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章小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4 23:06:20

  张啸全又笑:“陆老弟艳福不浅,何时讨了这样一位漂亮太太?你可是欠了我的喜酒喝哇!”
  听到提起自己,唐瑞雪赶紧微微颔首道:“将军谬赞了。”
  陆清昶打了个哈哈:“以后一定补上。”
  经过一番寒暄,众人进入了正楼的一楼。原来因着张将军时常在家中设宴款待宾客,张府的格局也与一般人家不同,正楼的一楼并不是客厅餐厅,而是专用来开舞会。木质地板擦得铮亮,沿着四周的墙壁设置了数个供客人休憩的皮质沙发,沙发上放着丝绒面小靠枕,每两张沙发间隔中又放了小桌子供以搁置烟酒糖茶等物。另有调酒的小吧台,以及舞厅中央的一架大钢琴,果真与陈秘书说的无异,简直像一个小型的百乐门。
  二楼则划分为了大客厅、小客厅、餐厅、打牌室、吸烟室以及参加舞会的女宾专用的化妆更衣室,唐瑞雪随着众人边走边看,自觉此行开了不少眼界。
  用过了精致晚饭后,在场的青年男女进了一楼舞池准备跳舞,而陆清昶在内的军政界人士和张将军一同进了二楼的小会客厅交谈。
  唐瑞雪在一楼挑了个边角处的小沙发坐了,准备看热闹――她不会跳这种富有时代烙印的交谊舞。
  不知名的音乐缓缓响起,柔软悠长,有些靡靡之音的意思。唐瑞雪看着这里西装笔挺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 他们搂抱在一起翩翩起舞,空气中有脂粉和古龙水混合的香气,眼前景象营造出了一番盛世繁华的感觉。可她亲眼见过青阳的横尸遍野,也经过一路逃亡风尘仆仆的狼狈;那些过往画面和面前的富丽堂皇结合起来,让她感到了自己好似刚刚死里逃生又误入了桃花源。
  忽然有个和周围旗袍小姐们不一样的身影缓缓走过,拉回了唐瑞雪的神志。那路过女子身着花罗香云纱的长衫,上面用金丝线绣着牡丹的花样,若隐若现露出的雪白腕子上带了一个看着甚是沉重也甚是显眼的彩金镂空雕花景泰蓝手镯。
  她怀疑自己是看到了曾在热河见过的那个格格,阿古尔小王爷的远房表妹。
  她站起身来想瞧仔细些,恰巧这时那个女子也回了头――正是敏鸾。
  “敏鸾格格?”唐瑞雪试探的问道。
  “陆太太?”
  唐瑞雪笑道:“真是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格格。”
  “陆太太叫我敏鸾就是了。”敏鸾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我早些日子听说陆军长是到了河北,如今却又来了北平么?”
  唐瑞雪点点头:“是前天刚到。”
  敏鸾犹豫了一下,“热河一战过后,陆军长可还好吗?”
  “还好,日子嘛,总要接着过。”
  “陆太太能有这样的心态,倒是很不错的。我看报上说小王爷如今娶了位日本女子做福晋,陆太太可有耳闻?”
