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廖振生的电话,美琪还是把车开出去,直接开到安宁市融媒体门口。等到六七点,美丽衣着光鲜地,伴着一群领导同事,笑颜彦彦地从大门内出来。美琪从车窗内唤她一声,美丽面上的欢悦登时戛然而止。她跟那头讲了几句话,走到车前直钻进来。
老幺瞧瞧簇新的七座商务车,又扫一眼美琪的着装打扮,还有手腕上一只铂金宝玑手表,脸色不大好看。凉凉的眼锋,老大,听说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美琪听着不是滋味。老幺,你有话直说,犯得着这样阴阳怪气。美丽好一阵环胸不语。美琪心软下来,肚子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美丽说不用,家里请了阿姨,你上我那儿吃吧。
果然阿姨已经煮好三菜一汤,因为临时有课,又加了一味土豆煨牛腩。做好饭就走了,屋子里徒留姐妹二人。
邝美丽初孕期,没什么胃口,但强行地吃了点,神色郁郁地,去酒架上取了一只红酒。美琪刚要劝,她冷言道,你不用这时候来冲好人,我会注意少喝。没两口,美人泪从面颊上滚落。她愤怒地盯住美琪,一把将酒杯给摔了。我知道你找我来干什么。不就是说廖振生那点破事!你要说,为什么不早点说,现在看我没退路了,瞧我笑话?
美丽此时的形象,跟刚才在单位门口的样子,简直南辕北辙叫人心惊。容颜在愤怒耻辱的扭曲下逐渐趋向歇斯底里。声音渐大,全是控诉。哭得也更厉害。美琪赶紧过去,一把抱住体力不支的老幺。
夜色愈沉。美丽好歹平静下来。姐妹俩窝在沙发上,老幺盖上毛毯,将膝盖贴住美琪的,自尊叫她一时无法放低身段。美琪超乎寻常的发展以及原始积累,叫她好一阵心态不大平衡。更衬得她的境况叫人同情可笑。
她说邝美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我看得难受,你这是打我的脸。美琪收束着眸光,老幺,你是人,我也是人,你想发展的更好,我也一样。没有人会原地踏步地,就为满足你个人攀比的虚荣心。美丽眼神一怔,黯然下来。美琪靠过去,搂住她,好啦。咱们是亲姐妹,你既然要现实,咱们也可以论现实,我发展得好了,对你不也是一份助力么。难道你就想要个穷兮兮没能力的姐妹,出了事儿,娘家也分文帮不上?更不能给你撑腰?
美丽又哭了。
孕期的女人格外神经敏感。
她在毯子下握住美琪的手,而后冷静下来,这种冷静恢复了她刚从北京回来的神姿。空着一双眼,望向窗外,轻轻地靠到美琪肩头。
她很难对美琪承认,当初是她看错了人,亦或者说,不是看错人,而是高估了自己处置廖振生的能力。高估了自己交际手腕与美貌的能量。更低估了廖振生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惯了浮华生活男人的天生劣根性。在邝家,她一向是人生赢家。在台州,她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佼佼者。如今,被出轨,还出得这样难看。廖振生竟然把人带回家里,还穿过她的衣服,枕头下竟然粘着一根微卷的毛发。
美琪暗示她的话,她能不懂?但她只能装作不懂。她不想叫任何人看笑话、看低她。
好一会儿,美丽起身,是个送客的态度。美琪流连在门口处问,你怎么打算的?我们一家人,什么事都能商量。美丽戴着坚硬的面具,说,没什么打算。孩子我不会打。至于廖家,现在他们对于我来,还有用。廖振生只要没太出格,我暂且陪他演演戏。
――――
第50章 卖乖
次年开春美丽早产,谁也没想到,羊水在半夜就淌了满床。那时廖振生睡在身侧,他熬了几宿,费尽心思赔小心配照顾,并非假情假意,于是一贴枕头就能呼呼大睡过去。但若是妻子但凡有些难受动静,他也会立刻惊醒,作二十四孝顺老公,将太太及腹中孩子伺候到底。
美丽常望着他发呆。
