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不知道祖上的这些代里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孩子,她知道的是,她的姐姐生下了一个有尾巴的孩子。于是他们夫妻两个狠下心来,趁着孩子还小,将他的尾巴斩去了。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第三个孩子身上,但这个孩子没有熬过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达西也嫁了人,也有孩子,她有的时候会想,自己的下一个孩子,身上会多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如果有一天,有尾巴的孩子和没尾巴的孩子,都能一样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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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周的劳动,流放者获得了难得的娱乐活动。
他们升起了篝火,并且烤起了食物。这些食物里有领主送给他们的肉和蔬菜,还有流放者们自己到林子里捡来的栗子和蘑菇。
伴随着柴火噼里啪啦的细小声响,一个流放者提议道:“玩点有意思的!让我转动这个杯子,停下来的杯口朝向谁,谁就说一个故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好哇!不过不许说丧气话,也不能滔滔不绝的诉苦,坏了大家的心情,要讲自己觉得幸福的故事。”
外边被磨的十分光滑的木头杯子在男人的手下转动起来,速度放慢,渐渐停了下来。
被杯口指着的人只好站到前面,在食物的香气和火焰的光影中,慢慢讲述着一个个来自他人生经历中的温情故事。
很多故事都戛然而止,没有结局。但没有一个人出声追问,好奇故事的下一段是什么。
讲述自己和四个孩子幸福生活的母亲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依偎着她,和全家人一起努力建起了新屋子的男人这辈子再也回不去故乡,那一年长出了一颗硕大到震惊全镇的南瓜的田地,现在又被谁耕种着呢?
再说下去,可就要和今天的主题背道而驰了。
幸福的故事讲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他们有的,也仅仅是那个感到幸福的过程。
杯子再次停下来,正对着闷不作声拨弄火堆的泰伦斯。
人们都看着他,不敢起哄叫他上去讲故事,又不知道该怎么跳过他。
泰伦斯把众人的目光都收在眼底,一咬牙站了起来。人人都有幸福的故事,难道他就没有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从前,一对普通的夫妇有了一个儿子……”
他们住的农家小院的门口有一棵大树,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在一阵阵秋风中,仅剩的几片叶子也消失不见了。
年幼的孩子仰着头去找寻大树上未被吹落的叶子,说出了童言稚语:“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我要到哪去看风呢?”
他的父亲琢磨了下这句话,惊喜的把孩子举高,大声赞美道:“我的孩子,你合该做个诗人,国王也会召见你,让你为他弹奏手风琴、吟诵长诗呢!”
“你少说怪话!”泰伦斯的母亲大声说,“诗人,诗人!听着好听,赚不到一个子!你要教他做农民,只要地里还能长出庄稼,农民就不会饿死!”
“谁说的,”泰伦斯的父亲大声反驳,“等我们的孩子成了宫廷诗人,你可不要跳出来说是你的功劳。”
孩子还是念叨着树上的叶子,他那丢了一根线头也要大吵大闹的母亲嘴上埋怨他多事,却从橱柜深处找出了一沓彩色碎布片,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布片儿缝制后缠在木棍上。
“喏,带着你的小风车,去看风吧。”
孩子拿着小风车,在院子里兴奋的跑来跑去。
那之后,那个彩色的小风车被插在了院门口的栅栏上,每当风吹过,彩色的碎布条就会招摇舒展。
泰伦斯说到这里,哽咽的说不出话。
人们都好奇地抬起头去看他,一只野兽也会哭泣吗,还是说,他那野兽的外表下,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人类的心?
这一看,就有女人注意到泰伦斯的胸前,别着一团褪色到看不出模样的碎布条。这就是那个风车吗?
