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慧道:“成日买卖、生意、账本的,这些活儿只有夏菱愿意倒腾。”
李笑了笑,命人往衙门去,还未动身。忽见胡月乘着一顶小轿匆忙而来。胡月头发微散,急急慌慌,叫道:“东家,大事不好!”
李忙上前道:“出了何事?不急,你慢些说!”胡月道:“几个破皮无赖往坊子里放火,点着了两个库房!”
李脸色一变,一面命人往坊子头去,一面问她:“如今火势如何?可伤着人了?”胡月道:“火是扑灭了,只是伤了四个护院,十多个织娘,但好悬没有性命之忧,都抬进了城,正在西街医馆诊治。坊子头护院逮着五个放火的贼头,正等东家发落。”
李冷下脸,道:“先去看人。”说罢,不再多说。
第86章
却说李与胡月一行先到医馆, 后径直到了坊里。出来几个管事婆子来给李请安,李瞧着一众女子心中惶惶在屋内探头探脑往外张望,道:“今明两天先叫人回去,工钱照算。”
几个管事妈妈忙动作起来。胡月红着脸, 低头道:“东家,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当时忙忙乱乱的, 想着人多杂乱, 后头将人忘了。”
李听了, 缓声道:“你做得对,领我去库房瞧瞧。”胡月吐出口气, 领着李往后头库房去。
到了一处空地,李瞧着不远处的焦黑一片的坊子, 命人:“将那几个人给我带上来。”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拖着六个人来。
李问:“哪个叫你们来烧我坊子的?”其中一人正是双无儿, 怪叫道:“晓得了你也惹不起, 背后头有大财主。我看你一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何苦做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营生, 得罪了人也没人给你出头,何不将哥几个给放了, 哥几个日后罩着你。”
其余人笑:“我二哥身强体健,不如嫁给他, 日后闺中也不寂寞。”李也笑,笑这几人不知天高地厚。无双儿一听, 心里痒痒的,又见李笑靥如花, 顿觉荡了三魂,道:“是了, 小娘子不如将我招入府,我替你守这家财如何?”
李先嗤笑一声,又瞬间变了脸色,喝令:“先打五十个板子!”
一众护院听了,七手八脚将人箍住按在长凳上,啪啪打起板子来。胡月命人抬了桌椅来,捧了碗茶给李。
开始只听得板子挨着肉的闷响声,不过十个板子,双无儿已满面冷汗,双眼无神,唉唉叫疼,心说:他老娘的,又没到手多少银子,我逞什么英雄?喊道:“小娘子饶命!我说!”其余人也纷纷道:“饶命!这就说!”
护院听了,势头稍缓。李道:“继续打!真当我猜不出哪个是主凶?你几个烧了我坊子,伤了我的人,几个板子休想脱手!”
无双儿一听,心中悚然一惊,一面被打得嗷嗷叫,一面说:“东家饶命,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且停了板子罢,我等这就说!”
李道:“继续打。”打了五十板子,护院将六人像死狗般拖到李跟前。李见几人被打得稀烂,心中戾气稍平,道:“将这六个抬去衙门罢。”
这厢菊生压着一杆秤等人到了应天府府衙门口,站班的衙役见三四十人涌至衙门,即报给应天府府尹。
府尹怕人多喧哗生事,忙命开堂审询,令两方上堂来。菊生道:“我主家姓李,在城外开了个坊子,在城内开了几个铺子,可恨这几个泼皮无赖今日寻到铺里,黄口白牙地说铺里卖的是死人布,污蔑这布害死了他老母。苍天在上,求老爷查清实情,还我主家清白!”
府尹初觑见菊生几人穿得体面,料想是哪个富贵人家豪仆,又听他言主家姓李,而后种种,想起了他主家是谁。
又见一杆秤几人V褐麻衣,应是街上的溜子来打秋风。心中想着买给李家娘子一个好,当即一拍惊堂木,问一杆秤几人:“你等有何话要说?”
