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青投降,乖乖靠了回来,余光瞥见他的脸迅速染上朱色,莫名地,她心里滋生出一些得胜的快感。
蓝矾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放空,还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也不说话了。
朱婉笙只好又问,“蓝矾,你和顾夫有仇?或者有恩怨?”
蓝矾一愣,而后说没有。
朱婉笙想了想说:“蓝矾,以前的我总在你面前说季公子百般好,我百般喜欢,又总是说顾夫不好,所以你听多了,也觉得季公子好,又莫名的不喜欢顾夫对吗?”
蓝矾猛地抬头,舔了舔嘴唇,又点点头。
朱婉笙顿了顿,接着说:“那我现在变了,我想和顾夫好好过日子。”她能明显感受到屋里另外俩个人都一僵,“要是我说你还处处不喜顾夫,口无遮拦,或者对他不尊敬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她话还未说完,蓝矾蹭的就起身跪到了她身旁,“大人,蓝矾真的做错了,我改,大人您不要丢下我不管。”
蓝矾又哭了,“我七岁被卖到朱府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您,那时候您才四岁,小小一个,却总是笑嘻嘻的,也没有嫌弃我,我和大人一起长大,您去哪我都跟着,我早就把大人的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还要重要。”
朱婉笙想扶,可蓝矾跪着倒退两步,再次磕头,“大人,您救救我,如果连您都不要我的话,蓝矾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以后不敢了。”
蓝矾又朝着顾影青,“顾夫,以前我总是冲撞您,往后我定守规矩,绝对不会再做逾越之事,大人,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蓝矾两行清泪落下,声音哽咽。
朱婉笙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道:“你先起来说话。”
蓝矾摇头,抹了把眼睛。
朱婉笙说:“好了,这事翻篇,你起来,往后不要再犯,娘那我会去说。”
蓝矾这才快速用衣袖擦干眼泪,而后起身,“谢谢大人,谢谢顾夫。”
“你继续吃吧,我有些累了,回去歇息。”
“我背大人。”
“不用,你继续吃,别浪费。”
朱婉笙和顾影青出书房后,天边一半蓝,一半橘红,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这样处理可以吗?你委不委屈?”
顾影青摇头,“我没那般小气。”其实于他而言,蓝矾也好,小苏打也罢,皆是过客,他懒得花心思去记恨去不甘如此琐碎小事。
“挺好,挺大肚,没想到你还挺有正室风范。”
朱婉笙一时嘴快。
顾影青睨她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第26章 牺牲?
朱婉笙摆摆手, “我没那个意思,不是,我没有要纳妾,不是, 我在说什么, 反正就是, 没那个意思。”
“我也没说什么。”顾影青低头藏住笑。
朱婉笙转移话题, “吃多了, 走走。”
两人绕着内院走, 萤石在点灯,从主屋开始, 依次点到垂花门,随着她点亮一盏灯, 院中便更亮几分, 虽只是幽幽烛火, 朱婉笙却莫名喜欢,有过年之时阖家团圆的幸福感。
不知道走到第几圈之时, 她后背薄汗一层,双腿和腰开始有些酸, 原主的虚弱身躯,加之大病未好全, 可谓是虚上加虚,她到石椅上落座, 冰凉之感激得她一颤。
顾影青睨也她一眼,也不知她在想何, 时不时唉声叹气,而后垂下头, 用手敲打着大腿,时不时揉揉捏捏。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朱婉笙突然一问。
顾影青收回目光,继而话锋一转道:“为何一直叹气?”
朱婉笙手上动作顿收,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
为何一直叹气?
因着她总感觉,这事还没有完,全程透着古怪,可她又说不出哪里怪。
院中那棵树屹立在灯火中,像活了百岁的老人,望着这朱银阁历代主人的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于她们而言漫长的一生,于它不过是转瞬即逝。
朱婉笙没回答,反问了句,“小苏打是被掉在那颗树上的吗?”
顾影青随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点了点头,“是,挂得很高,第二夜,那绳子又被挂了上去,在风中荡啊荡...”
朱婉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他,“你别吓我...第二夜为何要放回去?”
“不知。”夜间是放回去的,可当他起床之时,那绳却不在了。
朱婉笙又问:“那个小厮很高大很壮吗?”
顾影青想了想说:“不高,比大人还矮一些,正常体态,不胖不瘦。”
这样啊,这棵树目测3米,横穿出来的树枝2米左右,她160,弄上去都费劲,何况还有随时被人看到的风险。
她不觉得,那小厮冲动杀人,会有此等心机和耐心去布置这些。可这些她能想到的事,官府不会想不到,草草结案,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无力之感压得她难受,朱婉笙拍了拍心口,呆呆望着那树...