“你带着它,就如同父母还在你的身边。”有心软的女人安慰道。
泰伦斯突然僵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眼里的泪光收了回去,眼神变得木然了。
篝火暗了下去,而泰伦斯藏在阴影里,用一种冷硬的腔调说:“风车是我偷来的,就像我偷来了这个故事。”
“我没有什么幸福故事,我一出生就被父母丢掉了,是一位性格古怪的老人养大了我,在我悄悄跑回去看我的父母时,撞见了他们和我那个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的弟弟的幸福故事。”
人群陷入了一阵沉默。
玛格洛大娘坐在其中,她的脸上依旧满是皱纹,绷得紧紧的嘴角看不出任何情绪,连眼光,都没有向那个兽人投去一瞬。
在她干瘪枯瘦的手背上,有一滴湿润的水珠。
第35章 喜笑颜开
翡翠领迎来了安珀成为领主后的第一个收获季,由于今年没有发生自然灾害,农田里的作物十分旺盛,农奴们对收成充满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翡翠领的农民采用的是一种类似三圃制的耕作轮换方式。
标准的三圃制是把所有的耕地分为三个面积相差不大的部分,每年让一部分土地处于休耕状态,剩下两部分则处于耕作状态。
其中一部分耕地,种植春季播种的作物,像是大麦、燕麦或者豆子这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春季播种,最晚秋季收获,这块土地也被叫做“春耕地”。
剩下的那部分耕地则是秋季播种,种的是能越冬的小麦和黑麦,一直到次年的初夏才收获,这块地被叫做“秋耕地”。
休耕地、春耕地和秋耕地以三年为一个周期轮转,确保地力不会被过度消耗。
在实际上种植的时候,农奴们倒不会完全按照这个标准来,他们会根据自己的需求灵活安排耕种的作物种类和时间。安排的好,地力就能够在休耕中得到很好的恢复,能持续不断的出产粮食。
但也不乏一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农民算错了其中的轮换时间和作物搭配,想要纠正也至少得一到两年,导致青黄不接,只能举债度日的。
但不管是春季播种还是秋季播种,收获季都是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农民的地租也是这个时候交的。
等今年的小麦、燕麦和豆子收割下来以后,一计算产量,农奴们更加喜笑颜开。
一部分土地的粮食产量只能说是比往年正常偏好一点,但那些被领主借给他们的赛德森重犁耕过的田地,产量足足翻了两三倍!
安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因为各个农庄的自营地施了发酵的有机肥,再加上耕作彻底,产量足足是原来的四倍。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亩产量基数太低的原因。也就是从一亩收获六七十几斤变成了三百斤,还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农奴们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这堪比神迹。日日祈祷曦光之主的庇佑,也没见神让田地里结出满穗的粮食,领主只是把重犁借给他们用了几天,今年就多收了这么多的粮食!要是领主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必定是要跪下来把额头贴近她的脚背,把比对待神明更虔诚的心献给他们伟大仁善的领主的!
还有好事在后头,这些日子识字班也结课了,大部分学生还是相当上进的,虽然不说把老师教授的知识全部掌握了,最起码考试是及格的。
家里有这样一个考试及格的学生,能少交四分之一的地租。
不少农奴原本只是听着要减少地租,其实也不明白四分之一的地租算下来到底有多少,只觉得是很多很多了。管事们向他们解释时,用的也不是四分之一的字眼,而是“一半的一半”,即便这样,也没有能让所有人都理解。
但现在家中有了一个能识字算数的成员,就算只是个孩子,此时也兴冲冲的计算起来。
“三百五十磅,妈妈,我们可以比去年少交三百五十磅的粮食!”
孩子的母亲听了当时就头脑发昏,因为今年比去年还多收了五百磅的粮食,这里外里,里外里多了多少来着?
“八百五十磅。”孩子说。“妈妈你也该去读书,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
母亲顾不上教训口出狂言的孩子,还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喜悦当中。多了这么多粮食,他们全家人今年冬天都能吃得更饱,还可以多养些牲畜,添置一些工具,甚至可以奢侈点,给孩子做一双合脚的冬鞋,让他冬天也能出门。
不过,最应当买的,是领主的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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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识字班结束以后,安珀除了给考试合格的人减租,每个班的前五名,也如愿获得了工作。
一个农庄,两到三个班级是很正常的,十几个农庄,每个班取前五名,累积起来也有近二百人。
摆在这些人面前的有这样几个选择。
去盐场,盐场离家远,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次,农奴们也很少听说那里的事,比较陌生,但是薪水高。
去木工坊或者造纸厂,离家近,至少比盐场近,薪水也相应的要少点,而且有手艺上的要求,不过去了发现自己没有做这一行的天分,还可以再重新选一次职业方向,要是还是不行,那就得乖乖回家了。
最后一个有点特殊,好学生们可以选择继续上课,上进阶班。这次的课程不再是基础的识字和算术,在更深入学习这两门课程之外,还增加了逻辑、公文撰写、数据统计与分析等等课程。
听起来这个选择似乎是最吃亏的,不但不能赚钱,还要继续学习,而且时间长达六个月。但是,领主说,通过进阶班课程考核的人,可以去做书记官。
书记官是什么?农奴们被告知,书记官是为领主做事的职位,和管事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
农奴也可以当管事了?这就很有诱惑力,让原本准备毫不犹豫的去做学徒的农奴们都迟迟没法下定决心。
这会是真的吗?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好事。要是换了一个人提出来,大家准会觉得是哄骗人的。
可那是领主说的,从领主来到翡翠领的第一天起,她说出的话就无一不是兑现的。
人们信赖她,信赖她让他们收上更多的粮食,信赖她减轻繁重的地租,信赖她优待农奴,不让他们饿着肚子劳作。
那么,应该选立刻就能赚到钱的学徒工,还是要通过努力才可能够得着的实习书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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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出了好学生的家庭虽然也发愁到底要选哪个去处,但却是幸福的发愁,不管哪一个,都比现在好的多呀!
