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待她完全醒来,门外便传来凌霄急促的声音:“殿下,曹家朝这边赶来了,马车这会儿已行至山门下!”
沈灵书睡得迷迷糊糊,陡然瞪圆了眼睛,这人怎么还没走?
陆执倚着床边,双手环着,低垂着头,俊朗的侧颜如雕如琢。
他就这样在这坐了一夜?未对自己做什么?
“沈姑娘?”凌霄还在唤。
沈灵书骤然回神,才反应过来。她急忙推了推陆执:“你、你快出去!”
陆执蓦地被吵醒,俊朗的脸也染上了几分愠怒。
沈灵书顾不得他不悦,急忙起身道:“我未婚夫要来了,不能让他看见你在这!”
陆执沉着脸,一言不发。
外面已经没了凌霄的声音,采茵焦急万分的急促声接替而上:“小侯爷,我家姑娘还未醒,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小侯爷,姑娘还未梳洗,您真的不能进去!”
“听说书儿中毒了,我一定要进去看看才安心,采茵姑娘,让开!”
曹澜的声音隔着门缝传了进来。
沈灵书面露惊慌,额前的碎发几乎要根根立起来!
第28章 抢婚(2)
“书儿?我带了大夫来!”
“采茵姑娘, 让开!”
曹澜的声音犹在耳前,仿佛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沈灵书心脏处处下跌,她惊慌的差点跌落下床榻。
她快速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 除了床前的桌椅, 只剩下一个破旧的衣橱,连个遮掩隔物的屏风都没有。
为今之计, 只能让陆执躲在衣橱后边。
沈灵书立刻下地,匆忙踩着鞋袜,连带着将陆执也拉了下去。
太子被她两只小手攥着掌心,到底是没忍心拒绝下榻, 只是那脸色黑的不止一点。
她声音慌错:“殿下, 你去躲在衣橱后面不要出声,可以么?”
陆执皱眉, 低哑的声音隐隐愠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活了二十二栽,还从未有人对他做这种要求。
他为储君, 一人之下。这普天之下, 整个大邺没有他不能去不能见的地方。
如今她要他像奸.夫一般,做贼心虚,屈尊降贵的躲在屏风后。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令他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窝囊感。
昨夜若不是他刚好撞见, 门外那外还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书儿”?
陆执心底的不悦翻江倒海,可眼前小姑娘眼眶急得跟着红了一圈。
他的声音到底是缓和了几分:“把鞋袜穿好, 孤去便是。”
他对于她,永远会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门外采茵支应不住,门被猛地推开。
沈灵书重新躺会榻上, 丝衾下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她脸颊潮红, 虚弱的靠在后边。
“书儿?”曹澜快步进了屋,见纱帐半掩着, 可依稀能听见里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眼眶动容,整个人后怕极了。
“书儿,我带了大夫来,你先忍忍,让大夫先诊脉。”
衣橱后的太子静静瞧着这一幕,平静漆黑的眸染上了一抹讽刺。
沈灵书没说话,一截雪白的腕子伸出了帘外,大夫顿时搭上诊垫开始探脉。
不多时,大夫面露讶异,来时小侯爷说今日要看诊的贵人中毒,性命垂危。可此刻搭脉,脉息已恢复平缓,虽有少许紊乱,可毒素已近乎被清了出去。
大夫如实道:“贵人体内毒素已清,只是现在身子虚亏,我这就去替贵人抓药去。”
大夫走后,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沈灵书缩回了手腕,仍旧没有起身拉开帘子的打算,也未主动开口说话。
虽然此事是曹氏所为,可她心中到底是存着一口气的。
曹澜虽素日只知道埋头苦读,可也知道书儿在生气,毕竟那芙蓉花是他送的,他也有责任。
此刻她身子无碍,他自然是欢喜的,放心的。
只是,他心中尚存疑虑――
曹澜犹豫问道:“我得到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看见书儿没事真好。不过书儿体内的毒素是怎么清出去的?”
沈灵书听得曹澜此话,那颗因他而紧张慌错的心不禁渐渐沉下去,寒凉至极。
她第一次,用平静的语气与他说话:“小侯爷是怎么得知我中毒的?”