一杆秤等人忙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我等确属本分人家,前日买了布给我妈穿,我妈浑身起红疹,不出三日,我妈就死了。”“我两个也是见这铺子仗势欺人,才说了两句。”
府尹冷笑问:“你老母姓甚名谁,葬在哪处?”那汉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府尹大怒,道:“公堂上满口谎言,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那汉子觑了一杆秤两眼,不吭声。
府尹见了,当即发签令左右上大夹棍,说:“不打你不招,反而侥幸起来了。”那汉子见差役拿了大夹棍来,正要发话求饶,只听衙门外三声鼓响。
一差役进堂来至府尹耳语几句。府尹听后一脸怒气,道:“再将人带上来。”底下左右忙领了胡月并两个护院入了堂。府尹问:“堂下可是李家人?”
胡月道:“正是。”府尹皱眉问:“女子不可独身上堂来,你怎地说?”胡月道:“家中亲友都去了,今日请两位护院作陪。”
府尹点点头,问她是何冤屈。胡月哭道:“我主家在城外开了个坊子,今日几个破皮无赖闯进坊子,烧了坊子货物,伤了十多人,求老爷做主。”府尹听了怒道:“天子脚下,那贼人竟然如此猖狂,来人阿,速去将人擒来!”
胡月忙道:“老爷,家中护院已将一些人擒下。”府尹传贼人上堂。话音刚落,十几个护院将双无儿一干人等拖至堂前。
众人等人望去,只见人浑身成个血葫芦样,半身烂了,纷纷一开眼不忍多看。
一杆秤见他兄弟浑身是血,目眦欲裂,又不敢相认,只低头跪在堂下,心中如鼓擂。府尹轻嘶了声,错开眼视而不见。
府尹道:“如今人证俱在,先且将人收押,后头是杀是绞,等供出同犯再一同定罪。”
一杆秤一听是绞刑,顾不得许多,猛地抬头道:“大人且慢,我等兄弟均是财迷心窍,受京中褚当家指使捣黄李家娘子的生意才犯下过错。如今我兄弟几人被人滥用私刑,打成这般样子,请大人缉拿主犯,重新裁夺阿。”
胡月当即道:“世间竟有如此恶人!请老爷缉拿主恶,主持公道!”府尹思及京中褚姓商人系朝中老内相干孙侄儿,停了手,道:“如今双方各执一词,真真假假,都做不得数,且将一杆秤无双儿一干人等收押,隔日再审。”说罢,一拍惊堂木,喝声:“退堂。”胡月菊生等人纵有千般不甘,也只得退下。
府尹推至后堂,只觉两相都不好得罪,棘手得紧,思来想去,心道:索性公事公办,由他们斗去。于是遣了个差役往褚家去,命他明日上堂分说。
却说褚义听了差役传唤,心中一面骂管事办事不利,一面叫了轿子往老内相府上去。只三催四等也没见着人,只得回转。
次日,府尹命人传唤案中一干人等,褚义令家中管事前往,只在堂上推脱:什么使银子捣黄生意,一概不知,要诬赖人,给出物证字据来。那不知能不能当证物的定金早被一杆秤双无儿等人用光,又哪里拿的出来证物。府尹也不细究,按律判了。
经此一案,褚义不敢随意动弹,只能眼瞧生意日益衰败,心中甚急,又去寻了老内相几次。原先那个小内监接出来。
褚义拱手道:“不知今日老内相可在?”小内监道:“入宫去了。”褚义道:“我在此处等,不知何时能一见?”
小内监甩了甩浮尘道:“原先见一次已是开恩了,多少王孙贵族,在门外等着。干爹哪有闲情理这些芝麻小事儿。”
褚义心头直骂娘:年年十几万两银子送给这群豺狼,面上话说得好,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怕得罪公主,面上惶恐道:“还请公公明示。”又从袖子中取出百两银票来献上。
小内监收了银票,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老内相周身事多,没功夫理会这些芝麻小事,但公主又如何会为了个小作坊得罪老内相?
