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刻骨铭心的风雨之后,她更偏爱细水流长的温暖了,格外开心,将水接了过去。
“谢谢师兄。”
她将水壶送到唇边,宣卿平侧转身,刚好露出谢衣脸色青白的脸。
他也来了,手上同样是一只水壶,为了她跑到泉水最清澈的荣城郊外,取的最甜美的泉水。
以前在外除魔,裴云初游历过不少地方,包括荣城。
荣城的山泉闻名附近大大小小的城池。
村庄离荣城不远,经历舟车劳顿,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壶干净的水,烟乐也许口渴了,裴云初加快速度在那儿取水,又匆匆忙忙赶回村庄。
有了先前的拒绝,他其实早有准备,再一次被她推辞。
但没料到,她说不必麻烦他原来只是借口,眼前这一幕,刺痛了他的双眸。
她接受宣卿平的水,却几次连番排斥他为她做的一切。
空气一度凝固。
先前那些话仿佛成了打脸,暮烟乐觉得尴尬,默默擦干唇角的水,而宣卿平扭头看他,脸色寻常,丝毫不觉得自己模仿别人有什么问题。
裴云初的手紧紧握住水壶,过了半晌,若无其事地送给她:“泉水,比村庄里的甜。”
两个男人都盯着她看,目光都充满热度,暮烟乐简直觉得自己接的不是水,而是某个大麻烦,她摇了摇头,委婉拒绝道:“谢了,我不渴,你喝吧。”
裴云初刚要替她拔水壶嘴,听到这话,动作蓦然僵住。
宣卿平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第五十一章
暮烟乐假装没看到裴云初转瞬即逝的失落, 他的爱慕与追求,她其实早已察觉了。
但她回应不了他。
她低垂眼睑,晃了晃手中的水壶, 给他一个台阶下:“师兄给我准备了很多,现在还有好多师兄姐们, 都没有干净的水, 你等会儿把水拿给他们好了。”
裴云初勉强牵起唇角:“好的。”
夜晚逐渐降临,弟子们都挤在宣卿平的屋子, 准备商量今晚铲除狮吼兽的计划, 但宣卿平还未到场,他们都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嘴巴渴了,便抬起手边的水一骨碌往喉咙里倒, 那些弟子边谈边夸:“谢衣真是细心, 给我们准备了干净的泉水。”
“你们这批新入门的弟子, 也只有他如此心细如发了。”
“荣城的水比我们凌云宗好太多了, 咱们回去的时候拎上几桶呗。”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不时有人拍拍裴云初的肩膀,表示对他的赞赏, 裴云初墨发高束,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心里却冒出几分不耐烦。
暮烟乐不喝,倒是全给别人了。
裴云初心里堵得慌。
当他们谈论天南地北正热闹, 屋外突然走进两个人, 一个绿萝裙的暮烟乐, 青丝垂肩, 皮肤白若霜雪,男弟子们抬眸看到她, 再也移不开目光。
而另一个则是面容清俊的宣卿平,他身高挺拔,五官眉眼格外锋利,一柔一刚的对比,显得他俩相配又互补。
裴云初发出轻轻的一声冷哼,几乎不被任何人听见。
他们为了给弟子们带晚饭,来迟了一会儿,大家没说什么,眼睛盯着他们手里的食盒,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咙,此刻饭菜刚出锅,热气腾腾的,往上冒烟气,一股鱼肉咸香的气味飘散开来。
“快吃。”宣卿平把菜盘挨个摆到桌子上,“吃完饭,还得执行任务。”
弟子们一哄而上,毫不客气地拿筷子拿碗,围成一桌享用美食。
有人夹起大块的红烧肉,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夸道:“以后谁要嫁给师兄,真是幸福极了。”
宣卿平含笑地看向暮烟乐。
大家一下子开始起哄,彼此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暮烟乐感觉到弟子们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脸皮泛起薄薄的红。
裴云初盯着她,顿觉手里的饭菜没了味道,简直像白开水般寡淡,不知加了什么,还有点微苦。
他不动声色将筷子丢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动静。
众人的耳力极佳,注意力瞬间转到他这边,他面带尴尬,说:“筷子掉了。”
暮烟乐刚刚负责拿食盒,知道筷子放在哪里,起身又给他拿了一双,他接过时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她的指腹,微烫,她的手蓦地抽回去,重重抿了一下唇,抬头看他神色,却见他好像没有察觉,用新筷子继续吃饭。
