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漫长的围城开始了,王座上的路德维希二世如坐针毡,雪片一样的求救信被他通过各种途径发向帝国的诸侯们,要么如同石沉大海,要么收到了使他火冒三丈的回复。
这些诸侯领主在信中诚恳地请求他尽快退位,局势已然不可逆转。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急于让安珀尽快登上那个位置。作为一地领主,还是率军反叛的领主,安珀想打谁就打谁,不受任何约束。他们这些人没直面安珀的军队,只是因为暂时不在她的行军路线上而已,将来她加冕为女皇,总不好意思攻打宣誓效忠她的贵族了吧!
所以,路德维希二世陛下请识趣地让出帝位吧,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效忠新女皇了!
路德维希二世气得七窍生烟。
他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在前线抗击阿南特侯爵和科瑞格人的阿尔布雷伯爵。
阿尔布雷伯爵与其他贵族不同,他对帝国极其忠心,一向与皇室步调保持一致,哪怕路德维希二世忌惮他的军事能力,不仅不重用他,还会在适时的时候进行打压,阿尔布雷伯爵依然在阿南特侯爵反叛,科瑞格人入侵时拼杀在前线,为帝国而战。
帝都被围,前线的阿尔布雷伯爵迟迟收不到补给,应该也察觉到异常了。先别管科瑞格人了,赶紧回来救援他的皇帝陛下!
路德维希二世不知道的是,阿尔布雷伯爵不仅没撤军,还收到了安珀送去的后勤补给,对抗击敌人更有信心了,因为这些军用品分量比往常的多,质量也更好。
早在围攻帝都之前,安珀就和阿尔布雷伯爵联系上了,阿尔布雷伯爵确实是伦斯特帝国一位难得的忠君爱国的好将领,他的志向不是自身的享乐,而是希望加强君主的力量,压制权力膨胀的领主们,实现帝国的统一和强盛。所以即便看出路德维希二世把他当工具人,面对科瑞格部族这种外部势力的入侵,阿尔布雷伯爵还是上了战场,他不能将帝国的疆土让给一群强盗。
这想法可谓是和安珀一拍即合。
更何况,阿尔布雷伯爵也不认为效忠安珀是背叛,只因安珀同样有皇室血统,还比其他的皇室中人更适合做帝国的主人。
在她身上,阿尔布雷伯爵看到了帝国强盛的希望。
――――
帝都的资源正一天天减少,人心浮动。许多人明里暗里的打听路德维希二世有没有开城投降的打算,更是有一些人等不及了,打算推这位比热锅上的蚂蚁好不了多少的皇帝一把。
大主教克鲁尼觐见路德维希二世,沉痛地表示事已至此,陛下该谋求他路了。眼下他有个主意,如果路德维希二世愿意以和平的方式完成帝位的更迭,克鲁尼愿意冒着开罪安珀的风险把路德维希二世还是幼童的儿子远送他国,虽然失去了尊贵的身份,至少不会使他一辈子被囚禁在修道院中。
城内外的通信虽然隔绝,但也要看想通信的双方是谁。克鲁尼大主教已经接到安珀的暗示,只要他在路德维希二世退位之事上助力,安珀可以许诺给布鲁尼教皇之位。
克鲁尼心里也很清楚,即便他做了教皇,也得不到与前任教皇同等的权力,而且以他这个年纪,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坐不了几年了。对安珀来说,推自己上位,实则是利用了自己的地位和声望,稳定信众。
但是,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宝座落在自己头上呢?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安珀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开创一个传奇的时代,而他将会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任教皇,他的名字将因为安珀的功绩为世人熟知,在史册中闪耀。
一想到这一点,布鲁尼苍老的脸颊上就不禁浮现出激动的红晕。
面对他的劝说,路德维希二世神情恍惚,他好像看不到布鲁尼一样,既不为布鲁尼的“通敌”而暴怒,也不声嘶力竭地借布鲁尼之口向安珀恳求放过自己,他眼中只有无尽的迷茫和偶尔涌动的不甘。
真的到了失去一切的地步了吗?
他的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的思绪飘到了那些过去的日子,在修道院无人问津的童年,不甘而奋发的青年,以及厚积薄发,终于成就伟业的中年。
他在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是否应当更明智地治理国家,更决绝地面对敌人,更宽和地对待民众。
路德维希二世没想出来。
明明那些更昏庸的君主都好端端地在王座上过完了一生!他辛苦抢夺来这顶王冠,在教皇将这顶沉重的金冠放在他头上时,他是想竭力做一个好君主的,可这时光却如此短暂。
如果重来一次,他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是,他一定会在安珀羽翼未丰时除掉她。
好半天,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那就这么办吧。”
这个对帝都来说过于漫长的冬天,教皇西尔韦斯特病逝,皇帝路德维希二世宣布退位。
――――
领主大人要做女皇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翡翠郡。人们穿着节日里的盛装涌上街头,欢呼着,雀跃着,冬天里找不到鲜花,他们手中就举着彩旗和鲜艳的剪纸。从高处看下去,就仿佛地面上铺开了一卷最华美、最色彩缤纷的挂毯。
翡翠郡的所有店铺和餐馆打出折扣,在招牌上装饰彩带,就好像今天是开业纪念日一样。他们也是在心里这么想的,没有领主大人――现在该叫女皇陛下了――他们哪能把生意做的如此火热?