两座大山不动弹,你们这些人正该出手才是。你在京中盘踞多年,如何会怕一小小女子?只管放开手去斗!就像你叫人去捣黄她生意一样,为了自个儿,多上些手段。”
褚义沉思半响,躬身谢道:“多谢公公指点。”说罢,也不多呆回府去了。
这日老内相回了宅子,小内监忙赶去伺候,说笑般将褚义一事说了,又言:“我只想着何苦为了个小小商人得罪公主,这褚义要斗不过,就换那小娘子来,都差不多哩。”
老内相吃了口茶道:“不错,我这么多儿中,属你最机灵。”小内监笑道:“都是干爹教得好。”老内相道:“如今圣体欠安,明日你随我入宫伺候罢。”小内监闻言大喜。不再话下。
却说这边,褚义得了小内监一席话后,渐渐放开了手脚,什么手段腌H上什么手段。
李自是不畏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日你砸了我家的铺子,明日我便去烧你的坊子。今日你使我掌柜离心,明日我便去打你伙计。
两方互不相让,争得乱乱糟糟,人仰马翻,惹出不少乱子来。
褚义越发急躁,成日在家中发脾气。这日,沈宏信来褚义家中走动,打趣他道:“如今褚兄可忙了?”褚义苦道:“沈兄莫要打趣我了。早知今日,当日吃酒我便再让她一成利,将她坊子归我名下罢。”
沈宏信笑笑,忽而想起近日读的一则古人趣闻,正正与今日仿佛,便打趣般说与褚义听。
说得是前朝京郊有两家卖酒的人家,争着起个烧酒坊。只京郊人少,那处容不下两家人。两方便约定:
请聚两家幼儿于处,置巨石焉。甲家令儿卧于石,则乙砍之。乙家令儿卧于石,甲砍之。如是相循环,有先停手不敢令儿卧者为负。皆如约,所杀凡五小儿。乙家乃不忍复令儿卧,甲遂得直。【1】
沈鸿信只当褚义起初只当个玩笑话,后头每每回想起来这桩异闻,夜不能寐。如此过了几日,褚义兀自想着:若舍了两三个亲儿,能将李家小娘子坊子收过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第87章
却说那日褚义听了那则异闻, 昼思夜想,夜不能寐。
是夜,他往妾氏房中去,那妾氏欢喜不已, 忙使银子让厨下整治了桌酒菜来。
褚义先命奶妈子将哥儿抱来瞧瞧, 见孩子粉着脸, 正襁褓中酣睡, 又挥手命人退下。
少顷, 酒菜俱全, 褚义坐下吃酒,与妾氏说:“我记得九哥儿有八个月大了?”那妾氏笑道:“二月间生的, 正正八月大了。”
褚义心中有事,不吭声地吃了两盅酒。那妾氏见褚义闷闷不乐, 笑问:“老爷缘何愁眉苦脸?”褚义闻言发下筷子, 叹道:“我确实有桩烦心事, 只左右为难,久久未下横心。”那妾氏道:“老爷英明神武, 定会有决断。”
褚义叹道:“此事得你与九哥儿助我才能行一二阿!”那妾氏道:“老爷说笑了。九哥儿还在襁褓中,我不过一妇道人家, 哪有这般能耐能助老爷?”