暮烟乐只当他不小心。
那些弟子被裴云初这么一打断,话题自然而然从调侃转移到狮吼兽上面,裴云初的脸色渐渐好转。
今晚的目标是杀了狮吼兽,还村民平淡安全的生活,有些弟子速度快,迫不及待两三分钟就扒拉完了。
等到晚上降临,他们就得出发了,而出发之前,补充体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杀狮吼兽不容易,世界上的许多修士为了赚钱,捕杀妖兽,取妖丹和兽皮卖到黑市。
这些妖兽中,极少见到狮吼兽的影子,足以见它的聪慧多智,谨慎多疑。
若他们不找个隐蔽的地方,夜晚它出没村庄,嗅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兴许不会现身。
一旦它生出疑虑,一年半载都不会踏足村庄。
修士铲除妖兽,通常需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定不可能驻扎村庄生活一年半载。若他们走了,狮吼兽神出鬼没,再度搅乱村庄的安宁,便是他们的错了。
“狮吼兽的鼻子灵敏,我们出发前,无音长老吩咐杨怀山做了一些香囊,他懂一些混淆气味的香料,类似村民牛舍的味道,每个弟子戴上香囊袋,可以隐藏自身的气味。”
宣卿平挨个分发香囊。
饭菜的香味尚留在鼻间,弟子们一接过香囊,差点被味道给熏臭了,纷纷捂住鼻子,脸色流露出几分嫌弃。
暮烟乐神情淡定地拿到香囊,挂在腰间,眉目间几分忧虑:“嗅觉能解决,但它的眼睛却比嗅觉更灵敏,我们必须躲到它看不到的地方。”
谢衣弯了弯唇:“师姐有什么想法吗?”
弟子们的交流中,他很少接别人的话,爱答不理,哪怕建议再出彩,他也不太感兴趣,眼皮都不带掀一下,但只要暮烟乐一开口,他必定微笑捧她的场。
谢衣的态度明显,就差直接说,他爱慕暮烟乐了。
弟子们习以为常,纷纷讨论何处适合躲藏。
“屋顶吧,夜黑风高,村庄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它看不到。”
“人看不到,不代表它看不到。”某个弟子反驳,“它兴许拥有夜视的眼睛,像猫一样,一抬头,我们干什么,它瞧得清清楚楚。”
“……”
暮烟乐想了想,抿了抿唇,开口说:“牛舍里面呢?”
牛舍三面都是墙,最前方的一面则用栅栏和稻草高高圈起,狮吼兽的视线受阻碍,看不到他们藏在里面,香囊也能提供迷惑它的作用。
这个办法的确可行。
但话一出,众多弟子不吭声了,谢衣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不论等级尊卑,所有人表现出了微妙的排斥。
牛舍里面!
臭烘烘的,没准还有粑粑!
其他弟子表情疯狂变色,像打翻了五色盘,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仿佛在说,暮师妹你疯了!
然而谢衣见多识广,极度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第一个恢复镇定自若,挑眉笑说:“这个建议是极好的。”
众弟子纷纷用愤怒的眼神瞪他,就你会帮腔,什么都帮,沾一身的牛粑粑,你还追个屁的女人!
最终具有决定权的人是大师兄宣卿平,看着大家殷切可怜的目光,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暮烟乐,他闭了闭眼:“就按烟乐的建议实行。”
弟子们的眸光无光了,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生活的无情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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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舍里面果真臭气熏天,刚吃的饭差点吐了出来。
幸好与牛们陪伴了一刻钟左右,狮吼兽现身了。
这只狮吼兽是公兽,年纪不大,身形中等,它走近时,粗重的呼吸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
啪嗒啪嗒——
一步又一步,是它的脚步声。
所有人提起心吊起胆,这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失败了,他们还要再躲一次牛舍!