顾影青闻声侧目,她微仰着头,眼尾亮晶晶的,不止一次,难过之时,她喜欢抬头,倔强地藏住所有情绪。
他伸手,她眼尾的亮便落在了他手指,温热,在光下一闪一闪。
她别开脸,吸了吸鼻子,“你干嘛?”声音里已经有了细微的鼻音。
他用拇指指腹将那滴泪握入掌心,离她近了些,“肩膀可借大人一用。”
没想到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眼中含泪,面容在暖光下被打成蜜色,一滴亮晶晶的水珠滚落之时,她笑着开了口,“不要肩膀。”而后张开双臂,红着眼眶说:“抱一下。”
掌心的泪似乎烫了他一下,他下意识抬手,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香气和温软同时附了过来,几根发丝被风吹起在他脸边刮过,酥痒,他低头,抵上她发顶,“想哭就哭吧。”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手伸到后背圈住他,声音含糊不清,“我就哭这一次,你就当没看见过后不提不记好不好?”
他心尖一颤,低声应下,“好。”
怀里的她一下一下轻轻抽动,他的心口,好像也跟着在被一只无形大手收紧。
哭到后来,她许是累了,头一点点往下滑,呢喃了好多好多话:
“我好想好想我的家…”
“好想我的家人,我好想我的师姐…”
“想我的朋友,想我的一切,总是来不及好好道别,总是忽然经历离别,孤身一人在此,我很怕,可我没处说…”
她说得断断续续,哭声一次又一次盖过她的话语,喉咙睹得他发疼,“以后,可以和我说...”他把她抱紧了些,护住她往下坠落的头,“别怕...”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许是哭到没有眼泪了,她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阖着眼,睫尖泛着亮,一颤一颤的。
他一点点替她拂去残留的泪珠。
***
朱婉笙不知道她是何时入睡的,更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自己床上的,只知道这一夜她睡得很死,许是给她喂的药中有安眠定神的成分,她一夜无梦,睁眼便是天亮。
软榻之上并无人,也好,情绪上头时候绷不住,抱着他哭成那样,醒来肯定是会后悔的。
朱婉笙长叹一口气,门口的人影还在坚守着,小小的脑袋影子一动不动,朱赤堤也不知道还要让萤石盯多久?
如今她们都主动住一起了,朱赤堤却丝毫没有叫回萤石的打算。
顿了顿,朱婉笙蹭地起身,直奔房门,开门,拉过萤石,“娘到底要你跟着我到何时?”
萤石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拉一问却丝毫不惊讶更是语气平平,“小苏打出事,朱老大人交代,往后我近身伺候您。”
朱婉笙如遭雷劈,嘴角跟着抽搐,这是躲不过去了这是,直接派了个卧底?
“那我可以出门不?”朱婉笙试探一问,萤石毫不犹豫摇头,“不可。”
她发现,朱赤堤这人真真是霸道又固执喜欢控制人,动不动玩禁锢这一套,横竖出不去,朱婉笙只好找了些乐子。
内院,蓝矾看着满桌子的瓶瓶罐罐,双眼一放光,“大人今日要带我们玩什么?”
朱婉笙一挑眉头,笑得有些鸡贼,“玩特别好玩的,提取玫瑰精油!”
蓝矾不懂,只觉得新奇的就是好玩比谁都激动,主动就戴上了手套,相比起来,萤石就淡漠得多,见到满桌的试剂和仪器也只是淡淡一瞥。
“蓝矾就做简单的,蒸馏提取,萤石做点高级的,超临界萃取,”她边说边教两人如何做,蓝矾只听只看只点头,萤石还比较认真,写写画画的。
有了小工帮忙,朱婉笙就轻松了,偶尔搭把手就行,中场休息时候,她给两位小工做了些奶茶作为奖励,迫不及待想尝一口,看见一席青衫,手持剑,步伐轻快的顾影青,朱婉笙盯着他一路,他却目视前方,不往她们这看一眼。
距离两步远之时,朱婉笙叫住他,“顾影青。”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大人有事?”
午间的阳光正烈,打在他面上愈发显得他的面部线条硬朗流畅,眸色微深,鼻梁高挺,不知为何整张脸红得不像话,额间还细细密密一层汗。
蓝矾咔哒放下瓶子之时,朱婉笙回神,“蓝矾你们洗洗手去喝奶茶休息休息。”而后走向顾影青,“书房说。”
朱婉笙先入为主拉开话题,打破心里的那点尴尬,“你干嘛去了,脸这么红?”
顾影青稍微走开了两步,而后才回答她:“练剑,大人能否等我沐浴完再谈事?”
“可以,我在书房等你。”
“好。”
他速度算快的,朱婉笙没等多久,只是回来之时带着一身冷气,鬓间黏着几根未干的湿发。
朱婉笙给他倒了杯热茶,“先坐。”
“大人要谈何事?”
“需要你陪我去找娘,但过程你得配合我,到时候你少开口,我来说,娘要是问你,你可别说漏嘴了。”
顾影青倒是爽快,“可以。”
朱婉笙咳了咳,缓了缓才说:“嗯...可能要你做出点牺牲。”
顾影青喝了一口茶,不急不躁地问,“什么牺牲?”