  唐瑞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报纸上写的,也未必就全是实情。小王爷从前是不问世事的,如今的境遇也不是他所愿。他有他的难处。”
  交谈了一会儿,唐瑞雪得知敏鸾如今还是没有成亲,今天是随着她的阿玛睿亲王来到这里参加宴会的。睿亲王此刻正在二楼和一帮富贵人士开赌局,他颇希望自家的大格格能够多多和在场青年俊杰们交际交际――瑞雪是听阿古尔讲过睿亲王家里的情况的,此时就猜想这位满清遗老大概没安什么慈父的心,多半是希望大女儿早些嫁个富贵人家,好拿了聘礼填一填自家的账。
  闲聊完这些后,唐瑞雪就觉得自己没什么话能说了,毕竟之前也就是匆匆见过一面,不是什么老友重逢。她见手边小桌子上有一只大瓷盘子,上面放了几杯茶和一碟子蜜饯梅子,便捏了一粒放到嘴里慢慢的吃。
  敏鸾和她一起坐着,看样子也是无话可说,然而也不走,端着茶杯时不时喝一口。
  蜜饯很甜,非常之甜,吃了几粒后唐瑞雪就感觉自己的后槽牙被甜的难受,好像还有点隐隐作痛。可自己好像也没蛀牙呀?奇了怪了。
  在唐瑞雪思考着为什么牙疼这个问题的时候,陆清昶一路东张西望地走过来了:“原来在这儿,刚才绕了一圈找你。”
  比唐瑞雪先一步反应过来的是敏鸾,她立刻站起身来:“陆军长,许久不见了。”
  陆清昶一愣:“哟,你是…表妹!”敏鸾这张脸他是记得的,一时间却没想起她的名字,只想出了是阿古尔的远房表妹。
  敏鸾脸上一热,衣袖半遮半掩下的一双手不自觉攥紧了:“小王爷如今也不在这儿,陆军长叫我敏鸾就是了。”
  陆清昶应了一声,又拍了拍唐瑞雪的肩:“你俩一块坐着呢?”
  “哎,刚才我和格格聊天来着。你怎么下来了?”
  “事说完了,不下来干嘛?你没和那些小伙子跳跳舞?”
  “我又不会。”
  “这些公子们眼光不行啊,居然没人来邀咱们唐小姐共舞。”
  唐瑞雪瞪他一眼,示意还有旁人在场:“别胡说。”
  敏鸾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露出了白皙的耳垂和翠绿的耳坠,手腕上叠着的几个老式镯子也随之叮当作响,“看得出陆军长和陆太太夫妇和睦,感情很好。”
  陆清昶感觉这话莫名其妙的,有点难接:“哈,这个…是,我们还算和睦。格格现今是已经成婚了还是?”
  “还没有。”
  “这样…那王他老人家和福晋今天也在?”
  敏鸾摇了摇头:“姨母姨夫不在,今日是随我阿玛来的。方才听陆太太说陆军长这阵子都会留在北平,有空的时候就请到那王府上坐坐吧,姨母姨夫对陆军长的印象是很好的。当初我们叨扰了,现在重逢,也该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陆清昶想,果然是老派家庭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年纪轻轻的不等出阁做主事少奶奶就能把话说的如此天衣无缝。不过以后去拜访一下那王倒是可以,毕竟那位老王爷是阿古尔的三叔,替阿古尔去瞧瞧也是应该的。于是他点头道:“好,我们初到北平,现下还落脚在饭店里,等一阵子安顿好了一定去王府拜访。”
  然后三人又扯了几句最近北平的天气气候,陆清昶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提出了要走:“天色不早了,我们这去和张将军知会一声也就告辞了。格格请自便吧。”
  敏鸾的阿玛此时大概正在牌桌上战斗,一时还走不了,她微微一矮身,向陆清昶行了个旧式的女子礼。“那日后再见了,陆军长。”又转向了唐瑞雪微笑了一下,“陆太太,一路平安。”
  陆军长鼻子本来就有点痒,看了这个古老礼节吓了一跳似的,竟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了鼻子,就拉着唐瑞雪匆匆离开了。
  敏鸾在后方看着前面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报上说热河一败陆师损失惨重,可一别一年,他并没有颓废衰败,依然如当初一般风采依旧。她看得太认真了,完全忽略了刚才那个在她认知里本该是失礼的喷嚏。
第26章 拔剑斩蛟
  汽车才开回了东方饭店外面便下了雨,唐瑞雪一面听着窗外夜雨嘀嘀嗒嗒,一面摆弄着套间内的留声机。终于,她摸索着将唱针压进了机子的沟槽里,留声机内放置的唱片转动起来了;锣鼓喧天的前奏响过后便是一段念白,她竖着耳朵分辨了半天,始终是一句词都没听清。
  这时浴室的水流声停了,陆清昶穿着一身绸缎睡衣睡裤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不睡?”