弟子们的效率和水平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哪怕是平日做事懈怠懒懒散散的人,都提起亿万分的注意力。
狮吼兽跳入牛舍门的一刻,他们嘶吼着,举起剑疯狂追赶。
狮吼兽动作灵敏,连续多次躲过剑光,而它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属于妖兽的顶端,在一大帮的修士们追捕下,竟还能周旋半个时辰。
但修士这边人多力量多,狮吼兽再厉害,也是一只刚成年的妖兽。
渐渐的,它的妖力枯竭,四肢的伤口越来越多,空气弥漫着作呕的血腥气。
很多人在濒死的时候,会出现一个回光返照的现象,精神焕发,特别有活力,妖兽也不例外。
宣卿平冲到最前方,锋利的剑在月光下闪烁冰冷的光泽,它的瞳孔充满血丝,愤怒的眼神瞄准他,当他靠近,利剑触及它坚硬的皮肤,它咧开嘴,利用强大的咬合力,赫然咬破他的胳膊。
妖兽的牙齿锋利,宣卿平的胳膊顿时鲜血淋漓,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像被狗咬了,丝毫不以为意。
利剑闪过,狮吼兽的头颅瞬间被斩下,四周充满鲜血的腥气。
所有弟子松了口气,举手欢呼,有的为师兄的干脆利落鼓掌,有的冲上去看他的伤势。
没等他们为胜利多高兴两秒钟。
下一刻,坍塌的土墙,缓缓走出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
“还有一只母兽!”
热烈的欢呼戛然而止,一位弟子传出惊呼。
这个身影足有公兽的五倍大小,同普通的大门差不多高,肌肉纠结,线条流畅,绿色的眼睛瞄准站在最外围的一批弟子。
弟子刚发出提醒的一刹那,她的身体蹦成攻击的姿势,朝他们一跃而来,大张的嘴巴几乎能一口吞下两个人。
暮烟乐位于它的攻击范围内,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当她以为要被咬断脖颈的时候,裴云初神出鬼没,忽然挡在她的面前,他的速度极快,张开手臂,大火从他指间窜出,猛地舔舐了一下狮吼兽的眼睛。
做完这些,他尚有心情回头,翘起唇角:“师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看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关键时刻,就差把狮吼兽给忘了,暮烟乐忍不住替他着急:“别说话,它扑过来了。”
狮吼兽眼睛流血,闷头乱撞,似乎捕捉到裴云初的声音,它格外精准地找到他的方向,朝他狂吼了几声,飞扑过来的动作愈发暴烈,像失去了理智。
失去理智的妖兽,有时比妖怪甚至魔族更可怕。
裴云初却显得极为游刃有余,不慌不忙与它缠斗,像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天赋强,但缺乏实战,一来一回间,与它互相拉扯。
快胜利了,又猛地错过机会,大火灼了一下它的眼睛,又被它忽然躲开,简直是一出精彩好戏。
其他人没发现他的划水,还以为他花了十二分的心力来对付狮吼兽,共同配合,密集的剑光朝狮吼兽落下。
暮烟乐看着裴云初举止间的动作,感觉到几分熟悉,她的瞳孔倒映着他灵活多变的步伐,默然无语。
那名母兽体力不支,蚍蜉撼树,而当她的吐出最后一口血,裴云初看了一眼宣卿平的伤口,动作顿了顿,狮吼兽的牙齿划破他的手臂,血液从他的衣袖间渗出。
宣卿平的剑捅进它的心脏,淡淡说了一句:“你用火,不该靠近它。”
法修主远攻,剑修近攻。擅长法术的修士,通常战斗离敌人远,一方面太近了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另一方面没有这个必要性。
譬如一个人点燃炮火的瞬间,本能会让人跑得远远的,何必近距离站在离炮火最近的地方,平白无故挨一炸。
裴云初的举止有些异样。
他脸色不改,捂住流血的伤口,笑吟吟道:“心急了,多谢师兄提醒。”
说罢,他将袖口掀起,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狮吼兽的撕咬深可见骨,血从他的手臂滴落,比宣卿平的伤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