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农奴中出现了不少识字的人,稍微能讲通道理了。要是放在之前,维吉尔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块块睁着眼睛的石头交流。实际上,租地划分成条田对农奴们也只有好处,他们不是都有志向换上赛德森重犁吗?
在维吉尔回到家里时,工作带来的疲惫稍稍缓解了。
妻子为他取下外套,送上舒适的家居鞋,又递给他一杯解乏的葡萄酒。在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共进晚餐,孩子们也乖巧地坐在桌边,没有比这更好的。
晚饭过后,维吉尔还惦记着自己今天的工作,于是掏出本子借着烛光继续书写起来。
土地丈量中涉及许多的计算,而他可能是太过疲惫,心神不宁,一道并不算难的题目,却迟迟没有算出结果来。而他的太太格瑞丝却在他的背后说出了题目的答案。
维吉尔验算后,竟然是正确的。
“你看得懂我的图纸?”维吉尔惊奇的说。
格瑞丝不满的撅起嘴,仿佛丈夫看轻了她似的。“这就是一道几何题目,我们的识字课上也有学过的。”
维吉尔赶紧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格瑞丝脸上浮起了幸福的红晕,多萝西小姐劝自己去上识字课,果然是没有错的。虽然没有听说领主因为哪个管事的妻子学业有成而升了管事的职位,但识字确实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少方便。
从前每天除了看护孩子,做些家务,再到邻居几个管事的妻子那里做客以外,生活没有任何趣味,平淡的就像一口井。
现在不一样了,农庄里如今十分流行的报纸,管事们是人手一份的,维吉尔把报纸带回家里,格瑞丝或是自己阅读,或是读给孩子们听,从中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和其他的管事太太们交谈时,也有了更多的话题,那些没去上识字班的管事太太们,还要托她们讲一讲这报纸上的事。
还有一个好处是格瑞丝没想到的,因为识字,她和丈夫的感情竟然也亲密不少。
维吉尔以前不愿意讲自己白天工作上的事,他觉得格瑞丝对这些不了解,说不上话,而且他一遇到麻烦,格瑞丝非但帮不上忙,还总表现得十分急迫,搞的维吉尔也紧张焦虑起来,现在格瑞丝的脾气倒平和不少,偶尔还会吐出一两句颇有见地的话来了。
照格瑞丝说的就是:“那么难解的数学题都有答案,你这些麻烦也会有办法的。越急迫越解不出题来,反正我是这样。”
夫妻两个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三个,突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增进了默契,有一次晚饭后,他们还依偎在一起读了一首短诗,感受到了新婚时才有的甜蜜。
维吉尔把妻子拥在怀里,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在结课考试中考了第五名?”
格瑞丝有些脸红:“是的。”她并不以这个成绩为傲,相反,和一群农奴一起上课,她只得了第五名,提起来还有些羞愧呢。
维吉尔说出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亲爱的,你想过去上进阶班吗?”
格瑞丝吃了一惊:“我去上进阶班!?”她考了第五名,确实可以选择去做工或者上进阶班,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而且和特蕾莎不同,格瑞丝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丈夫的收入已经完全够家庭开销,而自己又是一如既往做主妇的,这样的生活相当完美,不需要再有什么变动了。
维吉尔却深思起来。因为他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农庄中相当能干的管事,还得到了去上进阶班的资格,他的目标,至少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农庄的总管事。
他确实也在有条不紊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为他敲响了警钟。他的进阶班同学,同样也是一位来自农庄的管事,被领主查到了一桩丑闻,他和被派到自己农庄上授课的老师产生了不伦的感情,因为这位管事本身是有妻子的。
在领主查清两人之间不存在强迫、欺瞒等行为,分别对两个人进行了处罚。
这惩罚在维吉尔看来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这位管事不仅失去了进阶班的上课资格,意味着断送了他晋升的前路,还被贬了职位,变成了最低等的管事,若干年内不得晋升。
那位女教师也被调离了农庄,去做别的与教学无关的事了,想来也是影响了前途。
那位管事还曾向维吉尔诉苦。
“我的妻子,她粗俗、野蛮、没有见识,和农庄里任何一位农妇毫无差别!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我感受到的只有苦闷,所以我向别处寻求慰藉,难道这就罪无可恕了吗?”
他觉得维吉尔应该会理解他的感受,因为他们的境况是最有可能相似的。
维吉尔却问道:“你已经与妻子结婚十几年,近乎半辈子了,难道说这半辈子你都生活在苦闷中?还是在你发达了,识字了,变得文雅和有见识以后,才惊觉妻子如此粗俗?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如既往的待你,你却鄙夷她,厌恶她,甚至不惜做出背叛她的丑事。”
管事哑口无言,维吉尔却感到一阵后怕,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做和这位管事一样的事,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如果他的妻子没有主动去上识字班,而维吉尔却一直在不断的汲取知识,有一天回家以后,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格瑞丝粗俗野蛮、没有见识?
