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巴掌印
梅耀新刚从安徽回来,又自觉办了一场大事,他不是个牺牲奉献型人格,做了什么就得摆到台面上来。那种老好人的暗亏,他是不肯再吃。于是宋邝悠闲的夜间漫步,生生成了三人行。
缠弄片刻,非要吃宵夜。
云蔚瞧他脸上有些风霜,即使刚用过晚饭了,到底还是依着他,不过不去外头吃,到家里搞点火锅。火锅简单,汤底有现成的,是早上就用电瓦罐煨起来的。冰箱里日日备着新鲜的食材,拿出来洗净、切片就行。连美琪都深感吃惊。宋云蔚这样忙,百般事物分身乏术,还能日日抽空去趟菜场,且将阳台那些娇嫩的绿植花草伺候甚好。当然,要说伺候,他也没少伺候她。话说回来,若非有这般默不作声旺盛的生命力,也不足支撑他数次立业。
将吃喝家当都搬到梅耀新这头来。门口歪斜躺着一只行李箱。像是被人踹过。梅耀新尴尬地拎起行李箱,送进卧室。回头客厅茶几上里已经摆好吃食,热气腾腾、浓香四溢。梅宋两人相隔着席地而坐,开一瓶白俄烈酒,色泽纯净如矿泉水,饮上一口,便要辣入心底。美琪难得扮演一回贤内助,主要是在望海潮吃海鲜吃撑了,来往着洗菜切弄,摆弄差不多便回去洗澡。趁着美琪回去对门,梅耀新肃着面孔道,手指下的古巴雪茄弹了弹。他说,你知道我在李参谋那里碰到谁了?云蔚颇无情地撇撇嘴角,眼眸下垂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副丧气样。
梅耀新咬咬牙,他早怀疑,宋云蔚或许知晓那夜之事。若非如此,为什么只身离开虞城,谁也没告知一声?就连几十年的好兄弟,唯一的好兄弟,血浓如水的战友,也未留下只言片语。当初他离开得到底是有多决绝、多灰暗、多绝望。
梅耀新闪亮的瞳孔里渐渐湿润了,他说云蔚,你是不是记恨我跟韩秀......宋云蔚倏然抬头,黑漆漆地瞳仁像个无底深渊,却是个波澜不兴的深渊。他道,阿新,你不要想错。我跟韩秀分开,跟你没关系。梅耀新瞳孔猛地一竖,你知道?!宋云蔚唇角汪着一缕笑,我知道什么?约莫感觉到一点吧。你对她存着几分心疼怜惜,人之常情。梅耀新后背顶直,我、我没想怎样。云蔚点头,我知道,阿新,你做不出那种事。梅耀新深受感动与安慰,鼻腔发酸着。要换一个人,恐怕早已心有隔阂、刀剑相向,怎么可能还能差事他一起再度创业?
既然不是因为我,那又是为什么?两人干了两杯后梅耀新又问。对于两人分手之事,他是长久地心怀愧疚不能放怀。如今放开说了,又想窥测内中真正内情。
云蔚接过他手中的雪茄,长手臂架在顶起的膝盖上,仰头长吐一口青烟,耀新,这事你别问。没什么好问的。
梅耀新嗟叹,挑眉仔细观测兄弟面色,终究还是道,是因为你爸?
宋云蔚指尖的雪茄倏地一颤。梅耀新道,我在李参谋那里瞧见她了,她跟宋东峰一块儿。老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专坑害自己儿子,反倒去信任一个外人?因为韩秀是女人,好拿捏?说真的,我真是搞不懂他,当爹的,为什么能对亲儿子下这样的狠手。还有韩秀,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分开就分开,怎么回头还坑你一把?我在李参谋那里跟她碰了一个头,转头就跟老宋说了,老宋,呵呵,他还要挟李参谋停止跟我们的合作。
梅耀新絮絮叨叨、义愤填膺,新仇旧怨全翻出来,唾沫横飞着,讲他又是如何跟李参谋周旋,好歹将这件事给压下去,合同如期进行。宋云蔚不做声,但是个听进去的姿态。梅耀新见他无动于衷,不由也替他心苦。忽地站起来,靠坐到云蔚这头来,紧抓云蔚的手臂,宋东峰那狗逼玩意儿,他到底怎么做得出来?