一些店主甚至动了把店庆日改成今天或是女皇陛下加冕日的心思,不过他们又想,倒不必他们自发做这个决定,这一天本就会成为节日的。
许多人得知这个好消息,在激动之余想送上自己的祝福,却无法去到帝都。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维尔卡斯即将前去参加女皇陛下的加冕典礼的消息,就拜托他带去他们的祝福和礼物。
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要和维尔卡斯同行的苏狄特骑士为难道:“这些要装好几马车吧,带上它们,我们还赶得及加冕典礼吗?也许我们可以挑一些轻便的,剩下的以后再运送到帝都。”
维尔卡斯一样样抚过这些饱含着拳拳心意的赠礼:“这都是大家的心意,许多甚至是特意为加冕礼准备的,晚了就缺失了其中的意义。”维尔卡斯一点都不想让安珀感受到的来自民众的敬爱打上折扣。
他下定决心道:“你们还按原计划快马到帝都,我要坐船去。”
苏狄特骑士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坐船?”
坐船怎么了……坐船不就和骑马一样吗?
登上船只的维尔卡斯在甲板上催眠着自己,海浪起起伏伏,就如同马儿奔跑起来,颠簸稍微大了一点,就是马儿正在飞越一处壕沟,闭上眼睛,风吹拂在脸上,完全和在陆地上没有任何区别……呕……真的……呕呕。
――――
为了稳定民心,为这场加冕典礼的留出的准备时间并不多,但每一项流程都经过精心准备,确保这会成为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加冕典礼。
加冕日很快到来了。
安珀身穿曳地的长披风,披风由翡翠郡的知名服装设计师玛莉提丝和嘉比里拉设计,并带领绣工最精巧的服装工人加急缝制出来。上半部分绣满天上无尽的繁星,繁星之下,用金线绣着许多神秘的纹路,那是受安珀陛下统治的海洋、山岳、以及数十个城市的名字,共同汇成了这座庞大的帝国。
披风边缘用最细腻的白鼬尾装饰,如同一层闪光的雪绒,翡翠郡一时间凑不齐如此多没有一点杂色的鼬尾,是苏狄特人拿出了他们的珍藏――苏狄特人不仅是北境最好的雇佣兵,还是最好的猎人。
她头戴皇冠――不是来自帝国各代帝王所流传下来的那些,而是一顶新造的,由精灵设计师绘制,矮人工匠打造,人类商人们贡献材料的王冠。
王冠主体由金银和白金构成,帽子是用紫色天鹅绒缝制的,王冠上唯一的形状就是圆环,没有终点和起点,象征安珀不朽的统治。八个环从冠环上升起,在王冠顶部红宝石处微微向下凹陷,和一条珍珠带相连。四个箍的形状像橡树叶,另外四个箍的形状像月桂叶。下缘则滚边镶嵌了一整圈小圆钻石,呈现涡形和海浪的轮廓,象征着王冠的主人征服七海。
这顶王冠在安珀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制作完成,与维尔卡斯千里迢迢送来的其他礼物一起摆在了帝都王宫中。
在众多备选的王冠中,安珀独独选中了它。
也许上边的宝石没有历任帝王传承下来的璀璨澄净,但它对安珀来说分量更重。
她的国家来自征服而非传承,她有她自己的冠冕,上面镶嵌的是熠熠生辉的民心、民望和民意。
这条加冕之路两侧各放着一个三足盛器,左边是受安珀统治的各个领地的泥土,右边是翡翠郡每个村庄自发献上的一捧谷物。
一捧谷物均分到整个村庄,一户人家都出不了一粒,但他们就是为这一粒谷物抢破了头,这是要参加女皇加冕礼的谷物,这谷物出自他们的田地中,就如同他们也亲眼见到女皇陛下登上了王座!
在庄重的乐曲声中,安珀一步步向前。
她背负着沉重的担子,沉重的不是王冠上的宝石、手中的权杖、拖曳在地的长披风、绣金的外衣,而是万千人的希望和期许。
在这条路的尽头,教皇布鲁尼等待着她,并对安珀说出了提前被她改的面目全非的誓词:
“你是否愿意庄严承诺,宣誓统治伦斯特帝国的人民,维护他们的权利,倾听他们的声音,尊重他们的意愿,为他们谋求福祉。怀着仁慈之心,秉持公正和公平,尽己所能,守护你的国家和人民,维护国家的和平与繁荣,保障人民的幸福与安宁?”