  唐瑞雪翻身打了个滚儿,是无聊透顶了的样子:“一点也不困,睡不着。”
  “那你想干嘛?我这腿可是还疼着,怕是出不了力啊。”
  唐瑞雪看他嬉皮笑脸的颇想踹他一脚,但又记挂着他腿上确实有伤,就忍下来了:“我想张妈了,也想我的小猫。”
  当初从天津返回青阳的时候唐瑞雪考虑到路上的安全,叫张妈留在天津看房子了,小猫自然也住在了天津。
  “过两天叫张妈带着猫过来就是了,路又不远。”
  “那怎么方便?咱们在北平没有家,饭店套间里又养不得猫。”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张啸全在雍和宫大街那边有座房子,今天说了那地方以后就送给咱们住,毕竟总住饭店不是法子。”
  “雍和宫大街…那不就是孔庙附近了?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好收这样的大礼。”
  “还另有一件事,说起来房子也不是白给的。”
  唐瑞雪眨了眨眼睛等他的下文。
  陆清昶见她睫毛忽闪忽闪的,便用手指轻轻去触碰,又抚摸着她的眉毛放低了声音,“他要我帮他杀一个人。”
  原来今日在张氏府邸的二楼,张将军屏退旁人单对着陆清昶私语了一番。张将军当初下台后有个叫周文臻的顶了上去,此人颇善逢迎,如今已爬到了北平行政处军政部长的位置。而近来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江宁派来了特务暗中调查得知他举止异常是在和日本人联系,打定了主意要去享满洲的高官厚禄。
  这个人的影响不小,若是真叛逃满洲了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上面也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活着出北平。张将军为了顺势复出,便揽下了此活计。
  “张啸全已经得了许诺,只要周文臻一死他立刻就能官复原职。他又算计着想再升一级,要个北平行营主任的委任状。”说到这陆清昶对着唐瑞雪点了点头:“我想多半能成,周文臻死了他那些亲信也免不了要被清洗,皆时北平能量最大的就数张啸全了。”
  唐瑞雪越听越觉得事情棘手,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军政部部长总不会站在那由着人杀,到时候万一查到你头上来…”
  陆清昶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张啸全那群老部下手下的兵合起来,再加上王云浩从奉天带出来的那个师,也就是和我的人差不离多。他这是心里有忌惮,要我表忠心呢。”
  接着他划了根火柴点燃香烟,先吐出一口烟雾:“这不是坏事。”
  唐瑞雪蹙起了眉头,承认若是能除了一个意欲叛国的高官不是坏事,但此举危险至极且极易留下把柄,接下来…
  下文还没想好时,陆清昶却突然打断换了个话头。
  “诶,这放的不是那段,叫什么...祢衡骂曹嘛?”
  唐瑞雪对戏曲毫无研究,摇头道:“不知道,我压根儿没听清唱的什么词。”
  “怎么会听不清?”陆清昶清了清嗓子,却是跟着唱片唱了起来,“...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把杀人刀。”
  唐瑞雪不懂戏,可五音齐全听得出陆清昶虽然刻意捏了嗓子,开口调子仍要比留声机内低一些,不及原唱腔抑扬。不过他嗓音清朗,咬字清晰,听起来另有一番滋味。她也总算辨别清楚了戏文,唱的正是个年少志满、杀伐果断的祢衡。
  他夹着香烟,指间烟雾袅袅升起后在半空中消散,停下来吸了一口,顿了顿又跟上了唱片:“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休道我白日梦颠倒,登时就要上青霄――”
  “好!”唐瑞雪捧场地拍了手掌喝了彩,“没想到你还有这手,以后我是不是该多个称呼喊您一声陆老板了?”