云蔚缓缓地抬起眼眸,烈酒在唇边将进未进道,他就是这种人。没什么做不出来。谁对他没用了,就是没用了。
毫不意外地梅耀新喝多了,一会儿为兄弟痛苦,一会儿又要自白,要争取。毛茸茸的大脑袋拱向宋云蔚,云蔚,话既然都说开了,但一码归一码,我直白告诉你,邝美琪我不会轻易放弃。云蔚岿然不动,你不放弃,也没用。耀新醉醺醺地不服,颤巍巍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不过就是走运点,先遇见她。但凡她先碰见我,还能有你什么事?
宋云蔚不动声色,怎么呢?要是先遇见你,又如何?
梅耀新大大咧咧毫不设防,他妈的,就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谁碰见谁倒霉,谁心动谁心死。我先遇见小琪,她早就喜欢我了。
云蔚长长地,哦了一声,她说她喜欢你?别误会,她跟谁都要好。路边碰到一条流浪狗,也要爱怜三分。
梅耀新舌头打结着,十分不忿兄弟将他跟野狗相提并论,非要在情场上一较高下。
美琪慌张地从门口奔过来,手上还端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及时把大而甜的瓜塞进梅耀新的狗嘴里。梅耀新眉头一皱,不自觉地嚼嚼,品尝到沁甜的滋味,干脆吃去了。美琪心惊肉跳地,笑容腼腆地挨着云蔚坐下,打岔道,你们聊什么呢,隔着房门都震人。
云蔚反倒起身,轻松地架起醉酒糊涂的梅耀新,说我先把他搞去睡觉,饭桌就别收拾了,我来弄。
美琪折回对门,心底微妙地发憷。不断地在卧室与洗手间里徘徊,对镜自顾,拍拍红彤彤地脸颊,哎!我也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呀,怎么胸口这样发慌。真是爱惨了这玩意儿吧。颇有城府的男人,好的地方全好,就是这点不好。直叫人琢磨不透。还有梅耀新那张狗嘴,真是喝酒误事!
大半个钟后,宋云蔚姗姗返回。直往沙发上窝下,两腿岔开着往后仰去,慵懒之意靡靡散开。美琪凑过去轻唤,预备讨好地奉上一杯热茶,到底还是不肯轻易过去。仿佛那边藏躲着一只蛰伏巨兽。也是全凭直觉。云蔚浅淡地掀开眼帘,轻飘飘地叨她一眼,便像是凭空地抛来一只无形铁钩,瞬间挂到美琪心坎上。
云蔚道,小琪,过来坐。
美琪腾挪着脚步,明明在动,可距离没有贴近分毫。
云蔚笑了笑,怎么了,我很吓人?
美琪惨兮兮地笑,哪里有,时间不早了,要不洗洗睡?
云蔚捏捏优异的鼻骨,嗯,单手解开白衬衣的领口,又是往后抓一把顺滑的碎发,小琪,我们说会儿话。美琪瞧着宋云蔚颓唐却温柔的美色,没忍住,还是上前,跪坐到地毯上。
宋云蔚摸摸她的头顶,揉一把,语气关切,却说着叫人心惊的话语。阿新这人,很讲义气,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当然,硬件条件方方面面都是足够优秀。更早些时候,他的女朋友就很多。但要说长久,却是有些难。一是骨子里大男子主义,总有些无聊的拯救欲。二是,十分地多情。当然,他每次用情,都是认真的,不存在戏弄玩耍女性。
美琪讪讪地,哎呀,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云蔚笑,手指在她的鼻梁、唇尾上流连着,小琪,要是我说,你跟他要保持距离,你肯吗?美琪怔怔地眨眨眼,一双秀而野的长眉逐渐蹙起。她问,什么叫保持距离?云蔚道,就是避嫌,尽量少待在一块儿。美琪又问,保持距离的尺度在哪里?避嫌又如何避?是任何正常的肢体碰触都不行,还是最好私下连话都不要讲?
