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淼顿时不吱声了。
“都要上电梯了你还装什么矜持。”云听夏半点面子也不肯给人留,直戳戳的把他那点小心思道了出来。
许星淼支吾道, “没有在装...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嘛, 没想到你会带我去你家。”
他想起什么, 声音低了下去, 没半点底气,“叔叔阿姨在家吗?我就这么上去, 感觉好不礼貌......”
云听夏没想到他最关注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随口答道,“我妈上班去了, 没在家。”
“那叔叔呢?”他追问。
云听夏看他一眼,“死了。”
许星淼:“......啊?”
云听夏:“真的,物理意义上的。”
“对、对不起。”他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微缩的瞳孔颤了颤,闪躲着眼神没再和她对视,“我不知道......”
他接下来一系列的小动作让云听夏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像是被慌张和无措淹没了, 嘴里吐出不知所云的歉语,贴着头皮的湿发都像是要炸起来了。
“越来越糟糕了......”他最后自暴自弃地捂住脸, 近乎自言自语。
云听夏终于开口:“没事的,反正过去很久了。”
只可惜她这话实在不算宽慰,许星淼也没有因此好受半分,嘴里含糊不清的话也没停下来。
这让云听夏感觉自己在欺负老实人。
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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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才和妈妈做了大扫除,所以家里很干净。
云听夏带着人进门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自己拖过的地板果真是光可鉴人,擦过的茶几也是亮洁如新。
“喝点什么吗?”她把外卖盒放下,去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很好,里面也像是被专门打扫过一样干净。
“喝热水吧,毕竟你刚淋了雨。”她关上冰箱,一本正经地同许星淼说道。
“好啊,我喝什么都可以。”
他站在沙发前,目光追逐着云听夏的身影,看着她给他接了一杯热水,又拐进不知道哪个房间,拿了一条没有拆过包装的毛巾扔给他。
“擦擦头发吧。”见他只呆呆地站在沙发前,她又挑眉,“坐啊。”
许星淼揉弄了一下手里的毛巾,外层的塑料包装摩挲出O@的声响。
“可是我身上湿哒哒,脏兮兮的。”
云听夏放下水杯,“所以呢?你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才能坐下吗?”
塑料包装被揉捻的声音更刺耳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垂着脑袋,通红的耳尖与濡湿的墨发形成对比强烈的色差。
云听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嫌你身上脏,坐吧,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东道主的风度都没有。”
许星淼这才坐下,正好是坐在她刚刚拍过的位置,和她挨得很近,让云听夏忍不住地思考刚刚是不是该拍个远一点的位置,但她的手确实又没那么长......
胡思乱想之际,许星淼拆开毛巾囫囵擦了擦头发,随后任它覆在头顶,捧起水杯吹了吹。
垂下的毛巾挡住了云听夏看向他的视野,于是她收回目光,望向茶几上的外卖盒。
“你给我点的是什么呀?”
“甜品。”
他温声答道,“我觉得很好吃,想着如果你吃不到的话也太可惜了...所以就给你点了外卖。”
云听夏唇瓣翕动,“哦”了一声,视线移到他捏着水杯,时紧时松偶尔又去摩挲杯身的细长手指,安静了一会儿,又冷不丁地说,“幸好你只是出现在我家楼下,不然要是一推开家门就看到你,那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有点太恐怖了。”
“......才不会那样。”
他低声说着,伸直的手指碾着水杯让它贴着手掌缓慢转动起来,动作间,手背蜿蜒的水痕反着微弱的光,与微凸的青筋纵横交错。
云听夏的视线凝在他的手上,突然觉得这一帧画面很适合被她拍下来当素材。
不过还没等她付出行动,许星淼就捧起水杯啜了几口热水,然后开口。
“我――”
他侧过头来,温和的眉眼被笼在超额头一截的毛巾投下的阴翳中,半明半晦。
“我前两天没课的时候去你教室外面等你了,但你一直躲着我,不肯搭理我,我真的很难过。”他眼神无奈,又像是在懊恼,“你肯定很烦我了对不对?”
他敛眸,嘴角上扬像是扯出了一个笑来,“我也觉得我挺死皮赖脸的,情商跟没有一样...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拉黑我然后不理我了,就算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啊。”
被他握在手中的纸杯在连续的挤压下,水位不断上升,又降下。
“你还在因为上次被齐美娜推到的事情生气对不对?”他试探着问道,然后又自顾自地答,“对不起,我没想到阿荣会和他们说...我本来想带齐美娜过来和你道歉的,但是前段时间我家里出了点事,实在走不开......”