她是半夜时开始发烧,如今天堪堪大亮,也不过辰时二刻。京中离云山寺就算是骑马也需要一段时辰,曹澜不会未卜先知。
曹氏做了这种下作阴毒的事儿,巴不得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在佛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沈灵书心如同明镜,她这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曹澜被她这样平静的摸样刺得心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书儿。
他也心知母亲此次下毒是大错,曹家理亏,书儿如此对他也是应当的。
曹澜愧疚道:“那日来探望你,我命人在此处装作洒扫小仆打探消息,我、我怕你有什么不方便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派人监视我?”少女的声音起伏不定,带着一丝娇怒。
曹澜理亏,此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
可他只是担心书儿的安全,想留下人查看她的起居饮食,并没有监视她的意思。
“书儿,此事是我做的不对……”曹澜的话还未说完便再度被沈灵书打断。
她问:“想必小侯爷来之前,曹夫人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小侯爷打算怎么办?”
她虽不会和曹澜真正成婚,也算到了曹氏不会让她如愿嫁入侯府,至多给她使个绊子,却不想她猜错了。
曹氏是想要她的命!
曹氏是曹澜的母亲,他会如何做抉择呢?
沈灵书呼吸微微屏着,花瓣似的指节紧紧攥着丝衾,其实她是有些期待的。
虽然她不愿承认,清白没给太子之前,她是真心的觉得曹澜作为夫君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那时仅限于两人短暂交错地几次接触,如落红入春水,点圈涟漪后再无波澜。
成婚后要涉及到婆媳关系,乃至姑嫂妯娌。若在他面前,她连个公平都讨不到,那这门亲事就是个笑话!
时辰一点点过去,房间内才想起曹澜权衡利弊,做出抉择的声音:
“书儿,母亲下毒一事儿确实不对,来时我也在家中狠狠地责备过她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看见你这样我也很难受,恨不能受罪的是我,可是书儿,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呵,沈灵书唇边掀起了讥讽的笑意。
她默不作声,静静的等着曹澜的下文。
“书儿,我心知她此事做得十恶不赦,我让她亲自来给你道歉好不好?也会去请旨在云山寺住下,日日照看书儿的饮食起居,断不会让你再涉陷境!”
他言辞恳切,眼神真挚,就快要泪洒当场。
衣橱后的太子听见请旨住下,日日照看这几个字眼,眉头蹙在了一起。
沈灵书起身掀开帘子,直视曹澜的眼睛,良久道:“所以小侯爷是想把此事捂下,要我放过曹氏?”
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眸呈现着病容,身形清瘦如同一只随时可翩然而去的蝴蝶,摇摇欲坠。
曹澜看着满眼心疼,可还是缓缓道:“书儿,要我要看着母亲下牢狱吗?”
沈灵书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她很想问问曹澜,他为新科探花,熟读律法,那么科考场里的文章有没有教过他谋害官家女子,是何等罪名,包庇凶手又是何等罪名?
她没说,她隐隐有了答案,并且不再抱有希望。
与装糊涂的人是说不清道理的,他明显更偏向他的母亲。
曹澜眼色痛苦: “我违抗父母之命,去圣人面前求旨赐婚,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白首偕老。我不知道母亲会做这种事,我也很矛盾。我也想为你出口气,可,可要我大义灭亲,我做不到。”
“书儿,算我求你了。”
沈灵书喉咙“嗯”了声。
她现在已经彻底看明白了。
曹澜出门之前,想必那曹氏给他灌了好一阵迷魂汤,不用想也知是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知错,一时糊涂,并拿出多年教养抚育之恩压下去。
曹澜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所以才会养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自然不会对生身母亲的哀求不闻不问。
在曹澜面前,她日后怕是难求公平。
曹氏好狠的一局,就算她这次原谅了曹澜,曹澜承诺日后对自己百依百顺……
可她们二人因此事离心,也再难回到从前。
沈灵书心中计较清楚,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等六礼完成了。
她淡淡道:“小侯爷,我们做个交易吧。”
她话音方落,衣橱传来了O@的声音。
曹澜看向窗旁,问道:“书儿,这屋里还有旁人?”
沈灵书心头一震,下意识回绝:“怎会。”
曹澜盯着她的眼睛,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来时的疑虑:
“方才进屋的时候,我问书儿体内毒素是如何清的,书儿没有正面回答。如今我再问一遍,书儿是怎么做到的,还是有旁人帮忙?”
“是他么,太子殿下?”
沈灵书美眸颤了颤,压下情绪,唇边反问道:“小侯爷是怀疑我?”