云蔚无声了片刻,收回触碰爱抚的手,去摸火机香烟。
烟雾缭绕下,近在咫尺的两人竟然隐隐地对抗起来。
美琪眼里有泪晃动,又极快地被蒸干了。仰头道,这事我不会答应你,也不可能答应你。我再喜欢你,难道就不能跟人正常打交道了?不能跟欣赏的人交朋友了?但凡跟谁走近一点,就要反思是不是过界惹你不开心了?宋云蔚,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美琪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肯再看男人。盘坐久了,腿跟心也是阵阵地发麻。不能说不痛苦。这问题既涉及到信任,又涉及自尊。刚要起身,云蔚一把将她拽过去,一只手铁笼似的钳住她。耳根处细细地摩挲嗟叹。云蔚道,小琪,你的气性真是大的没边了。美琪气怒交加,抬手一拳,明明是你得寸进尺,我们才恋爱呢,算不得一辈子就要绑劳。看不上我,你再找就得了!
这话可叫宋云蔚气得够呛,面色似铁,铁了没两秒,又和煦下来。变色龙似的。手脚绑住跳脱大动的邝美琪,好言好语着,动作可一点都不客气,把人倒放到大腿上,散乱搁在旁边的围巾抽过来,将人一双手扭到背后给捆住。美琪活鱼似的大叫。后臀处骤然一凉,睡裙高掀到腰际,细软内裤也被扒到膝盖处。啪的一声,就是一巴掌。要说疼,也不算疼。要说不疼,就叫人心惊肉跳。
宋云蔚俯下身来,轻柔那出,嗓音喑哑,小琪,这事怪我对。我会反思。前头那些话,我撤回。
话毕,臀上又是一巴掌。显然多增了一分力度。
美琪浑身战栗发抖。热血倒涌着,直冲四肢百骸。
云蔚拿冰凉的面颊贴住她的,声音幽幽,云端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谁都找,就是不找我,为什么。美琪已然很有些受不住,神魂都是乱糟糟地,扭头渴盼地去接宋云蔚的唇。嗟弄片刻,喘息着道,我不想什么事都依靠你。你在前头走得那样快,万一我拖你后腿怎么办?
云蔚的舌舔到美琪湿漉漉的眼皮上,手下不停,啪的一声,白皙的臀部肉颤颤着落下巴掌印。他道,你心里又道坎,一直觉得配不上我对不对?美琪哪肯承认。大手往下去,她连忙颤声道,可能,有那么一点吧。我没学历,爹不疼娘不爱地,之前又穷得要死,拿什么跟你相配呢?说着,难过地抽泣起来。
云蔚终于将她抱起来,面对面地架坐到腿根上,契合的那一刹,两人同时短促地呻吟。他说你傻,不是你跟我不相配,是我跟你不相配。你眼里瞧见的那些条件,林林总总,都是一件浮华脆弱的毛皮。你以为一个人生来富贵,教养严苛,物质富裕,看似风光自傲,就能高人几等了?你错了。那些是昧。是障眼法。真把这些人丢进沼泽里,他们也会痛苦嚎叫,脆弱不堪,不定能够再次站起来。要摧毁他们,很容易。但要摧毁你,我不觉得有人能轻易做到。
美琪不由得勾住男人的脖子,匍匐着拿柔软弹俏的胸口贴紧他,我这样厉害?