云听夏忍不住好奇,“什么事啊?”
许星淼安静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外公去世了,那两天在忙他的葬礼。”
“......啊?”
这下陷入水深火热之地的瞬间变成了云听夏,她张口结舌,终于体会到了许星淼前不久才体会过的心焦。
“对不起!我没想往你伤口上撒盐的。”
许星淼失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沉吟片刻,组织着措辞,“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和我外公关系不是很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么?我当时晕倒在那个小巷子里。”
云听夏:“当然记得啊,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人晕在外面。”
“嗯,那一次其实就是被我小舅揍晕了。他是我外公最小的私生子,只比我大了两岁,我们从小就关系不好经常打架,那天我俩刚好遇上了,我一个人,但他身边还跟了两个朋友,我...实在打不过他们,后面不知道怎么的还把脑袋摔了,就昏过去了。”
云听夏听他回忆起这段的时候习惯性的把自己代入了一下,然后就拳头硬了。
“那你后面报仇了没有?”
许星淼老实巴交地点头,“嗯,后面带朋友把他套麻袋打了一顿。”
好好好,不是憋屈的隐忍不发,云听夏终于满意了。
“然后呢?”
“然后,”跳过这个小插曲,许星淼回顾了一下之前说到了哪里,紧接着说下去,“葬礼结束后我终于有时间了,但这时候齐美娜又住院了,我就没办法把她带出来给你道歉......”
“等等,她住院了?”云听夏很不想打断他的话,但真的忍不住,“是生病了?”
许星淼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的把腿给摔断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呵,活该。
云听夏心中郁结的怨气终于散了一些,她向来是很记仇的,听到那人倒霉,当即扯出一个大仇得报的笑容。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你俩是青梅竹马么?关系很好?”她想听这人亲口说出来。
许星淼无奈笑笑,“我们真的不熟呀,确实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和青梅竹马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吗。”云听夏捞过来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但她应该挺喜欢你的,所以在看到你晕倒后给你包扎了伤口,在知道你在请我这个假的救命恩人吃饭以后马不停蹄的就赶来......”
“不是的。”
许星淼第一次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写满了认真,“她不喜欢我,你也不是所谓的假的救命恩人,她那次确实帮过我,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找错人。”
云听夏眸光闪烁,本能的想把话题拐到对她而言更安全的地带,“你说的她喜欢的人,是顾雪照吗?”
他有些愕然,“连你都知道了?”
没想到这八卦能流传得这么广,居然还传到艺术学院了。
他果然顺着云听夏的话题说了下去,“反正在我刚认识齐美娜的时候,她就每天都黏着顾雪照说要嫁给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移情别恋,也不可能是我啊,她一直不待见我。”
云听夏心说那可不一定,毕竟在她了解到的剧情里,齐美娜就是在对顾雪照心灰意冷之后,才把目光放在了别的男人身上,然后就看到了许星淼这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这么一看,许星淼不就是拿了男配成功上位的励志剧本么?虽然拿到这种剧本的不止他一个。
想到这里,云听夏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看得许星淼一阵心惊。
“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云听夏随口敷衍,“没,不关你事。”
她总不能说是被书里的‘许星淼’气到了,所以迁怒到现实里的他才给他甩脸子吧?
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许星淼笑容苦涩。
......完全不像是和他无关的样子啊。
想起她刚才瞪向自己的忿忿的眼神,许星淼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到底是哪里戳她痛点了呢?
眼神无意瞥到茶几上的袋子,他顿时像触到了浮木枝。
“先吃点蛋糕吧?”他兴致勃勃地拆开包装袋,沙场点兵似的,“你想先吃烤棉花糖布朗尼还是草莓巴斯克乳酪?或者要来一份布丁或者梨海琳吗?”
云听夏一开始还在心里吐槽他怎么又买这么多,到后面就被带偏了心思,“梨海琳是什么?”
