敢抬头看她。
春贵人犹豫片刻,芍药却从前面折返回来,屈了屈膝行礼:“春贵人,娘娘让您跟上。”
春贵人心里刚松了口气,要叫人去抬辇子过来。
芍药却顿了顿,一字一顿道:“贵人,娘娘让您走着跟上。”
走?!
春贵人怔楞住,她张了张嘴巴,看了看芍药,又看向豆科,沉默片刻,咬着牙,真就走着跟去永寿宫。
这日虽说无雪无雨,正月里少有的出了日头。
可天寒地冻,这甬道又四处通风,春贵人便是穿着暖和,手里还有手炉,一路跟着去永寿宫,也被冻得鼻青脸红。
她到了永寿宫的时候,还没叫人通传,宫女便颔首道:“贵人,娘娘吩咐过了让您直接进去就是。”
春贵人含糊答应一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见新作的月白色缎绣花卉料石花盆底鞋早已被积雪污湿了一块,也顾不得心疼,就着宫女打起的帘子,进内。
永寿宫不缺炭火,屋内温暖如春。
春贵人被这暖气迎面一扑,只觉脸颊有些刺痛,她走进里间,对着贵妃跪下。
“怎么今日给本宫行这么大的礼?”
贵妃正打开香薰,从香盒里捏了一两块瑞麟香丢进去,眼看着香雾升起,才将盖子盖上,旁边的芍药上前将那掐丝珐琅寿字香熏端走,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春贵人垂头丧气,早先的猖狂已经无影无踪,“臣妾愚钝,做了蠢事,给娘娘赔罪。”
贵妃轻声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寒意,却也不叫起,而是转过头对蔡公公等人道:“昨日还有几件事没回完,趁着本宫这会子有空闲,赶紧说吧。”
“是,”蔡公公等人毫无惊讶神色。
陈公公回了几件事后,蔡公公才道:“娘娘,有一件事是前几日皇后娘娘派人来说,说太后的意思,全妃娘娘孝顺体贴,从今年起便该以妃待遇。”
贵妃啧了一声,全妃跟太后、皇后都是春英氏,但是全妃跟皇后却是同父异母,姊妹感情如陌路人一般。
全妃去岁入宫,皇帝对她稀松平常,甚至连牌子都没翻过,是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之前,说要有个贴心人照顾,所以点了全妃,又给了个虚名,但事实上,全妃连个一宫主位都混不上,她出宫之前是住的春贵人现如今住的咸福宫。
“这事,本宫可拿不得主,”贵妃没兴趣掺和皇后跟全妃的事,道:“罢了,回头本宫问过皇上,叫皇上拿主意就是。这享了妃位待遇,那是不是就该正式封妃,上玉碟。皇后倒是脑子动得快,一推四五六,把事推给我。”
“娘娘考虑周到。”
蔡公公满脸堆笑,“要奴才说,皇后未免善妒了些,全妃到底是她妹妹,全妃有出息了,岂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儿,皇后娘娘可就不如您大度了。”
蔡公公意有所指,说的自然是春贵人。
春贵人跪在一旁,从羞恼到惊怒,渐渐地又变成了畏惧。
刚才这些人回的事哪一件不是大事,可贵妃却能随意处置,足可见贵妃的权势多大。
“可别说这话了,本宫为旁人费尽心机,只怕没给人家当垫脚石偏偏人家还不领情呢。”
贵妃合上册子,叹息一口气。
春贵人再糊涂,这时候也知道该表忠心。
她忙膝行上前,抱着贵妃的右腿,“贵妃娘娘,臣妾知错,臣妾辜负了娘娘您的良苦用心,不该因为一时得意,就得意忘形!”
“你错了,本宫怪的不是你的得意忘形,是不知轻重。”
贵妃勾起春贵人的下巴,俯视着她,双眼灼灼有神,“你可知道,为了你的得宠,本宫付出了多少心血,叫人去谱琵琶曲,又费尽心思找人教你唱曲,跳舞,就你那身舞裙,都至少值二百两!如今你才得宠几日,你就这么不知眉高眼低。倘若昨日的事被人捅到皇上跟前,皇上厌了你的轻薄,你该当何罪?!”
春贵人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她嘴巴颤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上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何况你的美色也没美到艳冠群芳,若是这次你再次被皇上厌恶,那下次承宠不知何时,你怀上龙种的日子,就更加不用期待。”
贵妃松开手,任由春贵人俯身在地,拿过白绸帕子擦拭过手指,丢在地上,“到那时候,本宫要你何用?”