“这个...你一会就知道了...”
走到半路,朱婉笙忽然停下,朝他伸出手,顾影青有些疑惑:“作何?”
朱婉笙又伸了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顾影青半疑惑半犹豫地伸出了手,搭在她指间,只触碰五分之一的位置,朱婉笙嫌他墨迹,一下子搂过他的手,牵住,他手很大,温热,小手包着大手,包不住,只能捏着他的手指头。
“非得这样?”
朱婉笙也挺无奈,“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娘不是喜欢你嘛,她要是看见我俩和和睦睦的准高兴,一高兴就有事好商量。”
顾影青稍作迟钝,扬了扬手,问她,“牺牲?”
朱婉笙嫣然一笑,“是的,牺牲,牺牲点色相哄娘开心,就一会会,牵个手而已,你忍着点。”她想说昨天抱都抱了,今日牵下手他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儿。
顾影青没再说话,他的几根手指头被她捏得有些紧,想了想,猛地抽出手,在朱婉笙开口前,握住了她的小手,原来她的手这般不同于他,软软的,微凉,握在手中小小一个。
朱婉笙快速瞥他一眼。
他耳朵真红。
***
朱赤堤正喂鱼,余光瞟见有说有笑携手而来的两人,鱼也顾不上喂连忙将手中的鱼料给酚酞,奇道:“最近倒是黏糊得紧,来见我都要牵着手形影不离。”
朱婉笙面上一红,低头笑笑,“娘,您就别打趣我们啦。”
“好好好,说吧,聊何正事?你最近可越来越喜欢找我聊正事了,我还有些恍惚呢?这还是我那只会玩闹的婉笙?”朱赤堤挥了挥手让酚酞退下。
朱婉笙落座的同时顾影青松开了她的手,和以往一般,站她身后听。
“娘,这是新的胭脂配方,家宴之时,作坊的人也会来的对吧?能否劳烦您出面和那边商量商量,将新的法子引入一并做一批售卖?”朱婉笙将提前拟好的配比交给朱赤堤。
她接过后只是大概扫了一眼并未细看便将其置于桌上,疑惑大过惊讶,“你改良的配方?你是何时学会的制作之法?娘可从来不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朱婉笙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就挺爱琢磨的,只是那时候不懂,瞎折腾,自然是不敢提的,怕您笑话我。”
“再来啊,先前用着我们店里的胭脂质量不太满意,在朱银阁修养的时候就试着做了做,废了些功夫,可这成品我自己用着颇为满意,这才想到可以在店中售卖。”
朱赤堤想了想,“那老顽固未必会答应,不过我尚可一试,我们婉笙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支持。”
“谢谢娘。”朱婉笙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娘,要是那头不答应,我可否自己找一些人来帮着我做而后在铺子里售卖?”
朱赤堤闻言神情却略微有些严肃:“不可!这不是让朱家内乱嘛,我们本家与支系向来是相互扶持,祖上才会做出决定本家主经营,而支系学习制作之法,相辅相成,按理来说互不干扰。”
“我们现在私自钻研这制作之法,已经是唐突了,再自己做,那头的人可不会轻易罢休,不可,万万不可。”
朱赤堤拉上朱婉笙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就是喜欢想一出是一出的,打小就不考虑别的,只管自个高兴,可事关朱府,不容马虎,规矩不可坏于你我。”
朱婉笙头皮一阵阵疼,不止头皮,她这心里也特不是滋味,对于她的胭脂搬上柜台的希望,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大了。
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朱家的规矩,也很多。
“娘,我知道了,我不胡来,但还是劳烦您帮我好好劝劝,不用取代他们的传统手艺,加入我的法子就可以。”
朱赤堤点头答应,又忽然想到什么,问她:“先前你病时候,口中一直叫唤着师姐师姐,这师姐是何许人也?娘怎么从未听你提起来过?”
朱婉笙心头一紧,她这露陷可露得有些过了...
生病了,怎还胡言乱语呢?
想了想之后,朱婉笙开启了胡说八道的本领,“娘,您听错了,不是师姐,是十诫,我之前在茶馆中听那说书先生讲的奇闻异事,说有一国家,写了本叫《圣经》的书,里面有十诫来约束子民,比如当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我听着很是受用,也以此来告诫自己。”
朱婉笙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生病时候一直梦到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所以一直念叨着十诫,让娘看笑话了。”
朱赤堤却慈爱的握住她的手,“我们婉笙现在都会约束自己了,比我强。”
朱婉笙汗颜,她就胡说的,感激师妹是基督徒,经常给她念叨,才得以让他有这个知识储备可以胡说八道。
就是那顾影青听了之后,一副深表怀疑的模样可真是刺眼,朱婉笙用眼神示意他莫要胡说,没想到他直接别开了脸不搭理她。