别人都是怀到后期愈发稳当,她却不是。前期还有身体底子在那里撑着,后期因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内耗压力,导致日子过得相当难熬。廖振生若是一坏到底还好,美丽还能恨个彻底。问题是出轨的是他,在家里呵护妇孺的也是他。廖振生他妈好几次看不过眼,非要过来接替辛苦心酸的儿子,儿子则偏偏不肯。给太太洗脚、洗澡、洗内衣,有空就按摩浮肿的腿脚,似模似样地买了书学习如何照顾孕妇以及出生婴儿教养的注意事项。
美丽每个礼拜六要上分娩课和胎教课,廖振生全程接送,在外看护。上课的效果不大理想。廖振生人在这里,心嘛,也许有七八分也在,唯独还有两三分留给外面的女人。偶尔抬头望向外头,廖振生捧着个手机在那里笑。一根尖刺狠狠地刺进美丽心中。要说爱,亦或是爱情,在女人即将分娩以及生育子女后才是真正的考验期。美丽已经不觉得所谓的爱情有任何团圆、美满之处。她对廖振生的初心同样夹杂客观利益考量。那时他俊、大方、聪明,还有点小幽默,加上身家背景的镀金,自然是良胥首选。此刻,也是外人眼里人人羡慕的好老公、准爸爸。看这架势,未来势必能够成为一个相当负责的父亲。
曾经的油头粉面、过于轻浮,在无声混迹两个女人中间,在家庭养育子女的责任中间,在天河光电日日高升的过程中,起码走到街上,已经相当成熟。已经是一个成熟、且有几分心计、有分量的男人。
美丽想,他多累啊。我多累啊。原来所有光鲜背后,都有代价。被子里混热湿润,体液不断地沁润新换的蚕丝被。廖振生睡得正香。但只要她轻轻一喊,他也会立刻醒来。但她偏偏不想动。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人心灰意懒。有那么一刹那,她想,要是疼死就好了。一尸两命。廖振生会如何?他当然会痛苦。可是他再痛苦,就能减轻她的痛苦么。
凌晨一点,廖振生顾不得换衣服,满头大汗地将疼得面色发白的妻子抱进医院、送进产房。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医院走廊,产室红色应急灯熄灭,却迟迟没听见孩童的哭声。他着急地在门外大步徘徊,胸腔阵阵狂跳,差点自己也晕过去。廖母拎包闻讯而来,本想怪罪儿子为何不早点通知,这会儿,瞧着他六神无主的模样,瞬间心软。喵又
母亲给儿子端去一杯热水,你好好站着,别乱动,晃得叫人眼花。儿子满眼红血丝,差点软弱地要靠到母亲身上,他说怎么回事,怎么没听见响声?廖母道,别急,别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孩子终于有响声了,是一声软软的、轻轻的嘤咛,耳后才是有气无力哭啼。
襁褓中的孩子太小,仿佛骨头没软得没形,护士让廖振生抱,廖振生不敢。大步地朝浑身湿淋淋的产妇而去,握住被面那只白皙的手,美丽,谢谢你,咱们生了一个漂亮的闺女。
廖母这头抱着孙女,仔细打量 ,早产的孩子没有气力,眼睛都挣不开,脸是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水洗过的红纸。模糊的五官也能瞧着还算不错的样貌。可是太瘦、太小,又早产,瞧着不好养、不健康。跟当初她生振生,简直就是一个天南地北。廖母心道,是个没福气的孩子。于是也就谈不上喜爱不喜爱。
莹莹的满月酒,在台州最贵的酒店大办一场。来客非富即贵、络绎不绝,礼也是大礼。给足了台长以及作为天河光电股东及创始人的面子。刚出月子的邝美丽同样的衣香鬓影,怀抱着襁褓,身侧还伴着体面体贴的丈夫。叫好些来访女客暗暗眼红。都夸她命好、眼光好,又漂亮又有才气。
羡慕之处,几乎无以言表。
美丽套着大牌的羊绒大衣,踩一双细细的高跟鞋,因孕期膨胀臃肿的腹部也不大看得出来。外人全不知道,如今她已经跟所谓的恩爱丈夫分房而睡。不是廖振生介意,是她自己介意。她对外人是厚爱的热情,虽然这热情为假,但对邝家一干人等,是真冷淡。美琪越是活跃地、关怀地过来跟她贴己,她越是无能接受。她压根就不想看见她。
邝建国到外头抽烟,把美琪唆使出来,你怎么得罪老幺了?