他们面对的,无非是一个好的和一个更好的前程,这样的发愁是值得再来一打的!
但也有那么几个家庭,反而比从前更加消沉。在黑暗中躺到床上,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觉。
特蕾莎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房顶,她想流泪,又怕抽泣出声。一想起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就有一种持续不断的悔恨和不舍一直揪着她的心脏。
她也去上识字班了。最初的原因,只是因为家里的孩子年纪太小,上课不认真,减轻地租的重任没法交在他身上。于是特蕾莎挺身而出,毅然接过了这个任务。
谁也没想到,她的确做到了,但做的太好了。
特蕾莎考到了班级第三名。
可是她又怎么能去做学徒呢,她有一个孩子,今年才九岁。特蕾莎生了四个孩子,就活下这么一个。如果她离开这个家,去那些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工坊,巴伦怎么办?他会不会饿着、冻着?会不会踩进林子里的陷阱,掉进附近的河流?
还有她的丈夫,一个是守着那点土地紧巴巴过日子的农奴,一个是如今称得上是高收入群体的工人,好几个星期见一次面,还算是夫妻吗?这个家庭,还能如此牢固的凝聚在一起吗?
做学徒不行,继续上课也不行,先不说上这个进阶班需要离开农庄去住宿舍,万一又通过了考试,领主的书记官,和她的农奴丈夫,更是明显的不般配,特蕾莎和这个家庭之间的悬殊无疑就更大了。
放弃,只有放弃。
如果这个机会可以转让,农庄里一半的人都会找上门的。
这更加体现了这个机会的珍贵。特蕾莎说出自己的考试成绩以后,丈夫久久没有说话。特蕾莎也疲惫的没有说话的力气,天一黑,她就重重的倒在床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特蕾莎知道,丈夫也没有睡着。她好后悔呀,后悔没有把卷子答的再差一点。与其这样煎熬,倒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这样想着,就有一大滴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特蕾莎,”丈夫突然说,“你去吧!这是你应得的,你为什么不去。我会好好照顾巴顿。只是,你成了领主的学徒,不要忘了你的家,别忘了你的丈夫和孩子……”
“我不会去!”特蕾莎却好像坚定了信心,大声说道。“就当没有这回事。我已经认定了,你不必再说了。”
这个机会的确珍贵,但不能让它毁了一个家庭。就算特蕾莎在外面赚到了钱,丈夫也认真仔细的照顾孩子,可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重的惩罚!
两个人抱在一起,低低的啜泣起来。
“如果我也去上识字班了多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我也有了这个名额,咱们两个还能在一处,不必忍受这种心痛。”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但特蕾莎还是要去向管事报告一趟的。
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得有个交代。
当特蕾莎说出自己要放弃的时候,管事和那个叫多萝西的老师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但管事很快就了然的点头。
多萝西老师却很激动:“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这个决定完全出自你的意愿,不是被逼迫或者威胁?”
特蕾莎勉强地笑了笑:“哪有这种事呢。是我自己决定的。”
直到特蕾莎走了,多萝西的心情还是很低沉。
管事安慰她说:“没办法的,就算是家里的男人,遇到这种好事也得琢磨琢磨。孩子尽可以送出去做学徒,奔他们的前程,大人们要考虑的就太多了。”
多萝西微微摇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因为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计策来。
突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为什么不能打一个报告,问问领主要怎么办呢?
第36章 苹果还青
多萝西作为如今的在职教师之一,手里不仅有一个向领主直接推荐人才的名额――不管这个人的成绩如何,还可以向安珀递交报告。
她立刻将特蕾莎的情况写明在报告中,坐着马车送到了黑石城堡。
安珀觉得这件事很值得重视。尽管这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一个农妇决定放弃向上进步的资格,还是她自愿放弃的,不涉及任何诸如强迫、作弊、买卖资格、冒名顶替这些严重问题。
这样的小事是可以直接翻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