领主又是如此的重用女人,在进阶班中,女性的数量甚至还超过男性,这意味着维吉尔的身边始终有诸多优秀女性,会不会有一天他也抵挡不住诱惑,犯下错事呢?
维吉尔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让格瑞丝同他一起进步。
他柔声劝道:“为什么不去呢?你凭本事得到了这个机会。”
格瑞丝不理解:“去上进阶班的都是想做管事的人……”
“你也可以做管事。”
“女人怎么做管事!”格瑞丝失声道。
“女人当然也可以做管事,”维吉尔说,“你在报纸上,不是也看到了女管事讲述自己的故事吗?女人也能做教师,做工人,现在监管着所有农庄的骑士卫队,她们也是女人。”
“他们都是女人!”格瑞丝吃惊的说,她今晚受到的惊吓可太多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身边已经有如此多的女人身居要职,让格瑞丝觉得有些陌生,又感到一丝新奇。
“可是,”她犹犹豫豫,“我就算去上进阶班,也未必能通过,更别提被分配管事的职位了。若是我侥幸真的成了管事,那家里的活怎么办?谁来照顾孩子,谁来做饭,谁来纺线织布呢?”
维吉尔抚摸着她卷曲的头发:“没关系,先别想的那么多,只当做去增长见识了,进阶班的一些课程也是很有意思的,你去了就知道。至于当上管事谁来做家务,我想可以请一位仆人。要是这一个家中能有两个管事,家庭月收入可就超过十个银奥雷了,还怕请不到仆人吗?”
格瑞丝顺从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超过十个银奥雷!她倒是忘了管事能赚这么多了!
这下她倒有几分认真了,哪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现在的领主大人来了之后,维吉尔的薪水就涨了,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更舒服了,要是再多一份管事的薪水,哎呀,她都不敢想!
第40章 坚实后盾
商队们就像一群忙忙碌碌的工蚁,带着满载的货物从四面八方来到翡翠领,短暂休息一阵又继续出发。
他们把炒成天价的洒金纸卖给出手阔绰的大贵族,把普通纸张卖给修道院和教会学校,上好的雪盐很受市民们的喜欢,他们宁愿加价也要买这种没有杂质的盐。细腻的呢绒也很受富裕市民和小贵族们的青睐,因为这次的呢绒数量很少,商队还与这些人约定下次经过的时候再为他们带来一些这种货物。
但行商也不是永远顺利的。
又有几个地区在打仗了,这种突然燃起的战火并不稀奇,王国与王国之间,大贵族与大贵族之间,甚至是教会与贵族之间,都时常发生冲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商队们都或多或少的损失了一些货物和人手。
这种武德过分充沛的情况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农民之间解决财产纠纷的方式就是决斗;一个贵族出言羞辱了另一个贵族,决斗;妻子出轨了,找情敌决斗;路过有个人说我戴的帽子丑,决斗。
为了这些事情都值得付出生命,那么因为土地、信仰、财富等因素挑起战争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直到进入翡翠领境内,商队们才松了一口气。翡翠领的地界还是一向比较和平的,它两面环山,一面与菲拉赫伯爵的领地接壤,还有一部分接入海岸线,只留下东面的道路与外界沟通,既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土地也不肥沃,很少引起争端。
这也带来了一些弊端,比如说交通不是特别便利。翡翠领虽然靠海,海岸线却特别短,而且没有一个合适的海港,附近唯一一个港口在菲拉赫伯爵的领地,两个领地没有什么交集,有几个有船的商队想通过海运运输货物,考虑之后都放弃了,菲拉赫伯爵有些喜怒无常,他的妻子又十分贪婪,一家子都不是好说话的人,经由他的领地运输货物风险很高。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还传出了菲拉赫伯爵建造造纸厂的消息,商队们听过以后都决定,如果携带了翡翠领的货物,那就不要穿过菲拉赫伯爵的地界,反之亦然。
这次商队回来,还给翡翠领捎来了一些客人。
门德鲁和半矮人威尔刚一见面,就像两把锤子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门德鲁激动地把威尔的后背拍的震天响,威尔也用同样的动作回报。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深色的脸庞上都有着缺氧的红晕。
门德鲁仔细看了看威尔的手脚,发现没有任何禁锢,又看他气色很好,甚至有些神采飞扬,这才放心。
“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赶过来了。这一路上还担心这是你被神官抓住以后设下来的圈套,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混的不错!”
威尔说:“怀疑是陷阱,你还敢来!”