美琪也是淡淡地,不是我得罪她,是她自己过不去那道坎。
邝建国也不是多事之人,更不存在调和家长里短,曾经家中各种矛盾对立,还是他亲手制造。这会儿境况更加不同,两个女儿翅膀全硬,要有一个能听他就算谢天谢地。他道,不管怎么说,她刚生孩子,你少招惹她。你给她送了多少礼金?美琪比了个数。邝建国点点头,那还差不多。现在你有点身家了,出手不能太小气,叫人看不起。
美丽对廖振生道,我想出去透透气。廖振生很有些忧愁,孩子从保温箱出来接回家里,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大变。对孩子仿佛也不像别的女人那般,因为孕激素问题,天然有着蓬勃无尽的母爱。她也不喂母乳。只用进口奶粉养着。刚出月子,就到健身房去办了卡。孩子在房里哭,保姆还在厕所里洗孩子的贴身衣物,她像是没听见一样,朦朦地望向窗外。他怀疑妻子已经窥测到自己的奸情,有时手机放在桌上,连震两下,她会发出一声冷漠到骨子里的笑。却又不说什么。廖振生常常会吓出一声冷汗。他猜美丽八成得了那个什么产后抑郁症,连带着他也要得上一场心病。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底气不足。
廖振生把孩子接过,哄了哄含着手指入睡的莹莹。廖家两个大女人,都不疼这个小女儿。到最后,反倒是他这个浪荡子心疼她。
美丽说出去透口气,结果直接把车开了出去,直丢下宴会上百来号人。
又是什么念头稀奇古怪地从脑海中划拨过去,心里总是矛盾不堪。从情感上,她想到了离婚。然而就理智上,她又认为离婚是一场冲动低智的选择。预备嫁给廖的那一天,她就设想过廖日后没玩够,可能会惹出些风花雪月,她也设想过自己该如何收拾自家男人,又如何收拾外头的女人。这世上,有些资本的男人,有几个不偷腥?她有把握把钱、事业以及男人全抓在手里。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吐。
然后她就干呕出来,汽车猛地撞上前车,两车同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路边行人纷纷驻足瞧好戏,竟然有人眼瞎撞上警车,呜呼哀哉,这也太好笑了。恐怕是世界上出警最快的一次了吧。
身穿制服的男人从前车钻出,板着一张脸往后车来,敲敲玻璃窗,打着手势,叫车主先把汽车挪到路边。
美丽终于清醒,望外一瞥,只能瞧见警察半个高长的身子,还是下半身。冷静地迁移车辆,她想开门出来交涉,但手脚上全无力气,差点一把栽倒。男人长手一拖,就将她扶住了。耳后两人在同一时间默契地全没说话。
美丽率先退开,抚了一把慌张后的乱发,将腰背挺直了,你怎么在这里?
陆凡的长手指顶一下帽檐,哦,刚调到这边,大半年。
曾经炙热拥抱过的男女,疏冷地相互隔离着。陆凡拿出随身记录本,写了两笔,耳后干脆划掉。抄手道,你现在状态不好,我叫人来把汽车挪走。美丽不吱声。陆凡长手一伸,将莽撞拐弯的电动车与美丽隔开。他说,你往旁边站站。
于是两人全站到树影下。
美丽问,有烟吗。
陆凡递去一根,你们不是在搞满月酒,现在走了,合适?
美丽冷笑上抬头,你不会是为我调来台州吧,连我办满月酒都知道?
陆凡同样冷淡,你们家在酒店的门牌做得这样大,我看不见才叫眼瞎。
美丽说,你看见我这样,是不是挺开心?
