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整理头发,一旁的人突然将提了一路的‘衣服’递了过来。
“风挺大的,你觉得冷可以把这个披上。”
云听夏接过来一看,才发现这原来是条披肩。
“谢谢。”
她心想,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挺体贴。
许星淼笑着说不客气,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板晕车药。
“希望你用不到这个。”
云听夏看了一眼,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不至于,你开车还挺稳的。”
而且这条路上的车子并不算多,前面的车子也不会经常停下来,搞人心态。
“我就说我的车开得越来越好了!”虽然对方的原话只是“稳”,但转化到许星淼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毫无疑问的夸赞,他笑意盎然地说,“但是阿荣――啊,就是我那个晕车的朋友!他就说我的车技和刚拿到驾照那会儿没什么区别...真是不会说话,明明我长进了好多。”
他小声地碎碎念着,一开始可能还是在和云听夏说话,但随着他开车越来越专心,他嘴里念叨的东西就只有自己才能听懂了。
云听夏也就一开始支着耳朵听了会儿,在后面实在听不清了,就开始神游,看边上的车闪着五光十色的灯,汇聚成莹莹烁烁的星河流向远方。
她将披肩往上拉扯,堪堪遮住了下半张脸以后,灌进来的风就不足为惧了,但头发还是乱的,她一时没找到发绳,就算了。
披肩放在衣柜里应该有段时间了,在呼吸间,她能闻到淡淡的樟脑丸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股甜蜜清新的香气,有点像是刚切开的梨?熟透的甜香从切口溢出来,但从水果刀尖淌落的汁水却是清清爽爽的没有半点黏腻。
两股味道彼此交织,融合成云听夏形容不出来的奇怪气味,不过并不难闻。
她贴着柔软的布料细嗅两口,完全没想到许星淼居然是会在衣柜喷香水的类型,太精致了吧?
“过完这座桥就能看到镜湖了。”
车子开始提速,紧接着,一片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就这样映入云听夏的眼帘。
泠泠的月光似纱似雾,虚虚袅袅地笼着这片宝石般明净的湖泊,认不出品种的野鸭鸥鹭在湖面畅游,时飞时落。
沿着湖边的公路行驶,许星淼将车速降了下来,然后把身边的那扇窗也摇下一半。
倾灌进来的空气清冽又夹着丝丝水汽,云听夏深吸了几口气,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的,先前的困意早已烟消云散。
整条公路像是只有这一辆车在行驶一样,周遭冷清得有些过分,她听着风过林梢拂扫的沙沙树响,大胆地将脑袋往车窗外探去。
围绕镜湖的群山间,有几座相邻的山头上伫立着挺拔的风车,纯白色,在夜色浓重的画卷里格外引人注目。
“山上还有风车啊?”她枕在胳膊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发我的那些照片里都没有风车。”
许星淼沉吟片刻,“应该是有的?但是清早雾气浓,所以被遮住了吧?”
听出她话语中的意动,他转道驶向其中一座山头。
“去山顶看看?”
“诶?可以开车上去吗?”
“可以啊,徒步登山的还是少。”
不过这条山道坑坑洼洼的,车开上去有一段特别颠簸,云听夏随着车子抖抖晃晃,觉得脑子里的水都要撒出来了。
蓦的,视野中浓郁的暗绿色毫无过渡地变换成了稠丽的红,刺眼,夺目,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簇一簇地将周遭点亮。
云听夏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头晕,捏着车窗小声惊呼起来,“好大一片映山红啊――”
这时,车子彻底停下来,到山顶了。
云听夏没第一时间下车,静静地坐着,看红艳艳的花丛簇拥着洁白的风车,不自觉绽出一个笑来。
“这座山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真是难倒许星淼了。
他挠挠头,模棱两可道,“可能有?只是我不知道。”
云听夏也觉得自己是在难为人了,小声地笑起来,然后逐渐消声在此起彼伏的虫鸣里。
许星淼看着她含笑的侧脸,突然出声,“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云听夏怔了一下,翘起的嘴角僵住。
车里的两人一同安静下来,在这狭小空间里,连细微的呼吸声都能在耳边无限放大。
她有些迟钝地扭过了头,这时的许星淼已经解了安全带,正伏趴在方向盘上,朝向她的脸颊被车载导航折射的光映成了冰冷的蓝。
云听夏啧一声,不禁反问,“我当时真那么衰吗?一看就心情不好?”