褚义沉下脸,问:“这么说来, 你不愿意帮我?”那妾氏见他面色黑沉,忙道:“哪里的话, 我与九哥儿身价性命都依托老爷一身,哪有不愿意的, 只不过我娘两人单力薄,不知如何帮老爷。”
褚义一听, 心头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妻妾的身家性命皆是我给的,孩子的性命也是我给的,我叫他生他便生,我叫他死他便死,下了黄泉,她们也会欢喜磕头,哪有不依之理,遂笑道:“三日后,我在春满楼定了桌席,你带上九哥儿与我一道去罢。”
那妾氏不明所以,强笑着应下。褚义也不耽搁,次日写了帖子差人送给了李。不再话下。
却说十月十九这日,圣人下了旨意,点了陈昌补吏科给事中一职空缺。于是宴宾客,请同门,热闹一日,次日走马上任,到吏部点卯,问理公事。
这日休沐,三七递了信来,道:“二爷,梁州家里派了管事来信,老太太与夫人不日前动身,正往京中来。”陈昌接了信细看,命人传那管事入书房来问。
那管事行礼毕。陈昌命人看茶,问:“家中老太太,夫人可好?”那管事觑眼见陈昌脸色,又瞧不出所以然,笑道:“家中老太太、夫人身体康健,一切皆好。”
接着说道:“二爷授官,阖府上下都欢喜,老太太听了当即开了祠堂告慰先祖,收拾行囊入京来了,命我来报信。”
陈昌将信搁在书案上,面上不见喜怒,说道:“舟车劳顿几日,下去歇息罢。”又赏了他五两银子,让三七将人领至偏房吃喝,往正房去。
这里李接了褚义的帖子,坐在暖阁中与春慧说话,陈昌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鸿门宴不鸿门宴的。
李瞧见陈昌来了,止住话头,奇道:“怎地回了?不去衙门?”陈昌一听,心中冷笑三声:这人忙她‘大事’去了,连日子都记不清。不说话了,上前仰躺在床上,长手长脚伸着。
李不明所以,命春慧等人退下,来至床前看他闭着眼。陈昌睁眼道:“才从衙门回,午歇,莫扰我。”说着向里侧躺。
半响,陈昌没睡,心说:她直来直去的,莫不是瞧不出我在赌气?慢慢翻了个身。
还没睁眼,李便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道:“我给忘了,你今日休沐,大人不计小人过,二爷绕我这次罢。”
陈昌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冷道:“李大当家是大忙人。”
自李放了许多心力在坊子上,难免轻忽陈昌来,陈昌每每找人,都寻不见,心中不满,思及此事定要嘴李几句。
李忙捂着他嘴,不叫他多说。陈昌嗤笑一声,心又说:这妇人倒是反了,我一出去吃酒就使性子不吭声给脸色看,她自个儿到天天往外跑,心中气不过,咬了人手几口,才放过了这遭。
陈昌想将信中老太太入京一事托出,思忖半响,到底没开口。因进门时见了李说‘鸿门宴’,问她:“刚又是哪个当家人的帖子?”
李浅浅说了两句:“是布行褚当家的帖子,命我带些人一同赴宴。”陈昌想深问,又没问,将李手放自己脑门上,将人抱住,口内道:“白日昏昏,与我一道午歇罢。”
三日后,李依贴中所言,领了梅儿、春慧、冬青、菊生与一众大小丫头小厮,并坊子中胡月、秦成二人与几个坊中管事,乘着轿子往春满楼去。
行至后门,一早有伙计候在后门口,见了人来,忙上前道:“李当家,且上二楼。”李行至二楼里间。
房中已设放围屏桌席,正首坐着一面白无须的太监,首座的太监系掌印太监刘贵干儿子,如今在圣人面前当差,正值风光。左下首坐着褚义,往后是七八个同心商会豪商,眼熟的只沈宏信一个,有两个卖唱的在屏风弹唱。
褚义上前引李至客桌坐下,两人行礼毕,与李引见诸人,一一见过,又落座吃茶。春慧等立在李身后。
吃了回茶,褚义道:“连日不见,李当家的可好?”李问:“甚好,不知褚当家今日唱的哪出戏?”
褚义摸了摸胡子,拱手笑道:“我当日有眼不识泰山,特地来给李当家赔罪。”李笑道:“不如褚当家歌一曲,与我助助兴再分说其他,如何?”
褚义一听沉下脸,心道:这小娘子莫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口内道:“李当家说笑了。只我想着如今场面,我两相争相斗,我根基深,你路子奇,我堵着你坊子,你遏着我商路,长此以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到被旁人捡去了,不如今日做个了断,输家便离京另寻生路,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