陆凡抢了她嘴里的半根香烟,猛吸一口,邝美丽,你别自作多情了,当年分手我们分得顶干净,事到如今,我还能想你?不过我得恭喜你,你想要的,都到手了。该开心才对。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_________
第51章 你满意就好
廖振生闺女做满月时,宋云蔚没赶得及从外地回来。
自跟安徽李参谋正式开启合作之后,云奎集团没少从中作梗。李参谋当初与天河光电的合同是签得相当痛快,也做好叫两位冤家千万避免碰头的打算。可着实没料到梅耀新自动送到人家门面上。更没想到宋云蔚曾经的老情人可以这样心狠手辣。
李参谋夹在中间心有戚戚,偶尔也后悔当初大脑一热给自己惹了麻烦。大多时候却是脸上做着为难的表情,很有心瞧一瞧这两方到底谁更老辣、谁能更胜一筹。宋东峰能将采购权移交给韩秀。就证明韩秀这个女人相当不简单。勿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作为男人,很少能够忍受将产业关键处交到女人手中。俗话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最容易感情用事。也最容易冲动因爱生恨,早晚反水也未可知。宋云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换一般人,当时就跟跳楼之差一步。韩秀讲话文弱,貌似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外人还总以为她是宋东峰手里的提线木偶。而他看,则不然。于是他去夜总会潇洒快活时,都会尽量跟这一号女人打交道,谁知道她楚楚可怜的背后,藏着怎样断子绝孙的心思。
廖振生在电话中十分体量宋云蔚的分身乏术,他说你忙你的,你也是为了公司忙,我这边都是小意思。再说了,你的小女友已经馈赠硕大红包,你也给了一份,我这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么。再深一点的话就不消讲透。说到底,天河光电全靠宋、梅二人起家,其中宋云蔚更是关键中的关键。而他,完全是借了一道东风,无非是提供了本地的交际圈资源,任宋云蔚去驰骋。廖振生名义上是光电公司的运营总监,要说真出了什么力,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好在他这人识趣,知晓自己的分量,在董事会和公司会议上,采取全力支持宋、梅的态度。
云蔚挂了廖振生的电话,转头又从安徽飞往北京,又从北京飞往德国的德森堡。名副其实的空中飞人。之所以如此忙碌不堪,都顾不上与美琪守在台州长久恩爱,便是因为李参谋首鼠两端的观望态度。人前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哥们,是互相给过机会、勉强算是有情有义的合作伙伴,可在长久利益面前,翻脸不是没可能。宋云蔚久经风霜,不可能再冒险,他必须要迎风而上,做好所有备选方案。
德森堡的一处古典酒店内,身着法式大片露胸天鹅绒连衣裙的女人,愉快得意地敲开对面房门。
黄珊手捧一束鲜花,口红性感艳丽,对着门后的云蔚道,宋先生,赏脸一起用个晚餐么。
于是最开心的要数梅耀新,梅耀新举双手双脚赞成云蔚颠个东南西北,最好一年四季只有天把回到台州,将情场的时间与空间全都无形移交到他的手上。梅耀新常往云端去打秋风,不是不忙,只是男人但凡存了心思,哪怕两条腿忙断,势必要挤海绵似的挤出水来,往美琪跟前凑。更何况台州地小,从天河光电到云端新厂区,也就一口茶的时间。
这日快活地钻进三楼办公室,两手插袋阔气地巡视上一番,如今电商部如火如荼、声势斐然,由于资金充足场所漂亮,吸引了好些应届毕业生。全是年轻充沛的面孔。见到梅总,纷纷投注热爱的目光,梅总来啦,梅总吃了没,梅总我想请教一下。梅耀新乐得跟这些小崽子打成一片,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要笼络,自然是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先进策略。人人都说他好,邝美琪能说他不好?
梅耀新勉强应付一刻钟,不能再长,昂首阔步地迈入老总办公室。
美琪连余光都未馈赠回去,适才,她在百叶窗后就瞧够了梅耀新花蝴蝶的做派,瞧得直犯晕,叫人受不了。也是好奇纳罕。这家伙人高马大,尽管长得英俊不凡,到底应该是个硬汉直男的风格。偏偏不是。简直就是人间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