“嗯。”许星淼毫不委婉地答道,“不仅是看起来,就连闻起来也是。”
云听夏迟疑着,不解其意,“闻起来?”
“嗯,就是那种快要下雨的气味,潮乎乎的,闷闷的。”燥热但秘而不宣的......风雨欲来的气味。
他具象又抽象的表达让云听夏似懂非懂。
“是吗?”
她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正前方成簇的花丛。
“好吧,其实是因为跟我妈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
虽然许星淼根本没问,也没想问她具体是在为什么而感到不快,但架不住云听夏自己想说。
憋在胸口的郁闷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紧拧着眉,小声嘟囔抱怨着,“真的很搞不懂,为什么在自己女儿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她要站在别人那一头,反过来劝我低头啊?”
“而且一开始本来就不是我起的头,我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光要我闭嘴?”
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很生气,果然,她就不是那种气焰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大度的人。
“所以,你妈妈是在没问清状况的时候,就无脑站在了你的对立面?”根据她说出的只言片语,许星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云听夏不满地哼了声,“问清状况也是一样的,真搞不懂这些家长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话锋一转,“你家长也会这样吗?”
许星淼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他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座椅两边,“我爸妈很忙,平时不怎么管我,也没遇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不过如果是我爷爷奶奶,他们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云听夏撇撇嘴,“这样啊。”
余光瞥见许星淼纠结的神情,她扯起嘴角,“没有要求安慰的意思,你想不出来什么词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许星淼于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抱歉,确实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或许、”
云听夏笑着打断他的话,“又要请我去吃甜品?”
对方哭笑不得地否认,“不是!”话音一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就想问一下你要不要去其他山头看看,这些山的山顶都种着不同品种的花,都很好看,看完你可能心情会好一点。”
“不了,其实现在心情就挺好的。”
她低头解开安全带,“也不是第一次和妈妈吵架了,习惯了,基本上睡一觉第二天就会忘记了,这次原本也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关头遇到许星淼。
原本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夜晚,也因为他的加入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她推开车门,举起手机对准缓慢旋转的风车咔咔拍了几张,然后镜头下移,相框将一簇燃烧中的映山红框柱,让这一帧美好的景致定格。
许星淼后她一步下车,绕到她这一侧,坐在了车头,嘴里像是在含着什么。
云听夏听到了类似硬糖撞击牙齿的动静,“在吃什么?”
后者在兜里掏了掏,“润喉糖,这两天嗓子有点痛所以在吃......你要吗?甜甜的还挺好吃的。”
云听夏摇了摇头,她不喜欢在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不用,谢谢。”
许星淼遗憾地耸肩,将掏出来的糖盒又塞回去了。
“好吧,但这个润喉糖确实还挺好吃的,也不会太凉爽......”
山顶的风愈渐喧嚣,云听夏拢住乱飞的长发,鼻尖翕动着,隐约嗅到了一线淡淡的甜橙气息。
“橙子味的吗?”她随口问。
“嗯!”他雀跃的尾音像是像是雏鸟翘起的尾羽,轻轻软软的,“你怎么知道的呀?”
“闻到了。”她定定地注视着山下的湖泊,眼底映着湖面反射的银光,“不早了,回学校吧。”
是丝毫不带商量的语气。
“好叭――”
许星淼慢腾腾地起身,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的时候悠闲地伸了个懒腰。
外面那件短短的夹克因着他抻着胳膊的姿势不断上抬,漏出了一截被贴身的T恤勾勒出的窄腰,在云听夏眼前晃了一下,很快又被垂下的夹克遮住。
她眨了眨眼,打开车门弯身坐了进去。
回学校的路没那么通畅,堵堵疏疏的,拂面而来的风里混了太多呛人的尾气,云听夏叹了口气,把车窗摇上去了。
导航里,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近。
许星淼转着方向盘,嘴里的糖像是终于被含化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甜津津和黏黏糊糊的,“这附近有一家豆花可好吃了,可惜你吃不下。”
只能等送完人他自己过去吃一碗了。
“豆花?”云听夏摸摸肚子,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只是一碗豆花的话,应该吃得下。”
“真的吗?”
他猛地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振奋道,“那我们一起去吃吧!”
“你看路啊!”