  陆清昶笑了一声,上前关上了留声机,对她正色道,“你不要担心。就跟这折戏里唱的一样,时运有转环。我既问心无愧,佛爷在上这回必定保佑我。”
  唐瑞雪心思转了一圈,把方才的考量捡了起来穿成串。接着她又去把留声机开起来,合着那出未完的击鼓骂曹,趴在陆清昶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说到最后,他眼睛一亮。
  她对着他一乐,有点得意,也有点害羞。
  他在她脸上“叭”的亲了一大口,“我就说我是个有福的,有你这么个小军师!”
  ......
  第二天上午,陆清昶把金}天喊到房间内,关上门避着人密谈起来。
  半个钟头后金}天出来了,旁人问军座找他做什么,他也只说是军座吩咐他为张将军所赠的房子采买家具。
  然后他把自己关进屋子里琢磨陆清昶派给他的活。
  方才陆清昶已经把情况分析得很明白,军政部部长,不小的官,出门时带的护卫保镖必不会少。如果他们在大街上冲上去开枪――打得准了事情也许能成,可部长的保镖们会立刻乱枪打死行凶刺客;要是打不准更完,所以效仿荆轲是万万行不通的,只能智取。
  瑞雪说要将一场刺杀做得漂亮成功,就要找最不像刺客的人去做。陆清昶听了,但也没有百分百听――真全找外人他信不过,他认为凭着金}天的长相,只需要一身中山装一个报童帽就可以就地变身男学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瑞雪还说为保险起见,可以再选一个更不起眼的帮手...
  金}天对于此差事倒也不甚怨恨,他知道在人家手底下拿钱,没有成天吃闲饭的道理。但陆清昶说“办好了最好,坏了也没有关系”这句话他就不赞同了,要是“坏了”丢的是他的命,于陆清昶当然是“没有关系”。
  金}天琢磨了许久,没想出比陆清昶耳语给他的更好的主意,便起身出了房间。从前副官处的支出是颜旭笙管,现换了梅卿代班。金}天去找梅卿开了条子要了一千五百块钱,理由写的是“为军座采办新家的地毯窗帘”。他揣着一千五百块钱出门到汽车行里花八十块租了辆别克,随后按陆清昶说的开着汽车转到了城西的一家戏园子。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大戏还没有开始唱,自然也没观众们出入。金}天进去就抓了个伙计问道:“劳驾,你们这管事的是谁?麻烦你帮我喊出来。”
  那个伙计看他长得很显小,穿的衣料很好,并且还开了辆轿车,便认定这是个富人家的小少爷,大概是想和班主谈包场看戏的事。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叫来了老班主。
  金}天说,他不为别的,就想赎个人出来。不指定谁,但太小听不懂人话的不行,太大成人了也不行,就要十四五六的。
  班主面露难色:“这位爷,我多嘴一句,您要这孩子是干什么啊?十四十六的…我说实话,这年纪的孩子再过一两年就能出师上台挣钱了,我从小养到大的,这个时候卖给您…”
  “一千。”
  “哎呦,这…行!那您要哪个孩子呢?我这儿符合您说的年龄的有八九个,这会子正在后院吃饭呢,要不我带您瞧瞧去?”老班主带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多年,也称得上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爱逛相公堂子,也有些人好这种没完全长成雌雄莫辨的小戏子,他于是猜想眼前人大概就是有这种嗜好的。一千块实在是很可观的数字,要买人,那就卖吧!
  但金}天随他到了后院后,环顾一圈却没选班长推到前面的几个唱旦角的。他挑了一个学武生的小男孩,今年十四岁。
  金}天自有他的考虑,学花旦的孩子以后是要登台扮虞姬贵妃的,身段不能长得太胖壮。班主有了理由省口粮不给他们吃饱饭,一个个瘦的像纸片,细脖子顶着小脑袋,看上去就没二分力气――那不行,他得找一个健康的好小子,辅助他去完成一项危险事情。
  从戏班子领走了小男孩,金}天开着汽车带他去了一间饭馆,点了几个好菜让他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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