曹澜沉默的看着她,显然不信。
此行并没有太医随行,就连他也是仆从眼线看见采茵去叩门求药才知道消息,天不亮就带了府中大夫驱马车前往。
如此手眼通天,能完成常人不能完之事,除了太子陆执,他想不出旁人。
何况那日侯府假山后,他与太子对视时,对方那挑衅的眼神,他历历在目。
太子看书儿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我累了,小侯爷无事还请出去吧。”沈灵书语气有些急促。
曹澜得不到答案自然不肯走。
两人正沉默着,衣橱后O@的声音愈发明显,光影迷漫,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自后边走出。
矜贵从容,华贵灼然,绣金线的蟠龙墨袍随着步伐流动出上位者的气质。
太子从衣橱后边有了出来。
男人似笑非笑,掀唇讥讽:“小侯爷方才所说帮忙之人是否是孤?”
沈灵书呼吸一紧,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怎么就直接走出来了?
陆执看着身子发颤的小姑娘,有些无奈。
迷蒙之时,太子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孤不准你与他交易。”
清冽的嗓音,专横桀骜。
沈灵书垂眸,被他威胁的语气弄得心抖不已。
两人这番交叠呢喃,更像是相交以久,熟络亲密。
曹澜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拧在了一起。
他的脸色先是一怔,随后渐渐变得青白。
曹澜眸光沉凝:“太子殿下为何会在这?”
太子慢悠悠道:“小侯爷心知肚明,又何必问孤。”
他那不疾不徐的神色,更显得一旁曹澜沉不住气。
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近乎一夜。
曹澜胸腔起伏,却还是深呼吸压了下去:“多谢殿下救了臣的未婚妻,臣他日一定亲上东宫叩谢殿下恩典。如今臣已请旨住下,太子殿下可以放心了。”
太子没看他,反而转头看向床边的女郎,“袅袅。”
沈灵书没反应过来,还处于两人相见的尴尬中,下意识应了声。
“孤明日再来看你。”
“什么?”沈灵书美眸陡然睁圆,惴惴不安的声音软绵无力。
曹澜怔道:“书儿,他唤你什么?”
“袅袅,她的小字。”太子含笑说出,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情愫。
沈灵书心虚的垂下头。
这事不能怪陆执,是她那日在平康坊酒后胡言乱语说出去的。
曹澜额前青筋渐渐爆出,声音几乎咬牙道:“书儿,你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一下吗?”
这件事越说越乱,沈灵书干脆简单道,“昨夜我发烧,采茵出门寻药碰见了太子殿下,殿下命人寻了大夫救了我,不然此刻我怕是没命在这解释,就这么简单。”
曹澜继续问:“太子殿下为何会在这?”
沈灵书语气一怔,抬眸去看他,只觉得无比陌生。
陆执眼色沉了下去,挡在她身前,语气森冷,“袅袅派人寻药是她的事,孤为何在佛寺是孤的事。你不来问孤,反而为难一介女子。曹澜,好歹当年你也是新科探花,别让孤瞧不起你,嗯?”
太子一番话下去,曹澜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昏聩了,竟然去质问书儿。书儿还病着,还是因为母亲给她下毒。
曹澜脸色愧疚,低头道歉:“对不起,书儿,我不该怀疑你……”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啊!
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在这,你们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碰你,我真是嫉妒的要发疯啊!
曹澜情绪低沉,眼眶隐隐泛红。
片刻,他抬起头看向太子:“我有话对你说。”
陆执颔首,示意出去说。
门被掩上后,曹澜定了定神,“殿下是要夺臣所爱?”
“所爱?”太子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讽刺。
“你刚刚就已经失去她了。即便没有孤,你在两者之间选择你母亲的时候,你就已经不配拥有袅袅。”
陆执得出结论:“你护不住她。”
曹澜语气沉重:“殿下行事如此大胆,就当真不怕世人眼光?”
陆执未答,面不改色道:“小侯爷有没有想过,她嫁入侯府,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曹澜被他问的一愣,旋即沉默。
太子说的没错,母亲不喜欢书儿,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娶书儿进门。
他怎么也想不出母亲会做出下毒这种事,他想着不过是嘴上不饶人,待书儿入府有了孩子,血浓于水,母亲总会接纳她。
他在前厅,后院都是母亲说了算,书儿一定会受委屈。
曹澜想的头疼,神色痛苦。
四处渐渐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珠子,朦胧清新的凉意渐渐浸润山野。
半晌,曹澜吐字艰难:“谁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成婚后我会待书儿如珍如宝,会护她周全,奉她为妻,执章中馈。殿下看上了书儿,是想连个名分都不给,还是让她入东宫当个妾室?”
陆执冷笑:“孤若是想养个外室,还轮得到你求娶袅袅?”
曹澜心底阵阵发寒,他刻意不去提及,不想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他怕,他怕书儿不要自己,怕他长亭侯府抵抗不了东宫,怕他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子,如庄生晓梦,蝴蝶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