听都没听说过。
“是用梨和香草冰淇淋还有巧克力糖浆做成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慢慢将她感兴趣的甜品推到她面前,然后双手呈上餐具,笑眼弯弯地做出邀请,“客人请用。”
云听夏对他这种隐隐讨好的态度很是受用,不自觉地舒展了眉眼,小声道了句谢,接下来,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这道没品尝过的甜点里。
这道甜品用的是看起来有些像小葫芦的啤梨,梨子表面被淋上了香醇的巧克力酱和杏仁片,不知道被炖了多久,果肉已经很软很糯了,在口腔里缓慢融化的时候,云听夏能尝出淡淡的香草和桂皮的风味。
作为配角装饰的冰淇淋球和淡奶油在云听夏看来口感中规中矩,但整体来说这份甜品对她而言还是很惊艳,虽然吃起来很‘简单’,但确实很好吃,如果许星淼平时只吃这样的甜品的话,也难怪在书里对‘云听夏’手作的点心敬谢不敏呢。
但是――
她舔了舔唇,偏过头对上了许星淼包含希冀的目光。
“好吃吗好吃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云听夏点点头,“挺好吃的。”
但是在现实里,她根本就不会为了讨谁的欢迎特意去学做各种点心,她也不认为许星淼会对自己有那样大的吸引力。
而且――
听着许星淼因为她终于展开笑颜而庆幸地碎碎念着,她不由得有些膨胀起来――光看两人的这段互动,明明就是许星淼对她的箭头更粗啊,要说谁先动心,也肯定是许星淼先喜欢她云听夏啊!
所以她当时梦到的小说剧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早在她看到书里的自己舔狗一样追着‘许星淼’跑的时候她就该醒悟过来的!居然还为这种无聊的东西纠结了这么久......
努力将那些思想废料抛出脑后,她挖出满满当当的一勺梨肉,还是情不自禁地问,“我之前突然把你拉黑,还老躲着你不搭理你,你真的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的,脑子有病吗?”
“为什么还特意找到我家来?”用梨肉沾满冰淇淋,她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勺子,“根本没必要吧,反正又没认识多久,沉没成本也不多,就算断交了也不会影响到你什么吧?”
许星淼下意识道,“什么?”
他被这份出其不意的直白击得措手不及,在目触到云听夏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眼神后,难以抑制住心间弥漫的委屈。
“我从来没想过要......”他连‘断交’两次都没能说出来,声音不复之前的清亮,“虽然确实没认识多久,但我并不觉得感情的深浅能靠认识的长短去衡量。”
他深感无力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在云听夏面前表现得那么丧气。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真的可有可无...甚至没有我缠着你,你还更清净?”
他越说越委屈,两眼灼灼地盯着云听夏,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罪无可恕的负心汉。
短暂地对视两秒,云听夏率先败下阵来,讪讪地移开眼,嘴上却不肯饶人,“可能吧,总感觉和你走得近会有一堆麻烦事......”
许星淼愣愣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居然真这么说,“我不信!”
他倾身过来,眼睛追着云听夏飘忽的视线落点,熊孩子似的胡搅蛮缠,“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招你烦?真的觉得我消失了更好么?”
云听夏有一瞬避无可避地对上了他的眼睛,但很快又垂下了眼帘,与此同时他靠得更近,随之袭来的是一片滋蔓着清甜果香的水汽,湿漉漉甜津津的冲上她的面门,让她有片刻的晕眩。
“所以,”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强装镇定地反问,“所以我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哪怕冒着被我讨厌的风险,也坚持不懈地缠上来?”
“你......”
许星淼张了张嘴,仓惶得像只瘪下去的河豚,先前质问的勇气争先恐后地出逃,膨胀的应激防御不攻自破。
云听夏看出他的窘迫,先前被压制的憋屈一扫而空,转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烧红的耳朵,以及闪躲的眸。
偏偏许星淼也不愿服软,顶着她如有实质的强烈目光,也没开口告饶,只讷讷地说,“就是很重要啊。”
云听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居然坦然地承认了,虽然语气弱弱的,音量也低得很容易被忽略,但他确实承认了。
云听夏原先只以为他会经历更长时间的犹豫,然后用更加委婉含蓄的语言去模糊掉她一开始想得到的答案......
她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不会承认她的重要性,从不会切实地开口,告诉她有多么重要,就好像一旦说出口的话,他们之间地位就会天翻地转,那些人就会处于弱势再也出不了头一样。
他知不知道他说的话很暧昧啊?远远超于他们这一对才认识了一个月,甚至还算不上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的人物关系。
“你认真的?”
“对呀。”
他垂着眼睛看她,抿着嘴矜持地笑笑,看起来有些腼腆。
云听夏感觉自己好像被对方的笑容晃花了眼......这种莫名忐忑的心情让她感觉很不自在,明明以前他笑得也很好看,爽朗又富有朝气,但从不会拨得她的心弦颤得这样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