安珀:“我愿庄严承诺。”
“愿您得偿所愿,安珀女皇陛下。”
无需教皇为她带上冠冕,安珀的王冠早已由她自己戴上,她转过身来,望向远方。她的视线所及之处,人们皆向帝国的新主人颔首以示敬意。
加冕仪式圆满结束,浑厚的礼炮声响彻帝都上空,如同雷霆的神明擂起了战鼓,整个帝都的钟声也被敲响,庄重而威严回荡着。
民众们微微仰头,侧耳听着钟声,这天是个晴好的春日,暖流融化了冰层,滴下第一颗宣告春天的水珠,随着秋风摇落下来的草木种子被湿土裹住,繁殖出旺盛的根须,闪着亮光的小溪向前奔流,细小的嫩叶喁喁细语,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许多年后,人们这样称颂他们的女皇安珀陛下。
每一条道路,都有它的铺路人,每一块田地,都有它的开荒者,每个伟大的时代,都有它的创建家――
是她给了这个时代意义。
第147章 番外一
征服一个帝国也许很难,但更难的永远是统治一个帝国。
成为帝国的新女皇之后,安珀最先面临的就是官员不足的问题。
就以执法体系为例,伦斯特帝国的执法权是分散且混乱的,教会有宗教法庭,领主有庄园法庭,在受领主和教会影响稍小的村庄,由乡绅担任治安法官,开设简易法庭,处理一些较小的案件,这些乡绅不会得到来自上级的任何报酬,与此相当的是,他们也受不到什么约束。
纵观这个执法体系,处处都透露着“自治”两个字,权力被乡绅、贵族和教会掌握着,反正和皇帝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关系不大。
安珀想要完全取缔教会的执法权,就得有人代替教士和贵族去做这个法官。
许多教士接到了当今的安珀陛下打压教会,教会可能要失去独立的执法权的消息,但他们都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大多同时既是教会人员又是贵族,还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学者。难道要几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来为当地的人民主持公道吗?不管在哪个阶层中挑选,总是在有限的人选中挑出执法者。
如果想彻底摆脱教会和贵族的影响,难道从哪里会凭空生出来许多识文断字,熟读法律的人才来吗?
自大的法官们这样想着。
不过在安珀看来,识文断字的人很多,陈旧的律法也不必太过精通,否则反而落进了套子中,为这旧律法明晃晃维护的阶层服务了。
自从女皇陛下加冕以来,翡翠郡就像是沸腾的油锅,始终有新消息传来,掀起新一轮的热潮。
“母亲,陛下公开招聘选拔各地法官,我已经通过了考试,要去因萨罗城上任了!”
一个年轻人兴冲冲地跑进家门。
他的母亲怔住了:“做法官,这是真的吗?你在学校的成绩虽然不错,可是学的也不是法律,你又是什么时候去参加的考试?因萨罗城又在哪?”
年轻人将母亲的疑问一一解答。“当然是真的,这是女皇陛下发下的公告,盖有印鉴的。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法官,先要实习,也要看当地的情况如何,这就有些复杂……因萨罗城在我们这的南边,又在帝都的北边,我来给您画一下……”
翡翠城的专业学校中设有法律系,但法律专业出身的人不可能填补整个帝国庞大的执法和司法人员空缺。反正这些实习法官也不是立刻就上任裁断公道的,这次考试筛选的主要是个人品质和学习能力。
经过儿子的讲解,母亲差不多弄清楚了因萨罗城的位置――这可真是太远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更别提经常往返了。
能做官是件大好事――法官也应该是官员,是为陛下效忠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可如果儿子去了那,要多久才能回家一次?
但这位母亲又清楚儿子的想法,翡翠郡在不断的扫盲和鼓励入学的氛围下,人才之间的竞争很大。一个从专业学校毕业的人绝不会找不到工作,但能获得的职位和待遇却比不上几年前拥有这个成绩,甚至是不如自己成绩的人。
这就让很多人在不服气之余,生出了新的想法。翡翠郡的许多岗位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别的地方不还是一片等待开拓的沃土吗?整个帝国都是女皇陛下的了,何必执着于翡翠郡呢!
这时又有一批批招聘公告散布开来,空缺的岗位如此之多,发展的空间又是这么大,只有一点离开故土的缺憾,但这点缺憾对于接受过教育,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许多年轻人来说,完全算不上阻碍。到帝国各处去吧!这是为陛下分忧,也是为自己挣一份前程!
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拜别了父母,踏上了履职的道路,他们安慰依依不舍的家人:“各地的水泥路已经快要修好了,还有方便舒适的船运,让旅程没那么难捱。听说安珀陛下还要建一种叫做铁路的新路,新式的车子跑在这种轨道路上,要比马车快上好几倍!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时时来见我,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也能把全家人都接过去。”
这些年轻人去到各个城市,有的成了学校的教师,有的做了新工厂的主管,也有的,顶着原本法官的白眼进入了执法和司法机构。
原本的法官观察了这些新人几天,就觉得当初提心吊胆的自己实在是傻透了,他们明显从来没审理过案件,对律法也一知半解。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誊抄过去的诉讼案或者跑到街上与人谈天说地。
这样的新人怎么可能取代得了他们呢,民众不会信服他们,他们看起来也不急着争夺裁断案件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