云听夏等他脑袋终于转了回去,才又问他,“所以那家店还有多远?那附近有烧烤店吗?我室友想吃烧烤,这样我等餐的时候正好能吃碗豆花。”
时间安排得刚刚好,一点也不浪费。
“有啊,那里什么吃的店都有。”
车子一个拐弯,跃入云听夏视野的是一条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街。
许星淼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带云听夏先去了一家生意红火的烧烤店。
在和老板确认过十点半以前一定能取到餐以后,两人快速点完单,赶场似的又转移到了许星淼说的那家豆花店。
相较之下,豆花店生意最好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因此窗明几净的店里客人并不算多。
云听夏坐下后没等多久,点好的红豆芋圆豆花就被端上桌了。
圆滚滚的芋圆丸子和软糯的赤小豆被不规则地铺陈在豆花上,随手洒下的桂花末乍一看有点像是闪着碎光的金箔屑。
对桌的许星淼点的豆花里配料就多了,像是能加的都加进去了,盛放的餐具比她的大了一倍,最后还是堆出了一个尖尖的顶,五颜六色,花里胡哨得像是被过度装饰放满了礼物的圣诞树。
她看看对面,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碗,突然觉得自己点的这份豆花怪朴素的。
许星淼挖了一大勺豆花,看着她突然的笑颜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随后看向自己的碗,后知后觉,“因为我点的小料多?”
云听夏笑意不减,摇摇脑袋,用勺尖将芋圆和红豆拨弄到一起,然后连着豆花一网打尽。
舌尖刚品出软滑的甜意,对方就迫不及待地问。
“好吃吗?”
她点点头,沉默着一口接一口。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看她吃得那么专心,许星淼就觉得这趟没白来,有点N瑟的语气,“我就说这家店的豆花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云听夏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向对面大快朵颐的男生。
他进食的速度很快,动作看起来很利落,每次送进嘴里的食物都将一侧脸颊撑得鼓鼓的,咀嚼的时候,全身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看起来怪下饭的。
云听夏胡思乱想着,吃到一半,冷不丁地出声,“你周日有空吗?”
“嗯?”他吞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眼飞快看了云听夏一眼。
“你之前不是在微信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你要请我吃饭么?”
她耷拉着眼睫,用勺子轻戳着碗底的豆花,“这周日我就有空,最好是中午,你呢?”
许星淼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因为惊讶,眼睛睁得比平时更为圆润,又含着笑,显得卧蚕流畅饱满。
“空的!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他像是有些坐不住了,调整身体重心随着椅子晃了又晃,笑吟吟地说,“那我这两天就把备选的餐厅发给你,最后地点你定?”
“嗯。”
“我到时候去你家接你可以吗?”
“......”
“万一那家餐厅很难找呢?反正我很闲嘛,去接你又不费什么事。”
“......随你。”
第八章
云听夏回到寝室时,付蓉正在敷面膜,另外两个室友在床上打游戏。
听到推门的动静,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门口。
然后开始欢呼:
“烧烤!烧烤!”
“啊!居然还有豆花!”
“有此室友,夫复何求!”
付蓉揭开面膜,飞也似的迎了上去将云听夏手里的打包袋接过。
“辛苦了――”
云听夏也觉得自己挺辛苦的,放下东西后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披着许星淼的披肩。
......算了,等下在微信和他说一下吧。
她扯下披肩叠好,打算之后拿去洗一下,过来拿豆花的室友看见了,不由得震声,“fendi的披肩你都舍得买了?难道是――天降横财!”
她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呼吸急促:自己的贫穷固然可怕,但室友的暴富更令人心惊!
云听夏摇头否认,“怎么可能,别人的。”
她这一解释,另一个审计妹子也坐不住了,“什么?真叫你傍上富婆了?!”
云听夏:“......”
付蓉来不及咽下嘴里的豆花,含糊道,“狗富贵,互相旺。”
云听夏满脸嫌弃,“你上学期还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付蓉深夜赶稿了。
“你最近没接稿了吗?没看到你画啊。”
“我没跟你说吗?”对方疑惑地抬头,“我被一个富婆包了一个月啊,最近只用给她的oc画稿就行,她不找我,我就不用干活。”
云听夏回忆片刻,迟疑道,“......所以她这半个月来都没找过你?”
听到这,付蓉也跟着愣了下,“我居然已经休息这么久了吗?”
她擦擦手,低头在手机敲敲打打,嘴里含混地嘟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