贵妃语气很平静,可越是平静,却越叫人感到害怕。
就像是开春时看似平静的湖面,下面早已经暗流涌动。
“娘娘,臣妾知错,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春贵人连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贵妃看她这模样,眼神里掠过一丝嫌恶,她的手覆在小腹处,如若不是自己因为生宝络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她何必抬举春贵人这种蠢货。
“行了,这次本宫不怪你。”
估摸着差不多,贵妃看了芍药一眼,芍药上前去搀扶起春贵人,春贵人趔趄地站起身来,鬓发凌乱,花容失色,哪里还有这几日春风得意的模样。
贵妃淡淡道:“可若是再有下回,本宫便不会再给你一个来永寿宫的机会。你春贵人固然有几分姿色,但这宫里可不缺有姿色还聪明的人。”
“是,是,多谢贵妃娘娘。”
春贵人听得这句话,几乎忍不住哭出来。
她是真的害怕贵妃不再用她,春贵人虽然愚笨,却也知道,若是没有贵妃,宫里头她哪里来嚣张跋扈的资本。
而且,她得罪的人不少,一旦要是没有贵妃为靠山,以前得罪的人就能活吃了她。
第46章 升职的第四十六天
在春贵人走了后, 芙蓉捧了燕窝盅上来,纤纤素手挽起袖子,给贵妃盛了一碗燕窝, “娘娘, 春贵人愚钝, 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只怕纵然一时规矩,日后也依旧少不了跋扈。”
贵妃接过白瓷碗,丝毫不惊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本宫岂不不知道这个道理。本宫不怕她愚钝跋扈, 只要她生下阿哥。”
“可是如此一来, ”芙蓉觑着贵妃的脸色, “以春贵人的性子, 难道不会恃宠生娇,仗势欺人?”
贵妃闻言莞尔,看向芍药, “你以为呢?”
芍药福了福身,神色规矩, “回娘娘的话, 奴才以为春贵人愚钝些倒是无妨,愚钝总比聪明来的好。”
芙蓉听得一脸不明所以,却见贵妃微微颔首, 道:“还是芍药懂本宫的心思。这事不必再提,本宫心里有数。”
芙蓉只好道是。
……
春贵人吃了教训, 回咸福宫都有些丧头丧脑的。
直到敬事房来人, 皇帝传她去伴驾,春贵人这才赶紧打起精神, 穿戴一新,带着琵琶去养心殿。
“贵人春罗氏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春贵人福了福身,她今日穿着月白色兔毛出风的棉袍,领口毛茸茸的一圈容貌衬得小脸白里透红,鬓发上簪了红碧玺绢花。
皇帝叫了伊立,看向她怀里的琵琶,道:“朕今日不想听琵琶了。”
春贵人心里一紧,疑心皇上是要追问自己不下辇行礼的事,也不敢问,勉强笑着把琵琶交给旁人,撒娇着试探问道:“皇上莫非是听腻了不成?我还学了好些个琵琶曲,没来得及献给您呢。”
皇帝笑了下。
他的眉眼英俊,笑起来只是动了下唇角,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从容飒爽的气息。
“朕正是舍不得这琵琶曲,这才不听,便是再好的曲子,日日听着也迟早会有厌烦的一日,倒不如细水长流,正好比那昙花一现只是一刹,倒不如松柏长青。”
春贵人只听得后背发寒。
她学问不算多好,但至少这番话还是听得明白的。
春贵人一时连连道是,“皇上说的极是,臣妾只盼着能如松柏一般,常常侍立在宫殿前,为陛下夏日挡雨,冬日遮风避雪。”
皇上颔首,就在春贵人诧异的时候,反而岔开话题,“春贵人可用过膳了?”
春贵人愣了愣,下意识摇了摇头。
皇帝看向李双喜,“传膳吧,今晚朕跟春贵人一起用膳。”
御膳丰盛,仅仅是春贵人,跟前的小桌都有八热八冷,凤尾鱼翅、 红梅珠香、 宫保野兔……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可春贵人却食不知味,心里总提着心。
等夜里,侍寝过后,春贵人穿上衣裳,要由宫女领着去后面的厢房歇息时,皇帝却突然问起:“朕听说昨日你跟乔嫔起了口角?”
春贵人的心险些一下跳出了嗓子眼。
她忙回过神,屈膝跪下,养心殿内烧着地龙,可金砖的坚硬却不是地龙能改变的,春贵人这跪了一下,膝盖疼得不轻,却忍痛说道:“回皇上的话,这只是个误会,昨日我身体有些不舒坦,下辇行礼的时候迟了些,乔嫔娘娘也没怪罪,还关心了我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