门德鲁神秘兮兮的掏出腰侧的小刀,刀尖闪着雪亮的光,他又敲敲自己的胸膛,衣服下发出了邦邦的金属闷响。“我当然是带着营救你的周全计划赶来的。”
这份心意着实珍贵,就是透着一种自投罗网的即视感。威尔干笑了两声:“不必担心,我在这里过得不错,这里的领主很关照我,门德鲁,你也可以在这里住下……”
他说话的时候,门德鲁一直在上下打量他,这会儿突然发出了惊天的爆笑:“哈哈哈哈!威尔,你的胡子是假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威尔有些窘迫地伸手压了压假胡子卷起来的边,谁叫他洗完澡以后太舒服,躺在等候区睡着了,结果理发师看到他的胡子里有虱子,干脆利落的给他剃了个精光。
现在长出来的胡子半长不长,更显滑稽,只能带上假胡子,没想到还是被门德鲁戳穿了。
在门德鲁响亮而连续不断的爆笑声中,威尔笑呵呵的说:“门德鲁,我有一个好去处要介绍给你,每个来我们领地的人都要体验一番,人人都赞不绝口。”
――――
几个小时后,失去了胡子的门德鲁从澡堂里走出来。
他显得局促极了,左顾右盼,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看起来好像不是失去了胡子,倒像是失去了裤子。
在这样一个天气转凉了的秋天舒舒服服的洗上一个热水澡,连一向对洗澡不太热衷的门德鲁不得不承认是一种享受,带给他一种饮酒后的醺醺然。
所以洗过澡后惬意的在浴室的隔间打起了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怎么能不阻止他剪掉我的胡子呢?”
威尔无奈的摊手:“这可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这是领主的旨意,身上的毛发但凡是生了虱子,不论是谁都得剃干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因为取下了假胡子,这笑容就那么明晃晃的展示在门德鲁面前。
门德鲁气得跳起来:“你绝对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好心来营救你,你却联合领主骗走了我的胡子!”门德鲁痛心控诉道。
“好了好了,”威尔不笑了,“我带你看一些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带着门德鲁去看了自己正在修筑的地下水渠。
“灰泥?”门德鲁看着水渠的材料猜测到,他向四处眺望,“翡翠领也有火山吗?”
被工匠们认为最佳的建造材料就是这种灰泥,是用石膏、生石灰和火山灰搅拌成的砂浆,用来修筑建筑十分坚固。
但火山灰对于没有火山的领地来说,就不好获得了。商品还有贩运的可能性,想运火山灰来,非得是一个钱多的花不完的贵族才干得出这种事。
“不不不,这是一种新的建筑材料,叫做水泥,它和灰泥一样防水,比灰泥更坚固耐磨,而且方便易得,一次可以制造出巨量的水泥,不像灰泥只能被用在珍贵的神殿上。只需要用黏土、石灰……”说到这,他立刻住了嘴。
门德鲁看他一眼,撇嘴道:“我又不会偷走你的秘方,我是个铁匠。”
威尔解释:“这不是我的秘方,这是领主的秘方。”
门德鲁有些感兴趣了:“领主是个工匠?”
“不能这么说,”威尔觉得这样说怪怪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起以后,门德鲁有话要问:“领主把她的秘方都交给了你,那你以后不就得留在翡翠领了?”
威尔说:“在回到佛蒙达之前,我会在翡翠领。”
门德鲁:“这不是废话吗,就像我说晚饭之前吃的是午饭一样没有意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佛蒙达,别等我在这里安了家,你又要走了,脑子里还带着领主的秘方,那我们岂不是通通要被追杀。”
“我是说要回佛蒙达,但我那时候要回的,可能就是安珀大人的佛蒙达了。”威尔轻轻道。
门德鲁的心脏猛的跳了下,和威尔对视了一眼,默契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想好要为领主效力了吗?”
门德鲁停顿了一下:“让我再想想。”
威尔稍稍有些遗憾,他本来想带门德鲁去看工坊里那些机械和高炉,但门德鲁一天不入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机密,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他们只好在未完工的水渠边转了转,门德鲁突然惊讶的指着一个方向说:“那有个兽人!”
威尔习以为常的说:“那是预备军士泰伦斯。”
门德鲁不觉得奇怪了:“原来是士兵,难怪愿意接纳兽人。”
他有些紧张的问:“我们这样的矮人会被抓去当士兵吗?”
“我们的身高不符合要求。”
门德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
威尔完全明白自己的这位朋友在想些什么,他笑吟吟的说:“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去做士兵?”
门德鲁:“当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可怜人。”听说有些领主遇到战争,会雇佣一些有着兽人血统的雇佣兵冲在战场前线做炮灰。
如果领主没钱找雇佣兵,那么就只有一群身上连铁器都没有的农兵冲在最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