云蔚温情爱怜地轻笑,你当然厉害。我见你几回,就受不了了。
又道,小琪,以后万万不要跟我见外。我们是一体的,就像现在这样。
――――――
第49章 离心
四月底,云端终于正式踢开杉杉纺织只是阴险拦路虎。电商部如火如荼地再度进入高节奏运营。但要说二者有没有实质性的握手言和,外头没几个人真知道。反倒是省城的东煌纺织给云端带来意外之喜。
东煌纺织的童清河童总,亲自过来台州一趟。美琪跟他是客套客气,数次邀请这位大老板来参观合作。她没当真,是认为人家作为上游先进企业,还犯不着摸来台州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童总过来的这天,已是五月初,正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天气极热。大中午的,路面上找不出几个正型生物。就连流浪的野猫野狗,也蛰伏到院落墙角的阴凉之处。
顶着暴日,美琪正戴着一顶工地头盔,跟古建筑的薛总一块儿巡视国营宾馆那块地。
二人汗流浃背着,外面中规中矩地套上工地橘红色的马夹,正逢午休时间,也因日头太过毒辣,工人要到下午三点再开工。一群粗糙的大老爷们窝在蓝色简易的餐厅里大吃大喝。美琪差使员工送来冰镇西瓜和酒水饮料,权当犒劳这些出卖苦力的汉子们。这种差事不是第一回 了,基本上每周送一次。
工人们都晓得这位是大方贴心的甲方。瞧见美琪进来,纷纷让开坐位,有人一脚踩着板凳,一手捧着硕大的饭盆,笑眯眯地跟她插科打诨。薛总那边因为资金周转,某次没有如期发工资,美琪便将资金垫进来,以解燃眉之急。其实要拖上两三月、三四月,也没问题。也是工地上的常事。美琪原本也是工厂出身,最晓得这些人在乎什么。只有薪水工资明明白白地落到账上、拿到手里,这些人才更放心更有干劲。所以别处因为高温工期一拖再拖,亦或是找理由加钱加价,她这头,却能顺畅进行。
于是童总周转地找到这处时,见到的,便是小女子嘻嘻哈哈地团座在一群臭汗熏天、面色黢黑的男人们中间。
美琪起先还没认出童总,刺眼的太阳从男人背后耀眼散开,她还以为是薛总的哪位贵客。薛总也是摸不清头脑,到底是精明的生意人,立刻迎过去,原来是找邝美琪。
美琪凑近了,惊讶着半分钟没讲话。
童总伸出来手,小邝,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美琪自然要去接那只手,手一伸,发现糊上了石灰和油渍,刚要缩回去,童总二话不说地握住,和颜悦色地摇了两下。美琪也有些感动,带着童总一干人,在新厂区转上一周。厂房暂且不谈,童总立在屋檐下,盯着白墙青瓦的办公楼,以及与其相映衬的古香古色大门楼,赞叹道,这设计不错,又具传统特色,看着就叫人心态平和。
晚间饭后,自云端厂房又回到簇新的办公楼内,童总观摩一圈,回身道,那套床上用品用得可还行,美琪中肯点头,的确比一般棉质、绸质纺织品用着舒适。冬天盖不觉冷,夏天盖,不觉热。正如宣传页上的,它有特定锁温控温效果。真真的高科技。
借着这话,童总也不废话,直接道出来意,新材料新技术是未来发展趋势。只是这项技术以及我们的产品推广,在市面是进展得不如预期。美琪想想,既然人家都这么坦诚了,她也就直说了,我看,市场反应不明显,应该跟你们标的的高价格有关,也跟渠道有关,还跟是否可以规模量产有关。童总挑眉,是个诧异的神色。没想,最关键也是最影响销量的三大因素,就这么简单地从外人嘴里脱口而出。不怪她在短时间内,能将云端在台州乃至电商平台上,迅速地打出成绩和名声。当然,跟风口优势离不开,但最主要的,也要人能够瞧见所谓的趋势和风口并且快速贯彻到底。
童总又在台州逗留了两日,从日头初升到西落,全程有美琪陪同着。杉杉纺织那边得到消息,着急忙慌地派人到酒店去拜访,童总跟杉杉的总经理于成龙打了个照面,不过是将头一点,只说晚点再约。再晚点,也没约着,只说时间太晚。再晚点,童总已经坐上商务轿车,绝尘而去。杉杉这头,算是又跟云端拉下梁子。
忙完这一头,美琪好歹有空喘上一口热气。坐到清水别墅的露台上,抓着一瓶橙子味汽水惬意吸吸。廖振生的电话不期然地切进来,不消说,又是替杉杉纺织那边跟她攒局。可见杉杉纺织是如何地抓耳挠腮,想试探云端跟东煌纺织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美琪态度渐冷,言语缝隙敲打对方,廖振生,这世界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适可而止吧。廖振生在那头好一阵尴尬沉默。他小廖总,什么时候被女人劈头盖脸的教训。然一想到美丽,心情复杂难以言表。半晌,他道,美琪,不管你听到什么,都是别人空穴来风瞎造谣。你可别什么乱七八糟地都跟美丽讲。美丽,又怀了,有三个月了。
美琪嘴里登时涌起一股苦味。廖振生的八卦,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美丽谈谈。但每当她暗示点老幺,老幺总会把话题岔开去。回应也是极度冷淡。这会儿,更是叫人心塞踯躅。肚子才三个月,万一气出个好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